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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陈渐很感兴趣地追问。
“我没想过,因为人死后只能化为尘土,根本没有来世。”苏杰仰望高空,看那白云悠悠,又补充道:“如果真有来世的话,我想当一片白云,悠悠地挂在空中。”
“当一片云!?”陈渐喃喃地重复着。脑际掠过对白云曾经的向往。难道与她冥冥之中是注定的?她就是他生命里的那片云,那片纯洁的白云!
“是的。你看那浮在蓝天下的一抹轻云,多纯美悠然,它站得高,看得远,山川河流,碧野森林,尽收眼底,有凉风伴随,也许比在它底下飞翔着的鸟儿,还自由自在呢。”
苏杰虽然说得那么美好,尽管他也由衷地赞美过白云,但此刻仰望晴空,内心却泛着淡谈的哀愁一一云是飘浮不定之物,四海为家,阴晴雨电,如水上的浮萍。
苏杰饶有兴趣地问:“你呢,你的第二世选择当什么?”
“如果你当云,我就选择当闪电。一束光亮的闪电从你躯体间掠过,让你吃惊,不能做闲云野鹤的漫游观光。”陈渐笑着,尽量掩饰内心的哀伤。
苏杰内心果真一惊,真如触电一般,脸色苍白,马上又涨红了,掩饰道:“如果有闪电,那肯定是恶劣的天气,你是在为我照明,或许是人间久旱,你是在催我快降甘霖以滋润黎民吧一一那么我还得感谢你这闪电哦。”
“是呀,闪电过后,就是降雨一一你不会因为我的消失而全化成哭我的泪雨吧。”陈渐望着苏杰笑了,苏杰呆呆地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悲伤他的此语!好好的为何说到了死?一湾泪水涌上双眶,珠子般落下来。陈渐望着她的晶莹的泪珠,轻柔地说道:“真是那样的话,我死而无憾了。”苏杰更是哽咽不能言语了。
“走吧,好好的,我哪会就死了?”陈渐故意笑出声来,以打破沉默的哀伤。
苏杰也为自己控制不住的多愁善感而尴尬,心想:“他不像那种英年早逝的人,绝不会!”怎么想到“英年早逝”这个词语了呢,这种不祥的念头跟随着她,于是她急忙着走路,想甩掉那影子一样的想法。
他们默默地走着,不知不觉走出了松树林,迎面来到另一个山坡上,一个光秃秃的山坡上。站在山坡上,有豁然开朗的感觉一一田野延伸的尽头,大海隔着一座山,在不远处铺开。
“多么令人陶醉!”陈渐干脆坐了下来。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四周的空气,浸溢着旷野花草的清香。
“这是一幅‘百景图’”,苏杰在距陈渐两三步远的地方坐下,“这儿有山,有水,有林,有花草,有田地,还可以眺望大海,听鸟鸣看白云,简直是抱罗了天地间的自然景色了。”
“可惜这儿没有轻柔妙曼的沙漠,没有直挂山川的瀑布,也没有令人望而止步的沼泽地一一这儿是真正的南方的温柔地带。”
“如果有沙漠,还有这些森林、田地么?这也太矛盾了,就是绘画上也不可能并存的。”苏杰笑着反驳,“至于沼泽地,那是有的。”
陈渐露出惊讶的神色:“这儿有沼泽地?”
“是呀,”苏杰指着前面延伸的田地:“水田中间那荒着的一块地就是。”
“我原以为在北方才有的。”
“那是书中的记裁。听长辈们说,这块沼泽地还陷过水牛的一一从此便让荒着了。”
听得陈渐毛骨悚然:“想不到这上面长着可爱小花的土地,竟然如此的可怖,真如***所说的糖衣炮弹,如果不是你告诉我,兴许因了上面美丽小花的引诱,我会身陷其间的。”
“对于陌生人来说,那是个美丽的陷井。”
“糖衣炮弹,美丽的陷井。”陈渐重复着,微笑着,沉思着,“这都是我们给沼泽地的别称。世上有多少看来是漂亮,实际上是残酷的事实,就如沼泽地一样的啊!”
苏杰点点头,:“譬如人老了,获得了丰富的人生阅历,获得了尊重,但接踵而来的便是失去活力,衰老多病,最严竣的问题是要面对死亡。那可谓是一段艰难的‘老年沼泽地’了。”
“亏你联想这么丰富。”陈渐赞赏有加。他也马上想到一个,但未语先羞,脸涨红了,苏杰望着他微笑,鼓励他说出来。他终于说:“又如爱情,是人人向往追求的,总是与鲜花,甜蜜与幸福联在一起。可最近我收到几位同学的来信,都说恋爱是那样的困惑,苦恼一一‘爱情沼泽地’,可能也说得通了。”
“那只是别人的体验——不过,事物如果有甜,也自然有苦的一面。”苏杰轻轻地发表着见解,不好意思看陈渐。
一阵沉默。
陈渐打破沉默:“你刚才说了‘老年沼泽地’,像我们年青人,看起来朝气蓬勃,但按你的说法,也存在许多困惑吧?”
