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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焚,支撑自己没有失态的唯一理由就是心存着的一丝幻想——死者一定不是他的沂孟。
寒冬季节,一切事物都在衰败,从成熟变得苍老,梁柘潭很不喜欢看到树叶凋零的景色,这意味着失去,让人伤感。
社会阴暗面看太多了,心情自然就不会太美好,而且燕城有命案必破的军令状,这是延续了十几年的老规矩,所以查案强度高、压力大,还经常能碰上与歹徒面对面追逐搏斗的危险情况。
当几个要好的朋友问他怎么交往对象是个心理医生时,他只说工作上认识的,有人就传成了黄沂孟是给重案组进行心理咨询的医生,近水楼台先得月,就泡上人家了。
梁柘潭无心解释,但事实要比传言戏剧化得多,说黄沂孟这条命是他给的也不为过。
与黄沂孟也是相识在冬季,他还是个重案组的一线外勤警察,奔波在各个凶案现场,距离现在也有两年了。
当时他们组刚刚破获了一起持刀杀人抢劫案,被害人是某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当时被击中后脑,因颅骨骨折伤势过重死亡。犯罪团伙两个人,翻开钱包发现没多少现金,就把受害人推到路边,驾车离去。由于是深夜作案,又在比较僻静的近郊别墅区附近,路上人烟稀少,等发现被害人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抢救了。
第二天犯罪团伙中的一名嫌犯在带车销赃的过程中被蹲点儿的警察当场擒获,经交代又供出同伙藏身地。
晚上梁柘潭带着几个重案组同事就冲了进去,对方还没反应过来,就给按趴了。
审讯的时候两人是真没想到一锤子就把人敲死了,原本只想抢钱抢车,却直接背上了人命,后悔万分。
本来到此也就是个并不复杂的抢劫杀人案,但梁柘潭检查死者遗物时却发现了一些不太寻常的照片和聊天记录。
因被害人开的是一辆G55越野车,引起了犯罪分子的注意,所以可推断出不是仇杀等原因,而是随意选取的有钱人。
被害者遗物就不需要过多调查,只是例行查看就好。
返还遗物当天,他打开了被害者的手机,一开机就显示了几百条信息和几十个电话,对于一个合伙人来说,这数量也很正常。
技术部帮忙解了锁,他点开微信看了几条,有汇报工作的,还有一个个讨论激烈的项目沟通群,他注意到了一个叫“医生”的人,头像是掉落一地的黄色银杏叶,地上还湿漉漉的,一看就是刚经历过一场初雪的洗礼。
梁柘潭看了一眼就打冷战,这人从名字到头像都透着那么股冷感。好奇心驱使他点了进去,通过只言片语,能看出这是一位心理医生,并且负责受害人平时的心理咨询。
聊天记录基本上都是约心理咨询的时间,一周三次,很频繁。
有抑郁症的高管不在少数,更何况一看就是被害人很喜欢医生,三天两头给他拍晚餐吃什么了,红酒喝什么了,去哪打球了,还说叫医生一起,虽然没有得到过同意。所以有几分是真病,几分是为了见医生而装病,也无从得知了。
最后一条是三天前被害人发出的:
[我在枣林斜街看到你了。]
没有回复,转天晚上他就遇害了。
看完信息,梁柘潭又翻到相册查看,照片数量很少,也就是一些夜晚从办公室望下去的夜景啊,电脑上的ppt啊,球场等没什么营养的内容,而且他几乎都看过了,正是被害人发给医生的那些。还有一些模糊不清的照片,角度都很随意,但衣物和整体感觉,能辨识出拍的都是同一个人。
近距离的照片没有完整的脸,只能看出人很秀气很白,而远景全身照显示这个人身材纤细不高。
