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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六月,锋面远离,又是持续晴朗的日子。已到了葛蒲盛开的季节,今年明治神宫内苑的葛蒲预估六月二十日起展开花季。
或许因为距离店面很近,冬子每年都会去观赏内苑的葛薄。
据说约有一千五百株葛蒲,不过池岸婉蜒曲折,不管从哪里都见不到全部葛蒲。或许有人会说,若能一次见到一千五百株葛蒲花齐放必然非常壮观,但,无法全部见到却反面另有一种趣味。
而,当内苑的葛蒲开始绽放时就到了正式的梅雨季节。
冬子并不像别人那样讨厌梅雨。的确,湿漉漉的天气会令人郁闷,可是置身雨中却又能让心情平静下来,也最适合一个人独自发呆。
即使这样,今年的梅雨有些奇怪。六月初,气象局就宣布已经“入梅”,可是过了两、三天,仍是持续晴天,之后,有两天的阴霾日子,却又马上转晴,又过了好几天才开始下雨。
下雨这天的下午,船津来了电话。
“医疗过失委会员有了答复,我想找你谈,今夜能碰面吗?”
这天,冬子约好和横滨时代的朋友见面。但是委员会的调查已有结果,总不能拒绝船津。
“我和朋友约好吃晚饭,可能要到九时左右才有空。”
“没关系。那么,就在上次去过的新宿车站附近地下楼的酒吧碰面,如何?”
可能的话,冬子不希望在酒吧,而是咖啡店,但,也没有理由拒绝。
“知道地点吗?”
“我想应该没问题。”冬子回答后,问:“结果怎么样呢?”
“委员会调查得很仔细,不过好缘并不容易处理,但却也不至于绝望,反正,见面后再详谈。”
冬子告诉自己:怎么样都没有关系的……
到了傍晚,雨势转小,却仍未停止。提早亮起的霓虹好在飘雨的柏油路面摇曳。
八时半在涩谷的饭店和朋友吃过饭后,冬子前往新宿。每次,要见船津时,冬子总会产生某种紧张。不知道对方又会说些什么,也许又要被严肃的话问;不过,她并不讨厌,至少在紧张感之中还另有一种新鲜感。
约定的九时稍过不久,冬子进入酒吧时,船津已到了,正在后方厢座交抱双臂等待。那种似在沉思什么事的凝重侧脸里,散发出年轻的朝气。
“对不起,我迟到了。”冬子走近。
船津慌忙抬起脸。似已有喝了一些酒,两颊酡红了。“朋友那边不要紧了?”
“已经吃过饭啦!”
“想喝什么?”
“白兰地好了。”冬子因为接下来要谈的事,所以点叫了较烈的酒。
船津双手置于膝上。“今天医师公会来了联络,我去了那边,发现从结论看来,要求对方赔偿似乎相当困难。”
冬子轻轻点头。
“医疗过失委员会已公正调查过,但是,由于动手术时只有院长一个人,手术的细节问题方面,不得不承认院长的解释。”
“确实,如帮你初诊的医师所言,各医师委员的意见也一致,认为应该没必要连子宫也摘除,但,事实上手术是由院长负责,如果他说切开后发觉债汉很严重,也无法反驳。”
“这么说,院长也被找去问话了?”
“当然,院长也被委员会换去查问。虽然一般认为没必要摘除,可是切开后发现出乎意外的严重面筋除,未在当场见到的人,无法肯定绝对是过失,当然也不可能追究其责任。而,依医师委员所言,如果保留被摘除的子宫,还可用来判定。”
“子宫还保留吗?”
“当然没有。”
就算是为了判断手术是否适当,一想到自己的子宫被很多人仔细观察,冬子也不禁毛骨惊然了。
“反正,手术乃是属于密室作业,除了当事者之外,详情如何无人知道,何况,若当事者处理得不留下证据,更是无从调查,若依证据优先的观点追查,当然会碰壁了。”
柜台前面有很多客人,但,厢座这边只有他们两人,不必担心被听见谈话内容。
“这么说,这件事已经不了了之了?”
“不,不能这样说。二十多岁的年纪,罹患子宫肿瘤通常不会连子宫一并摘除,问题是在于手术前的症状严重程度如何。”
当时的确在生理期间会腰痛,而且出血相当多,但是,冬子并不想告诉船津这些。
“也许医师委员会直接问你这些事。”
“但,若不知实际的手术情形,岂非也没用?”