“当然有啦,”苏杰说,“知识,理想,人生观,还有你刚才所说的爱情一一我想这都是我们年青人面临的巨大考验,也许,人生的最重要最艰难的时期,就是青春时期了。”
“那就是‘青春沼泽地’!”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好像科研人员经过冥思苦想,终于想到了要研究的重大课题,眼里由于激动而涌出泪水,他们正是处于人生的这段时期啊。
苏杰立刻摆开了画纸,几笔点缀一下,在下面注着“青春沼泽地”的字样,陈渐凑近来看着。
“这个主题太好了,很有象征意义。”苏杰兴备地说,“许多人只知道青春的美好,却不知其中暗潜着的艰难一一谁能越过横在他面前的广阔的沼泽地,谁就青春无悔。我一定要把这个主题画下来。”
“你肯定拥有一个无悔的青春。”陈渐注视着苏杰,认真地发表着见解。
“你不也是么?”苏杰笑着反问。
“我没有什么大的本领,只想过一个怡然自得的人生。”陈渐有点懊丧。
“那是高人一等的人生,也许我们没有资格享受。”
“真的。譬如朱自清温静人生,周作人恬适人生,徐志摩浪漫人生,沈从文淳朴人生,鲁迅呐喊人生,与‘人生’两字挂钩的,都是些思想深刻的伟人一一我刚才说错了,应该纠正,我只有一个平凡的一生。”
“平凡也罢,伟大也罢,只不要是痛苦的人生就行了。而绝不能过势利人生。”苏杰轻描淡写地评说道。
“你大概可过一个漫长的人生。”苏杰端详着陈渐,凝视着陈渐,“你这人脾性好,不求名利一一这样的人,寿命是很长的。”陈渐也笑了。望着陈渐甜蜜的笑,苏杰脑海里掠过他刚才所说的“闪电的死”以及“英年早逝”,认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于是便也开心地笑了。
“你怎么到乡下来了?你本来是城里人呀。”苏杰提出她库存脑海许久的疑问。陈渐一时语塞,在苏杰面前,他特别不能暴露身份。他很机灵地反问:“你呢?听说你是个高材生,你总可以在城里谋个职业或继续深造,过时下人向往的所谓的现代城市生活吧。”
苏杰想了一会儿,认真而平静地说:“我不知道我是否是高材生。但对自己还是挺有信心的,决心以最大的努力造就自已一一我喜欢自由,不太愿意学校的约束,也觉得书本的理论太空洞单调。陶行知先生说‘社会即学校’,对我来说,自然界就是绘画的取之不尽的宝库。我那么醉心于乡村风光,我的很浪漫的思想,驱驶着我不在城里挣扎,不再上高等院校。你别笑话我,我还幻想着当画家呢。”
“你的梦想会成真的。”陈渐很是赞赏羡慕,“你那么执着,那么有灵气,就如这四周美丽的山水树木一样。你的青春一定不会是沼泽地!你有可能为了理想,让自己的青春旺盛地燃烧,燃烧!”
“我们所有的年轻人的青春,其实都在燃烧。只不过是程度、方式、结果,不同罢了。有的人燃烧了自己,照亮了别人;有的人自己燃烧了,把别人也燃烧成灰烬。”
“你一定是前者,燃烧自己的同时,也升华了自己!”陈渐审视着苏杰,说得很固执,觉得自己突然离苏杰那么遥远,那么遥远。
“别把我想得那么高。”苏洁发窘了,格格地笑起来。
“我没有抬高你,这是事实。你一定会成功会出名的。你一旦有了名气,你会飞走,正如许多功成名就的人一样。”
“我不会的,绝对不会的,我知道我自己。正如纽约对一些人是天堂,对另一些人却是地获一样。我离开乡村,将如小鸟离开森林,我再不会有什快乐可言了。”
陈渐很是欣喜,视苏杰为知己。“但很多人成名后,不是做官,就是出国了。”
“是呀。你在我宿舍看到的那幅《托缶女郎》的作者钟楚俞,现在就乔居美国。但也有些人不求浮华富贵,你们中的钱钟书先生,就是固执地在国内过简朴的生活,一辈子书痴气,尽显君子本色。”
“但我却想出国。”陈渐笑道,苏杰愕然,有点痛心地望着他。“不是为了再接受高等教育的美其名曰的‘留学’,也不是为了享受高档的物质生活而去国外打工,而是想各处去看看走走,看看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大有多美。不过这个梦想只能等到中了福利彩票的特等奖才能实现。”
苏杰舒了一口气,也笑了:“我也有这样的梦想。如果可能的话,我首先选择去法国的户浮宫,那里汇集了世界绘画、雕塑的精粹。然后我去看敦煌的壁画,去音乐城维也纳,去水城威尼期,还要去瞻仰金字塔。”
“而我的首选是英国的农村”陈渐沉湎着,“那儿的建筑富有中世纪与维多利亚时期的风味。那里的农村干净、宁静、碧绿、整齐、和谐与富有。也许全世界的农村景色,英国屈指一举。”
“你是个真正的乡村癖。”苏杰笑了,“不过,选得特别的好。但你难道不想去撤哈拉沙漠?你刚才就遗憾这里没有大漠如雪。”
“不,那是你们热爱艺术的浪漫者的事,我可不比三毛敢冒险。”苏杰又笑了起来,很开心,陈渐也很开心。
“其实我们忽略了一个最美的地方。”苏杰极其认真地说道。
“哪里?拉萨么,那里被成为圣洁之城。”
苏杰摇摇头,“有共同点,也是宗教圣地,而且是宗教发源地。”
“哦,明白。耶路撒冷!”陈渐像回答老师的问题,举了一下手。
“有人说,世界有十份美,耶路撒冷就站了九份。”
“那我们一定要去,做一次心灵的洗礼。”仓促之中,陈渐说出“我们”。
他们的理想追求,好像得到上帝的嘉许,心生无限的喜悦。他们的心田,明净,不染凡尘,只有春风拂过。
陈渐望着纯洁的苏杰,记起康德的话:世上唯两件事震撼人心,一件是我们内心崇高的道德准则,一件是我们头顶灿烂的星星。也许康德没有概括完全,因为他是漠视女人的一一最令一个男人感到震撼的,当数一位具有纯洁心灵的情趣高尚的女子。眼前的苏杰,令他感到从没有过的震撼!她是宁静夜空中的星星,是他内心闪耀的崇高的道德准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