照片拍摄有时在办公桌前,有时在咖啡厅里,由场景判断出,这个人就是心理医生。由于数量不多,基本排除了跟踪狂,只是更坐实了死者对医生的个人喜爱。
直到他点开了已删除照片,突然一张照片划了过去,他又倒回去,点开仔细看了看,他蹙起了眉头。
这是一张手的照片,修长白皙的手指向下垂着,被一副警用手铐铐在不知道什么地方,只能看出是个铁艺栏杆。手腕上被铐出了血印,指甲上能看到些抓挠的痕迹。
照片有详细信息、时间地点等,能判断出不是网上的图片,而是死者拍摄的。
再往下是脚的照片,同样是皮肤白皙细嫩,从肤色看上去像同一个人,虽然脚不算大,但也能看出大概率是个男性。
人的癖好五花八门,有点什么不寻常的行为,只要不犯法,都不是问题。无论世俗生活多么丰富,死后也是尘归尘土归土,只有在生死面前才是人人平等。
梁柘潭摇摇头,这只是他一年诸多档案中的一份,却是一条生命的终结,令人唏嘘。他按灭手机,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个画面,他抬头想了想,警察的直觉让他对一些重复画面异常敏感。就好像他玩连连看能一口气过500关,或是翻牌游戏永远是赢家一样。
他又打开了手机,恢复了那张脚的照片,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
这是遇害前两小时拍的,背景是米色系的土耳其地毯,一看就价值不菲。占据最大画幅的一只左脚,指甲修整得很利落,脚趾不长,脚后跟圆滑,有一点点肉感,骨头也不突出,能判断出这个人骨架不大,个子不高。脚背成绷直状,在使力,给人一些遐想的空间。
右下角有半只鞋入镜,花色是今年D品牌主打款,墨蓝色的叠放花色logo,辨识度很高。
梁柘潭盯着看了几秒钟,翻回到相册,往前又翻了一会儿,找到一张医生的全身照。他身穿小闪电衬衫,九分西裤,后腰上有红白蓝三色衣标,再往下看,脚上穿着白底墨蓝色花纹的鞋,他放大图片仔细看,正是那只左脚的照片上的同款。
这款鞋不是限量发售,很常见,又是今年的大热款,不能判断照片上的手和脚属于医生,但也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
如果真是医生,那么他们的关系远没到可以在床上play的地步,结合被铐住的手腕子,那很有可能就是真的囚禁。
梁柘潭翻开两人的聊天页面,死者的备注只有“医生”二字,而医生原本的名称是“Dr.H”,就也无法知道其全名和工作地,并且朋友圈也设置了三天可见。
他当下决定拨个语音电话过去,如果接通了就告知一下是死者调查,如果没接通再说。
果不其然,打了两次都没人接。这时同事来叫他晚上一起去吃饭,大案告破,去喝两杯。
他把遗物往盒里一扔,想了想,还是没有在上面签字,决定暂缓归还。
晚上他去组里聚餐,气氛很活跃,大家也都尽情释放着压抑的情绪,其实每破获一起案件,除了有成就感外,很多的是一种叹息,叹息如果当时受害人在某个节点选择了另一种行动,会不会结局就不同。
其中一个负责销赃车辆勘查的同事喝了半瓶啤酒,话匣子就开了,说道:
“我们在车里发现了三唑仑,嫌疑犯死活不承认是他的,你说说都有蒙汗药,干嘛还要用锤子,抢车就抢车,害人一条命,一点劫匪的操守都没有。”
“你盼着劫匪有操守?要都跟你似的有原则,还当什么劫匪,当警察了就。”另一个同事吐槽道。
“那倒也是……”
话没说完,梁柘潭突然大声问道:“你说车里有什么?”
这声音在嘈杂的饭馆儿大厅也极具穿透力,勘查同事吓了一跳,说道:“三唑仑,怎么了?”