“或许是这样也不一定,但,所谓的肿瘤象是有如青春痘一般,健康的妇女也都多少会有的。”
“青春痘吗?”
“这么说也许有点言过其实,但,肿瘤乃是良性的肿瘤,就算形成,也不会像癌细胞那样扩大、致命,因此即使有肿瘤,也不见得必须摘除。”
听过医师们的说明,船津似乎也得到不少知识。
“通常是因腰痛、腹胀才发觉,但是大多数是子宫因怀孕而扩大时才发觉。”三年前怀孕时,冬子并没有这样的感觉。
“也因为这样,虽说同样是肿瘤,有的是愈早摘除愈好,有的则不去理睬也没关系,可谓千差万别。
“那么,是否摘除要根据什么来决定?”
“问题就在这里。一般是剧烈疼痛,有较大硬块、贫血,再配合年龄来分析,由每位医师自行判断。只不过,最近摘除肿瘤的手术明显增加,而且几乎是连子宫一并摘除。关于这点,医师们的意见也有分歧。”
“你的意思是……”
“也许我的举例不伦不类,但,摘除肿瘤就像挖番薯一样,必须把根上缠结的很多须根除去,所以有一方意见认为,既然要摘除,就得连子宫一并摘除才算完全的手术。相反的,有些医师认为只要摘除目前的病根即可,子宫部分应该保留。若以彻底根治而言,前一种方法最新,也最恰当,但,连子宫一井摘除,总是会令人觉得太过分了些。”
船津喝了一日掺水威士忌,接着说:“的确,既然要治病,就必须让病因完全不会再度复发,不过总不该连根拔除,亦即,如果脚上有脓肿,就把脚踝部位截断,岂非同样过分?”
冬子能明白船津的意思。
“因为这次的事,我也才第一次知道,医学虽然如此进步,还是有很多问题存在,即使只是以治疗方法一项而言,什么情况应该动手术?何种程度只要摘除肿瘤?至何种程度才必须连子宫一并摘除,完全依个案而定,最重要是由医师自行判断。所以,选择医师等于决定自己的命运!”
“命运……”
冬子想起最初去医院的时候。当时若去目白的医院,子宫也许就不会被搞除了。想到这里,她慌忙甩甩头。“这么说,院长的决定也可能是正确的了?”
“有可能……就算据理力争,最后还是会依病患个人体质的不同为藉口而逃避责任,所以即使委员会直接问你,要追究那位院长的责任还是很难。”
“我一开始就认为不可能的。”
“你自己都这样说,那就更麻烦了。”
“可是,我们是外行,不该插手专业医师的领域。”
“你这么说是没错,但是,却可能有那种因为医学上并无定论,而擅自施行手术,连不必摘除的子宫也摘除的医师存在。当然,这应该只是极少数的医师,不只妇产科,外科或内科都会有这样的情况存在。”
“内科也有吗?”
“虽非施行手术,但是让病患服用不必要的药物,作不必要的注射……只不过这不像手术的影响那么严重,不容易引入注目。”
冬子记得也曾在周刊杂志上读过这类报导。
“目前的保险制度和医疗制度确实很差,如果不做可以不必施行的手术,或让病患服用多余的药物,很多执业医师会维持不下去,可是,病患就无法忍受了。”说着,船津的声音逐渐大了。“医师或许认为这只是单纯的赚钱手段,但对病患而言,却是饮关自己一生的重大问题。”
“我知道。”冬子点头,望向柜台,坦白说,她很希望避开这个话题。“对不起,给你带来很多麻烦。”
“且慢,还没结束呢!委员会还希望向你问清楚当时的直接症状。”
“可是,结果还是相同吧?”
“或许不能因此要求赔偿,或裁定对方的院长必须负责,但,很可能会对其提出警告,再加上又被委员会怀疑,今后他可能就不会再如此轻率行动。”
“那还是算了。”
“你不出席接受委员会的询问?”
“不!”这次,冬子肯定回答。
“或许向警方提出控诉也可以。”
“不,真的没必要。”
“我做得太差了。”
“没有这回事!如果没有你,我不可能知道肿瘤、手术之间存在那样多复杂且困难的问题,所以,现在我又增长不少知识了。”
“我也是调查后才知道的。”
“来,忘掉这些,喝酒吧!”
“可是,真的这样就算了吗?”
“是的!这样比较好。”
“为什么?”
