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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几乎整座玉安城的人族都被下了昏睡诀,没有人会相信城郊宿醉的人说看见了青龙飞空的疯言疯语,也没有人会注意到那曾经人丁兴旺的月栀楼如今人去楼空。
东宫玉榻之上。
梦里一片荒芜…
他又见她空洞的眼神,心下大痛。
她为何总是能轻易懵动放弃之念?
她灵力非凡,自己一介凡人,她若离开便可能会是永别,大荒之大,有的地界非神不可为,他能去哪里寻她?
他堂堂人族太子,未来人王,却在遇见阿灼这只妖后,惶惶不可终日。
他甚至担忧过或许阿灼会不会轻视毫无灵力的自己?亦害怕变成她的负累。
可即便是这样担忧,他也要留她在身边,又或者,至少留在她心里。
面对她,他愈发觉得自己懦弱,他亦对自己的懦弱愤怒,想自己八尺男儿,金戈铁马,戎甲四载,就算欠她一个救命恩情,大不了还了她这条命。
今朝她却将他变得如此患得患失,甚至这般以死相迫,寻死觅活究竟何为?
可那心中的疼痛和愤怒明明如此真切,忽地便能掩埋了理智…
他梦中挣扎,世人究竟是谁道男儿朝秦暮楚,三心二意?又是谁道男儿凉性薄义,镜碎弦断,决绝无情?
明明是女子总是心思摇曳,飘忽不定,忽近忽远,让人捉摸不定,有情又似无情,生生教人断肠。
明明是小会幽欢,忽变作离情别绪。
况值满庭玉莲白栀,讲好花前月下。却满目、乱花狂絮。
好风光,尽随她而去。
一场寂寞凭谁诉?
算前言,她总轻负。
他怒!
他也想给予她保护,像大永所有男儿给予心爱的姑娘那样。
为她遮风,挡雨。
为她喜乐,哀怒。
他想为她所想为。
看她为妖者之迫痛苦的时候想。
看她悯怀人族女子的时候想。
他知道他应为义为责去思考苍生天下。
可因她思考这一切,又有什么不可以?
他这半生其实孤寂得紧,在那寂寞的深宫长大,无母无友无亲亦无爱。
道是为保家卫国,身先士卒,英雄万里争锋。实际,他就是为凑个热闹,为有友于侧,唯有请将边疆。
不料,却迎来了血场地狱。
百战沙场碎铁衣,年年战骨埋荒外,泽国江山入战图。
生民何计?草皮裹腹皆不得。
……
且战,
且不知为何而战。
……
他身为皇族,却感天下无道,这传世的规矩,无止的争锋,人杰鬼雄皆毫无意义。
妇人若倚子与夫,同居贫贱心亦舒。若夫死战场,子在腹,与谁泣,谁可负?
他不解,他痛恨,世人究竟为何将那战歌唱诵?为何总是好战腥风?
但他不可说,不可语人知。
世人语:军人当好战方可立功,君王当喜功方可永垂。
他贵为太子,受尽人世厚待,却并不欢喜,连他都觉得这样的自己贪恋太多,十分矫情。
他早便觉人世苍白: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直到她遇见阿灼,那个以弱者之痛为己痛,以惜一草一木,一人一卒,以系天下的阿灼。
阿灼是第一个他觉得像他的人。
见她不愿意变幻金银损他人利益的时候像!
见她珍惜他人劳作、珍惜一口一粮的时候像!
阿灼不仅救了他性命,还给了他生命。
阿灼还美丽得就似那画中的仙子。
他的天地因她始鲜活。
他是那么需要她,可她的心思就如那蛛网,一碰就断。
梦境之中,烟雾缭绕,无论他怎么唤她,她都不理不顾,就像没有灵魂的躯壳,木讷的站在远方。
他疾步向前,想要看得真切一点…
睁眼。
……
却看见一双大眼含笑紧盯。
他翻身而起,蹙眉后退。
呵斥道:“神女可知男女有别!”
他四周寻她,除了眼前神女竟空无一人,“你们将她如何了?”
眼前神女笑笑,“她是谁?”
冷声,“何作明知故问?”
她轻松道,“你觉得我们能将她如何?”
他面色冷凝,杀意闪过眼眸。
见他眼中寒光,月游星沉眸,他竟为那女子动了屠神的心思吗?
“她灵力不凡,我们…且不如她,并不能将她如何,只是游星奉劝一句,你并非可以随意动情之人。”
月游星心道:小表哥,你的婚配自有帝煜凰做主,即便她是神,你们都未必能善终;如若她是妖,你便违了天法,触了众神之怒,你们可能会万劫不复。
此时的相銐只当神女觉得人妖殊途,何况自己是人王,所以警醒自己不可倾心妖族。
他淡漠一笑,“情若能止,能算什么情。多谢神女提醒,相銐之事当自有决断,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甚为不妥,烦请神女离开。”
月游星千言郁结于胸。
这小表哥自小同她交情最好,甚至好过亲妹妹烁羽,来到人族不过二十年,或许爱上那姑娘才不足一月,竟三番两次驱逐自己。
“你…你这人族性子倒甚是…有趣…”说完,月游星便不见了踪影。
留下怅然若失的相銐…
他和阿灼昨夜本欲相约日后相见的日子,如今,除了记得那双空洞的眼神,和愤怒的自己,一切都被两个不速之客搅局。
如若不是她们,他或许已将她留下,或许已见过大海,又或者至少能约定相见之时,现在却不甚了了…
她又不告而别。
如今,他已不知该如何寻她,她显然在回避这群神族,再画以肖像满街寻她,已是不妥…
他此时如何能和颜悦色示人?