梁柘潭蹭一下站起来,椅子都倒了,拿着车钥匙就大步走了出去,留下一桌子同事面面相觑。
他晚上没心思喝酒,开着车回局里,到了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调查死者名下所有的房产。
他打开手机对照着那两张手脚照片显示的地址信息,果不其然有一处近郊别墅就在附近,而且离当时的出事地点也不太远,也就是说死者当时是要回这个家,他家属并不知道此处有一个他的别墅,而以为他是从城里去产业基地加班。
梁柘潭后背出了冷汗,他有一个非常大胆且惊悚的猜测,一切证据也都指向了那里。
他给另一个同事打了电话,没说明原因,两人火急火燎地赶往那个别墅,到了之后找物业开门。
偌大的挑空客厅还开着灯,摆设很简单,一看就是不经常居住,梁柘潭小心翼翼走上楼,地板发出了实木挤压的声音。二层一片漆黑,他陆续按亮走廊的灯,走到了尽头,慢慢推开了主卧的双开门,外面的亮光直射进来,这一幕让梁柘潭惊呆了。
屋里没有床,正中间有一块厚厚的米色系土耳其地毯,旁边架着一些落地灯,都没有打开,正中间有一个铁艺栏杆,两头都砌在了墙里。
地毯上半躺着一个男人,身着一件不符合身材的大号衬衫,两条笔直的腿上什么都没穿,一手铐在栏杆上,胳膊被吊了起来。
同事赶紧开了灯,这才发现米色地毯上全是血迹,这人已经没了知觉,不知道是晕了还是死了,另一只没被铐着的手腕上血肉模糊,这一看才知道,铁艺栏杆上还有一副手铐,沾满血迹,说明这人生生把手从里面拔了出来。
梁柘潭倒抽一口气,大步跑了上去,抱起地上的人,拨开他凌乱的头发,看到了那张秀气白皙的脸,梁柘潭顿时就明白了,这是死者的心理医生。
“医生!医生!”梁柘潭探了探鼻息,还有微弱的反应,他略微松了口气,不停地试图唤醒他。
当那人用尽全力睁开眼皮与梁柘潭对视时,一滴眼泪从眼角流了下来,紧接着就又沉沉地闭上了。
从现场发现的包和衣物里的证件,证实被囚禁人叫黄沂孟,正是死者的心理医生Dr.H。
死者用三唑仑迷晕黄沂孟并绑架了他,安置在自己对家人都保密的隐蔽居所里,至于想绑回来玩多久,或会不会杀人灭口,永远都没有答案了,因为第二天死者下班回别墅时,就遭遇了不测。
黄沂孟被锁在家里,没吃没喝没手机不能报警,也没人知道他在这,幸亏梁柘潭发现了端倪,不然等再发现黄沂孟时也许就是一具干尸了。
他输了两天营养液才清醒过来,梁柘潭闻言来了解情况做笔录,他说死者有妄想症,但他判断错误,没想到这么严重,甚至把主治医师都绑架了,更没想到还没有实施实质性的伤害时,就遭遇歹徒身亡,实在令人咋舌。
这一来二去地调查,黄沂孟对梁柘潭一见倾心,不难想象,一个人在濒死的绝望中,看到了那个拯救自己的人,那种依赖与信任也许在普通环境的交往中要经历很久才能形成,而在极端环境中,甚至是一瞬,这情感便能达到峰值。
事件结束后,两人依旧保持着联系,也顺理成章地成了情侣。
黄沂孟有着典型的心理医生的特质,说话温柔、行为得体、双商都极高,梁柘潭不禁会想,虽然是他救了黄沂孟,但其实他才是幸运儿,能有这样优秀的爱人伴他左右,实在是天大的福气。
他爱黄沂孟,爱到有时会后怕如果当时没能救了黄沂孟,自己会丢掉一个这样优秀的爱人,会失去一段如此美妙的长久的爱情。
情感实在是无迹可寻的东西,无关于身份、样貌或一切可量化的条件,而只是莫名其妙就被对方吸引,既任性又可气。
就好像那意外死亡的合伙人,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的青睐,当黄沂孟看到梁柘潭第一眼的时候就势如破竹般萌生出来。
黄沂孟的温柔像蚕丝一样包裹着梁柘潭,那浓烈的爱意,滑腻的触感,甚至是躺在他身下时迷离的眼神和微张的嘴唇,都以炙热的温度留在了他手掌心。
而两年后的今天,梁柘潭即将面对的是,这一切的美好都变成了焦黑的残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