“也许你不了解、如果这真的只是医师单方面的过失,我反而会更难过。”
“这我了解……”
“到目前这种程度最好。来喝吧!”冬子激励自己似的端起酒杯和船津碰杯。“辛苦你了。”
船津仍似无法同意,但,还是举杯了。
“你还是要去美国?”
“嗯。”
“那么,今夜我们尽情畅饮一番。”
“真的吗?”船津脸上终于恢复笑容。
又有客人进入,柜台前已经客满。妈妈桑是肥胖的中年女人,但是客人以像船津这样的年轻上班族居多。
“还是要在那边待好几年?”
“难得去一趟,总要多学一点东西。”
“这么说,我们已经无法再见面了?”
“没有这样的事!虽是美国,只要花一天的时间就能回来了。我打算每隔半年回来一趟,很快又能见面。”说着,船津喃喃自语:“我是为了离开你才去美国的,半途回来毫无意义。”
冬子凝视着盛有白兰地的酒杯,心想:为何此刻心里会有这样的寂寞呢?是只因失去爱慕自己的青年的寂寞,或者是失去一份爱情的寂寞?
“走吧!”冬子虽喜欢这里的气氛,却想换个地方。
“去哪里?”
“出去再说。”
走出店外,雨停了,但是云层仍很厚。
“去饭店的酒吧好吗?”船津指着矗立在夜空中的饭店。
“我想找个可以跳舞的地方。”
“我不太知道,但,上次所长曾带我们去的那边可以跳舞。”
“是在银座吧!就去那边。”冬子走在前面,向驶近的计程车招手,上车后,吩咐司机:“到银座。”
船津问:“真的可以吗?”
“当然,接下来我请客。”
“不是这个、而是……如果被所长见到……”
“放心!再说你不是已经辞职了吗?”
“可是你……”
“我的事你没必要担心。”
上次和贵志去的酒吧是在银座的新桥旁,位于白台.大楼的地下层。与其说是酒吧,倒不如说比较接近酒廊。
行道树街是单行道,由新桥这端进入约二百公尺,可见到白色大楼。
两人在这里下车,走进楼梯。见到霓虹钉招牌,冬子才慈起,店名是“玛格丽特”。
上次来时,感觉上整间店光线颇暗,但今天来了一看却并非那样。虽已快十一时了,但是对这一带而言大概算是刚人痪,客人并不多。
两人进人后,在左手边靠内侧的厢座坐下。
“喝什么呢?”女服务生马上送来冰开水,问。
“我要白兰地。你呢?”冬子问。
船津沉吟一下,说:“我也一样。”
“最近贵志先生来过吗?”冬子问服务生。
“半个多月前来过一次,之后就……”
“是吗?”
冬子点头。但,船津似仍很在意。“也许待会儿就来了呢!”
“没必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一边说,冬子也在想,如果现在遇见贵志该怎么办?
两人之间没什么暖昧情事,而且贵志很有风度,就算见面了,应该也不会怎样,顶多只是一起喝酒而已。
大概是体内积存了不少酒精,冬子变得大胆了。
“为你即将前往美国干杯。”冬子端起白兰地酒杯。
“不,今天是该为你干杯。”
“为我?”
“虽然一切尚未明朗化,但是,有关医院方面的调查已经告一段落。”
“那么,辛苦你啦!”
“你比较适合来这样的地方哩!比在新宿的低级酒吧好多
“没有这回事!”
虽然客人不多,但是有乐手弹奏钢琴,坐在角落的两人开始跳舞。
舞池很窄,又是钢琴弹奏,没办法跳热舞,却也因此形成宁静、高尚的气氛。
“陪我跳舞。”在微圈之下,冬子主动邀船津。
船津舞跳得并不高明,只是学生时代被朋友带去跳过两二次舞。
若说跳舞,贵志的舞技高明多了。依贵志所说,他在学生时代没有判的嗜好,几乎都泡在四、五百圆就可以跳一整夜的舞厅里。
“是夫那边勾引女人吧?”冬子问过他。
贵志没有回答,笑了笑。
船津的舞步生疏,整个人非常紧张,但,冬子却在对方那僵硬的姿势中感受到年轻的气息。
钢琴曲名是“单纯的别离”。
“上次也是这首曲子呢!一定是为我们而弹奏的。”冬子靠在船津胸口,低声说。
“这样算是单纯?””不是吗?”
“我不知道。”说着,船津双臂突然用力。“你别笑我,静静听我说好吗?”
“说什么?”
“要和我一同去美国吗?”
