第三十九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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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是庚生午睡从床上摔下来，头着地，瞬间肿起一个大包。伍娘在那里骂秋英怎么不拿椅子挡着点，这么大的人正是满床打滚的时候。秋英抱着庚生，也跟着呜呜得哭起来。伍娘又骂她，哭什么，还不去请大夫。阿黛赶上去把庚生接过来抱着，秋英便哭着出去了。

    大夫来检查过，认为没有什么大碍，留下一小瓶药酒便走了。庚生擦了药，还只是哭，一直不肯停，哭得嗓子也哑了。秋英抱着他，他身子直往前扭，嘴里哭喊着要妈妈。伍娘道：“你抱他到铺子里去找他妈妈吧，这样哭下去不是办法。”秋英也是眼泪汪汪的，直摇头道：“她看见他这个样子，我去了真会叫她打死。”伍娘道：“那你就让他这样哭？”秋英道：“你去吧。她多少有点怵你，不敢把你怎么样的。”伍娘听着，认为她说的也有道理，好像胡老太太而外，就是她在这个家比较有威严，那位名不正言不顺的胡太太还真会高看她似的。她把庚生抱过来，同那两位乡下来的亲戚说了一声，便走到绿萍铺子里去。

    伍娘走后，启祥便醒了，她自己爬起来走下床，一步三摇地走了出来。客人刚刚吃饱饭，秋英忙着撤碗碟下去，那位年纪轻些的小伙子走过去把启祥一把抱起，尖了嗓子学小婴儿声调逗她道：“启祥，启祥，还记得伯爹吗？你出生时候还给过你红封的。“说着，指了指身边正坐着吃茶的胡家大表哥。

    启祥认不得他们，挺着身子，使劲摇头，一双腿来回蹬着，一不留神踢在了她伯爹端着的茶碗上，茶水撒了一地。胡家大表哥立刻怒目圆睁，小伙子忙笑道：“爹，她一个小孩子，你同他凶什么。”说着，向秋英道：“我们这就走了，她奶奶还等着我们回去吃晚饭。”秋英停了手里的活，把他们送出门外。

    翠萍这时候还等在那里，她原以为胡宗平跟绿萍都住在铺子，想到这儿来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曾经的丫鬟通融通融，看一眼孩子。结果来了又不敢敲门，怕又给人打一顿。这会子见两个大汉抱着孩子出来了，不觉失声叫道：“启祥！”启祥听见她妈妈的声音，浑身像触电一般，身子朝前一挺，还没看见人，便向空气里大声哭喊：“妈妈！妈妈！”胡宗平同她闹不和那时候，启祥正在学说话，妈妈没有喊两句，翠萍就被赶走了。这时候她听见孩子喊妈妈，胸中立刻就有一股力量，使她往前冲去。启祥终于看见她了，几个月过去，她竟然还认得她，展开双臂要她抱。翠萍什么也不管了，她扑过去，死也要把启祥夺回来。

    年轻小伙子也是眼疾手快，眼看她扑过来了，立刻往旁边一闪。胡家大表哥认得她是被胡宗平遗弃的翠萍，也不同她讲客气，一巴掌呼在她脸上，把她打得晕头转向。想必胡宗平在他那些亲戚面前没少作贱他前夫人，要不然一个不相干的大表哥不会这样无所忌惮地欺侮她。这一切都被阿黛看在眼里，她气得眼睛也红了，紧握着拳头跑进屋里找香笙，忿忿道：“我真是看不下去了，没见过这样欺负人的。”香笙便走出来，看见那一场骨肉分离的场面，启祥被人抱开远远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在那里高喊妈妈，一个女人蜷在地上，正挣扎着要爬起来，又被人踏上一脚。她虽然尽力克制自己，仍然看不过眼，跑上前去叫道住手。胡家大表哥见香笙走了过来，便停了脚，向他儿子挥一挥手，示意他快走。香笙走过去把那女人扶坐起来，那女人被打得鼻青脸肿，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她坐也坐不稳，几乎哭晕过去。

    那男人望了香笙一眼，虽然不知道她是谁，但看她生得俊俏，又是从胡家走出来的，便猜想是胡宗平新找的相好，总不好惹的。他也不准备同她废话，仿佛很急切地快步走了。阿黛赶着向他的背影吐了口唾沫，骂道：“呸，不要脸的，只晓得欺负女人。”又觉得不过瘾，随手捡了粒石子朝前扔去，正打在那人拉长的影子上。

    翠萍这时候不想活了。她被胡宗平扫地出门，娘家嫌她丢人，不肯接纳她，本来孩子是她唯一的念想，如今这念想也破灭了。她觉得活着真没有意思，不如死了痛快。

    绿萍吩咐阿黛从里面端杯水出来给她喝。秋英看见，嘟哝了一句道：“没见过这样假慈悲的。”阿黛正愁没处撒火，白了她一眼道：“我也没见过这样没良心的，从前的主子落了难，还要上赶着去踏上一脚。真个白眼狼！”秋英叫她说得一时间哑口无言，过后气不过，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阿黛便回道：“我是好东西，你是坏东西！把庚生少爷摔了，还有脸在这里说三道四。胡太太回来了，我真要当着她面好好说道说道。”秋英被她气得一甩手回屋去了。

    翠萍在那里坐了一阵子，眼睛望了启祥被人抱走的方向发愣，香笙给她水喝她也不要。说时迟那时快，她忽然站起来冲进院子里，一颗头直往院墙上撞去，所幸阿黛反应快，她正在院子里准备走出来，立刻扯了她一只手臂，差一点翠萍就真撞在墙上，她想死也要死在这，让胡宗平那个混蛋夜夜做噩梦。

    香笙跑进来，看见那个女人还要往前冲去，连忙帮着阿黛把人拉牢了。翠萍哭道：“求求你们让我一头撞死吧。日后我做了鬼也会记得你们的好，绝不会打搅你们。”香笙道：“做什么想不开呢？没命了就再也见不到启祥了。”这句话倒被她听进去一点，阿黛又道：“启祥回乡下她奶奶身边去了，我想比在这里总好些。她奶奶也是做母亲的，该体谅你。也许隔三差五能让你看见孩子呢？”翠萍觉得她这话不错，她嫁过来的时候，胡老太太对她很好，当初胡宗平要同她分开，胡老太太也是不肯的，所以才被姓胡的送回了老家。胡宗平又是个大孝子，对胡老太太一直是毕恭毕敬的。她先前竟没想到可以去找胡老太太求情，这下好了，也许事情真的会有转机。她再不想死了，拍拍身上的灰尘，预备先回住处，把伤养好再采取下一步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