沮丧之感,瞬间将他覆灭……
只是忽地,那神女月游星又立在了他面前。
月游星见他眼色中尚有温怒,她委实很怀念她那亲切的小表哥。
此番现身也是担忧他不见那姑娘,再度匕首加脖,“忧心你言行过激,我是想来告诉你,那姑娘并非弃你而去,她昨夜有句话游星觉得可以相告。”
相銐看向月游星,双目无神,人去楼空,还能有什么话有意义?
“那姑娘道你若不负她,她便不再弃你而去。”
正在此时,一只折得十分歪歪曲曲的纸鹤,叼着一只栀子,艰难的飞了进来。
唉,痴男怨女,月游星摇头离去。
那连对称都谈不上的纸鹤飞落相鋫手中,相鋫展开纸面,共两词一为“等我”一为“阿灼”。
相銐浅笑,还真能有…有意义的话…
……
……
这一日,大永的天亮得很早。
晏安拉着两筐乌黑的眼圈,手持一卷厚厚的卷宗,吹着小曲,步伐欢快,精神抖擞地上朝去。
一路上好几个官员和他照面,他要么瞧着对方鬼祟一笑,要么径直走过,似对照面的招呼充耳未闻。
这与平日那个见谁都要寒暄两句,见平级和上司定要多作几个揖的晏安截然不同。
有人冷哼道:“这刑部尚书莫不是疯了?今日忽地如此狂妄无礼,真是有辱斯文。”
“深宫慎言。”不急不缓,不容置喙。言者紫袍高冠,观面,虚怀若谷,色淡如无,一脸恭谦雍仪,饶是一股儒雅大家风范。
言失者拘礼作揖,“左相教训得是。”
左相低头捂嘴,在一旁人耳边多说了两句,那人疾步而去。
……
大永朝堂。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年迈的大永皇帝艰难的扯着一张浑浊的眼,似透过满眼的纱帘,他睥睨这个群雄叩首的金銮大殿,看着这个国家最权贵的人跪于脚下,高呼他万岁。
万岁?他心里冷哼一声,都他妈的是谎言,郑就快死了,郑的天下很快就是他的。
他看向相鋫,不知道自己这个终身鳏寡的独子又能将这大永天下治成什么样子?他一稚子哪知这皇位有多艰难,堂下每一个人都老奸巨猾、心思各异,平衡各方势力以正朝局没那么简单。
可上天却为他降下祥瑞,大永百姓盛传麒麟降世,将有贤王出现。
真是可笑,郑斡旋天下,为这大永百姓打压官吏贪墨,举贤举德举孝,若不是郑,那年年赈灾的饷银一分也到不了灾民腹中;若不是郑,堂下跪着的这群人苛捐杂税、滥杀无辜,只怕是人人为奴。
可现在那群目不识丁、卑不足道、不名一文的贱民们,就因为天之祥瑞,巴不得郑早死,让位于他?
这虚与委蛇、阳奉阴违、暗道陈仓的政律,百姓觉得相鋫一人就能拨开云雾见青天?
罢了,郑亦只有那么一个儿子,这大永的未来,郑亦管不了了。
众臣发现,时隔两月,这不知哪里游历去了的东宫太子,今日终于又站上了朝堂。
叩了大礼后,这皇上又迟迟没叫平身,也不敢抬头看究竟发生何事。
那刑部尚书晏安奸诈诡异的笑容再次浮现脑海。
今日好生奇怪啊…
这永旭皇帝艰难的抬手,勾了勾手指,引得咳嗽难抑。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郑奉太喻登基以来,仰为宗祖之托,共四海之利为利,忧天下之心为心,勤政爱民,躬身节俭,夙夜兢兢,不敢自逸。天心人事,任人唯贤,知人善任,尽四海而乐推,非一人而独有。郑痼疾已久,思天下之治一日万机付托至重,不敢擅专。皇太子相鋫,字永朝,为宗室独嗣,天意所属,人品贵重,军功彪炳,深肖郑心,兹命其分理政务,抚军监国。百奏之事,皆启皇太子决断。布告中外,咸使闻知。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永旭皇帝这才蹙着眉,扯着沙哑的嗓子,有气无力的道:“众卿平身。”
“谢皇上。”
他看向相鋫,神色复杂,三分自豪三分希冀三分羡慕一分无奈。
抑制着咳嗽,“相鋫。”
“儿臣在!”
“郑,自今日起,将天下交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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