“我?”一瞬,冬子想抬起头。
但,船津低头,在她耳畔低声接着说:“和我一起。”
“的确,到这里之前我是打算独自前往,可是,进来这里后,忽然改变心意了。”
冬子把脸埋回船津胸口。船津白色的衬衫内有着男人的味道。
两人就这样默默跳着舞。冬子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船津似也为自己唐突之言困惑不已。
不久,曲子结束,两人回座。
船津似提起勇气般既曝了一口白兰地,说:“不行吗?”
“等一下……”冬子凝视船津。“你大概误会了。”
“我没有误会。”
“我是动过手术的女人。”
“我知道。”
“那么,就是开那种玩笑。”
“我并非开玩笑,是真心的。”
“既然真心,就不该再令我悲伤。”冬子站起身来,走向化妆室。
在光线明亮的化妆室里,冬子凝视镜中的自己——那是一张即将二十九岁、没有子宫的女人的脸孔。
——他想对我这样的女人如何……
※※※
从化妆室出来,回座后,冬子尽量以开朗的声音说:“我们该走了吧?”
“已经要走了?”
“十一时过了呢!”
“刚刚说的话让你不高兴吗?”
“不,不是的。”
冬子有预感,继续和船津在一起,自己体内有某种东西会崩溃,最好是现在就分手。
“你不是说过今天要慢慢喝吗?”
“可是,已经太晚了。我先送你回家。”
“不,我送你。”船津生气的说着,站起身来,默默走出店外,拦下计程车,说:“我送你。”
车子前进后,冬子问:“生气了?”
“没有。但,你一直都没有真心听我的话。”
“不是的,我都很认真在听。”
“那么,为何突然要回家呢?我才刚提出来,你就拼命逃避。”
“错了……”
“可是,我们明明才谈到一半,不是吗?”
“那是因为……你讲了太可怕的话。”
“问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美国,为何可怕呢?我又不是要带你去那边后就把你甩掉。”
“这我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才害怕。”
“我完全不懂。”
“没错,你不会了解的。”冬子埋坐在座位上。
船津很单纯,似认为带自己所爱之人同行乃是理所当然,才会如此认真的说话,但,冬子却害怕这种认真。如果自己相信而答应同行,等他以后清醒时,要怎么办呢?
自己目前看起来还很漂亮,但,终有一天会褪色,露出本来的样子。而,船津知道自己的一切,包括和贵志交往之事、丧失女人最重要的器官之事、年纪比他大两岁之事,这些,现在或许能原谅,以后很可能无法原谅,届时,自己将成为他憎恶的对象。
而,冬子不想尝到那种悲惨的滋味,如果那样,不如现在就自己承受痛苦。
车子由大马路驶向参宫桥车站,四周都变成狭窄的商店街。
在晚上十时以前,这里还非常热闹,可是现在几乎所有商店都已打烊,只有小料理店仍亮着灯光。
过了这一带。往上爬一段缓坡,就是冬子的公寓住处。船津已送过她几次,知道得很清楚。
“啊,这边就可以了。”上了坡,冬子对司机说。
船津慌了,望着冬子。“我也下车。”
“可是,已经不要紧了。”冬子下车。
船津也跟着下车。
“你想做什么呢?”
“不……”船津困惑的征立着。
“今天就在这里分手吧!”
“可是,或许就这样不能再见面了……”
“距离你去美国还有一段时间吧?”
“大约半个月。”
“那么。我们可以再见面一次。”
“可是,我希望你尽快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在深夜里,不可能一直站在这里。冬子慢慢开始走向右手边的小路。
“如果你今夜不回答,我不回去。”
“可是,我方才应该已经拒绝了。”
“不,你还没有肯定拒绝,只是说你害怕。”
“所以……”
“可是,害怕和这件事有关联吗?”
“我尚未放弃。”说着,船津停下脚步。
深夜的小路上有一排街灯,冬子凝视良久后,回头。瞬间,船津搂住冬子肩膀,抱紧她。
“不行……”冬子转过脸。
但,船津用力抱紧,寻求她的嘴唇。冬子脸左右摇晃,缩着脖子,但,最后还是被对方吻上了。就这样,冬子在船津怀里听着远处的车声。
不久,船津放开了。但,冬子没有抬起脸,仍埋在船津的胸口。
“和我一起去吧!”
“去美国,住在一起。”
在冬子感觉里,那就像是风声,在远处吹拂的风,与自己无关。
“可以吗?”
