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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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笙这一场病反反复复，总有大半个月才算好。迷迷糊糊之间，时间仿佛过得飞快，再看一眼洵殊，变化真大。眉眼之间，越发显出玉凰的样子来。

    香笙生病以后，常常是窝在房里，胡宗平胆子便大起来，白天偶尔出门找人喝酒，回来时也敢在院子里支一把躺椅晒太阳，绿萍总不在家，没人管得牢他，所幸也从未与香笙碰过面，只一回，香笙病快好了，阿黛扶着她走出来解手，他飞速地转到屋里去，那次他吓的不轻，不敢在家久呆。绿萍让他住到铺子里去，有意让他晓得他那位前夫人隔三差五地来闹事，他索性回了趟乡下，问过他老娘的意见，愿意把启祥带在身边抚养。他自己也觉得那个女孩是个累赘，还给翠萍又不甘心，便差了两个亲戚进城要把启祥接回老家。

    那一天中午，大伙都睡下了，院子里静静的，秋英好容易得着空闲，坐在院前的门槛石上染指甲。阿黛走过去，看见她支棱着一只手，指甲上聚着捣烂的花泥，另一只手是染好的，也伸在空气里晾干，纤纤玉指深红透，那红仿佛是从指甲根漫上来的，漫到指尖阳光底下还有点亮晶晶。秋英正在那里自我欣赏，见阿黛迎面走来，哟了一声道：“出门么？”她心情很好，顺便微笑着把染好的一只手翻过去给她看见。阿黛摇了摇头，道：“这是什么，怪好看的。”秋英笑道：“是野凤仙花，我早上出门看见的。往年都是夏天才有，今年这会子就开了一大片啦。”阿黛道“我也去摘些回来，你帮我染好不好。”秋英仿佛很有兴致道：“你多摘一点，我把它捣烂了存下来，过些日子再染。”阿黛点点头，把那院门拉开，一只脚踏出去，又回头问道：”在哪儿？“秋英往外头一指，道：“就在那排黄泥墙底下，你走过去就看到了。”不多时，阿黛果然摘了一大捧凤仙花回来，秋英不知道从哪找来一扇破瓦片，把花放进去，用半截子柴火辊碾碎了。阿黛站在一边看着，忽然压低了声道：“我刚刚出去，外头有个女人，鬼鬼祟祟的，老往我们这边张望。”秋英抬了头道：“是讨饭的吧？你打发她走就是了。”阿黛道：“看着不像的，人还非常年轻，穿的也干净。”秋英便走出去看。不一会儿跑着回来了，连忙就去锁门，阿黛倒好奇她看见什么了怕成这样，秋英喘着粗气，一只手指放到嘴边，嘘了一声道：“我同你说，那个人就是我们原来的太太。”阿黛对于这家人的事情还略知一二，便道：“前太太么，她来了怎么不进来。”秋英叹道：“她是来夺孩子的……就是启祥小姐。我们先生不肯给她，回回找人给她轰出去。你看她有一条腿走路不利索的，就是有一回叫我们先生给打的。她还敢进来？“阿黛听了，不免忿忿，心里对于那位胡先生更有一种憎恶。想着天底下竟会有那么狠心的男子。硬生生把母女两个拆散了不算，连见面的机会也不给，启祥虽然年纪小，看上去总是有点忧郁的样子，也许就是因为同母亲分开的缘故吧。

    秋英依旧蹲在那里捣弄凤仙花，阿黛却没了染指甲的兴致，从门缝里往外看去，然而什么也看不到。假设那女人要闯进来，她想她会开门的，她从小没了母亲，因此对这种事特别有一种感同身受。正是这样想着，忽然就响起了叩门声，秋英也吓了一大跳，忙问是谁。门外一个男人粗厚的嗓子道：“快开门！”也不答复她的话，秋英站了起来，急急忙忙去叫醒那个听差，自己也拿了把扫帚作为防卫。听差走到门前，又问了一遍是谁的话，那人只是不答，骂道：开门开门！嗦嗦的干嘛！”倒是旁边一个人道：“我们来接孩子的。”

    院子里咋咋呼呼的，把伍娘也吵醒了。她披了件衣服走出来，当家的不在，她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出来主事，那听差也很客气地向她说明这里的情况，秋英插嘴道：“可不敢开门，她妈妈现下也在外头，那两个人搞不好就是她找来夺孩子的。”门外男人十分不耐烦，要把门拍碎似的，叫道：“快点开门啊！搞什么！”伍娘听他们口音，倒像是自己家乡话，便也用家乡话回道，男主人不在家，这里都是女子，不好开门。男人道，他是胡先生表哥，就是胡先生叫他来接启祥回乡下去的。

    伍娘听了，忙不迭去开门，满面春风地招呼道：“哈呀！是大表哥呀！我们见过的…在老太太家，那次大家一起吃晚饭，你吃醉了酒，还是我叫了人来把你扛回去的。”那大表哥眯着眼向她望了望，知道她是个佣人，没怎么附和她，一径走到屋里去了。倒是同来的另一个年纪轻的，看上去随和些，向他们礼貌地点了点头。

    秋英给二人斟了茶，便走到房里去看启祥起了没。伍娘倒跟主人家似的，坐在一旁同他们讲话，表明跟他们的同乡身份，同时又说起胡老太太爱吃她做的烫皮，想她回乡下老家去做事，可是这边启祥小姐也离不开她，这下子好了，日后她总要回去老太太身边照料的。那大表哥吃了茶，装作有意无意道，走了这么些时候，中午饭还没吃过，倒真有点饿了。伍娘便从厨房里热了些中午的剩菜剩饭拿上来给他们吃。

    阿黛回到房里，香笙也醒了，听见动静，问她是什么人来了。阿黛回答说：”是主人家乡下的亲戚，来接启祥小姐回她奶奶那里去的。“香笙哦了一声，也没有再说什么，爬起来逗洵殊说话。阿黛沉吟道：“太太，你知道那位胡太太不是启祥小姐的亲生母亲么？“香笙点了点头，她知道阿黛所说的那位胡太太是指绿萍。阿黛又道：“我刚刚出门去，看见启祥小姐的亲生母亲了，就在前面那排矮房子底下，就在那里等着。”香笙对于这家人同绿萍中间发生的事也很懵懂，不由得寂然了一会，不愿多做评判。阿黛低了头道：“我觉得她真是可怜。”她还要说什么，那面房里却突然兵荒马乱起来，陡然间响起庚生撕心裂肺的哭声，接着伍娘大声叫秋英，香笙听那哭声似乎不太对，便叫阿黛过去帮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