冬子慢慢摇头。
“为什么不行?”船津追问。
“因为喜欢你。”冬子肯定却低声回答。“因为喜欢,所以希望就这样分手。”
“我不明白。”
“就算你不明白,事实仍不会改变。”
冬子知道自己的声音随风消失了。
电车过了。四周又恢复静寂,距两人下车处已有四、五百公尺吧?再继续往前走,就碰上平交道了。
“回去吧!”冬子在大样树枝极伸展出的墙角停住,往回走。
雨完全停了,但是石墙和人行步道仍旧湿漏。船津默默跟在冬子身后。不久,道路往右弯,可以见到冬子的公寓人口。来到门口的白色石墙前,船律轻轻叹息。
“累了吧?”
“不……”船津轻轻摇头。
冬子忽然觉得就这样要他回去似乎太残酷了。或许从此再也无法见面,即使还有半个月他才前往美国,他却不会再来找自己……一想及此,冬子也有点难舍了。
“要进来休息一下吗?”
船津很不可思议似的望着冬子。“可以吗?”
“如果只是喝杯咖啡……”
进入后,左手边就是管理员室,对面则是整排的信箱,冬子至信箱拿了广告信函和电话费收据后,走向电梯。
两部电梯都停在一楼。冬子进入右边的电梯,船律跟着。电梯门关闭。
望着指示楼层的数字灯闪动,冬子寻思:为何会想让船津进入自己家呢?既然打算分手,在公寓前后就应该分手了。
开门,进入后,冬子走向梳妆台,看着镜中的自己脸孔。是有些倦怠难掩。
她轻轻拂高头发,回到起居室。船津正坐在沙发上,点着香烟。
“喝咖啡呢?还是茶?”
“咖啡。”
冬子点头、走向厨房。
“你去美国也要租住公寓吗?”如果沉默不语,心情反而为不静,冬子极力以开朗的声音,问。
“我打算暂时和朋友挤一下。”
“那就不会寂寞了哩!”
“可是……”船津开口,想想,又把话咽了下去。
冬子冲泡的咖啡,置于茶几上。船津不加糖,喝着。
“是即溶咖啡,很难喝吧?”
“不,很好喝。”
“没有其他东西了,要吃蛋糕吗?”
“不,不必了。对啦,你在家里也自己做饭吗?”
“当然了。很奇怪吗?”
船津环顾四周。“可以问一些奇妙的问题吗?”
“请说。”
“所长也来过这儿吧?”
“不,没有。”
船津还是有所不安的环顾四周,问:“今夜为何让我进来?”
“为何?只是想到你陪我这么久,可能累了。”
“不对,你一定是同情我,觉得我可怜吧?”
“不是的。”
“可是,让我进来我已经满足了,这样我就可以毫无遗憾的前往美国。”
“到了美国,要记得写信给我。”
“好的。不,这可不行,我去美国是为了忘记你。”
“这样太……”
“你好像还不太相信,但我真的是为了忘记你才去美国的。”
“到了今夜,我已真正死心了。”
“要听什么音乐吗?”冬子觉得喘不过气,站起身,走向书橱间的音响前。“保罗-莫利亚可以吧?”
冬子回头,但,船津已经站起身来。
“我要回去了。”
“要回家了?”
“是的。”船津颔首。
冬子挡在他面前。“怎么回事?”
“已经很晚,我该回去了。”
“有什么事吗?”
“没有。”船津在脱鞋间前轻拍后脑。“因为继续待下去,只是更痛苦而已,而且,像上次一样,不知道自己又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你是个坏女人,我要求什么你都不接受,却又诱我进来你家。”
“我没有这种意思,只是以为你累了……”
“如果讨厌,干脆直接说出来,那样我还能死掉这条心,我不愿牵牵扯扯的,很痛苦。”
“我……”冬子并非在戏弄船津。今天本来也想分手,却又有些寂寞,才邀他进来家里,这点,即使有些任性,却绝非出自恶意。何况,她对船津的确有好感,虽然不确定是不是爱情,但,喜欢是一定错不了。
“对不起。”虽无恶意,不过若结果会让对方痛苦,还是必须道歉!“我不该邀你进来家里。”
“冬子小姐……”船津忽然叫着,张开双臂想抱住冬子。
冬子慌忙想后退,但,船津已经抱住她了。在短暂的抗拒后,冬子接受船津的热吻。
不久,船津的嘴唇离开,深吸一口气,苦闷似的喃喃说着:“给我……”
“请你给我。”船律的声音如热风吹向耳内。
冬子是第一次听到男人如此苦闷、炽热的声音。
“拜托你。”船津哀求着,而且好像随时会哭出来。
在炽热的声音冲击下,冬子内心逐渐动摇了,开始觉得答应对方也没关系,因为,他是那样渴望……
船津的脸再度靠近,但,冬子已不再逃避了。这似乎反而让他有些困惑,放松手臂的力气,却又马上再抱紧,说:“我想要!”
冬子闭上眼,内心在说:“怎么样都无历渭了,既然这样渴求,给他也可以……
船津或许察觉冬子的心情吧?他吸吮冬子的嘴唇,手移至她胸前。
“等一下?”冬子头往后仰,低声说。
就算同意把身体给对方,这样也未免太煞风景了,光线这么亮,脚边有沙发和茶几。如果是贵志,会先轻轻关灯,然后反复爱抚,让冬于亢奋起来,再抱她上床,不让她因羞耻而失去兴致。
但,要求年轻的船津做到这些可能很难!
“把灯关掉……”
船津慌忙环顾四周,发现门口柱子上的开关,伸手。
灯光熄灭,房内暗了下来,只模糊能见到窗边的矮柜和书桌的黑影。
“可以吧?”
“……”冬子没有回答。事实上,她也不可能回答这样的问题。
船津用力抱紧,脸孔贴近。冬子闪避他脸孔的同时慢慢往里面的卧室后退。卧室有床,也有橙色灯罩的大型台灯。若是贵志,一定会不顾一切的抱她进入,但,船津虽明知里面有床,却仍似没有勇气进入。
“不行的。”
“不,我不会放开你了。”
冬子的抵抗目前已只不过是诱惑船津的一种手段。在一阵推拒之后,船津终于鼓足勇气,拉着冬子往床边走去。
“不要……”冬子低叫。
但,船津已经无法停止了。此刻的他或许已变成动物,脑海中想的只是征服对方。他粗暴的打开冬子树衫的前襟,冬于拯起肩头,让袖管从手臂褪下。紧接着,他的手伸向裙子,冬于马上察觉到下半身暴露在夜晚的空气中。这时,船津拉掉领带,脱了长裤,扑上来。
“冬子小姐……”他的声音沙哑。
冬子闭上眼,此刻,反而是她在等待了。如果这样的身体也可以,她随时能够献出……
但,不知何故,船津却没有立刻压到她身上。
冬子悄悄睁开眼,心想,到底是怎么回事?在这紧要关头,难道他困惑、犹豫了?他总不会还是处男吧?
冬子静静等着。六月中旬,虽然不冷,可是赤裸着身体却令她不安。船津还是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冬子轻轻伸出左手,想拉被推到一旁的毛印毯盖住身体。
瞬间,船津慌张的抱紧冬子,口中低叫着什么,脸孔埋在冬子胸前。
“怎么啦?”
船津没有回答,只是疯狂级摇头。
“船津先生?”冬子惊讶的想爬起。
船津在她胸口喃喃说道:“不行的……”
“不行?”
“我……”他突然离开冬子,趴在床边。“不行的,不行。”
他恨恨说着,双手抓住床单,摇头、双手不停颤抖,好像小男孩在撒娇。见到这情景,冬子才终于明白他是性无能!
扯着头发、轻声叫喊,船津已无先前的粗暴,只表现出对自己的难堪和屈辱,失去全部自尊心,恰似海藻般趴在床缘。
冬子伸手摸船津的头,像在哄婴孩般,说:“没关系,就这样静静的,不要动。”
直到刚铡为止,冬子已准备好要把一切交给对方,却忽然有如此巨大转变,内心忍不住感到有点空虚,但是并不觉得多大痛苦,毕竟,她的体内仍未强烈燃烧,只是认为,如果对方无论如何想占有自己的身体,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而,此刻见到静止不动的船津,她反而产生深刻的爱意,甚至比肉体互相结合还更为亲密。
“你一定会笑我吧?”趴着不动,船律喃喃说道。
“没有这回事的。”
“那样强烈的要求,居然没办法……不过,不是这样,我并非性无能!”
冬子默默将毛巾毯盖住船津的肩膀。
“你没必要同情我,和别的女人,我……”
“我知道。”
“不,你不明白。”船津抬起上半身。披好毛印毯,转身。“我是因为所长。”
“想占有你的瞬间,眼前却浮现所长的脸,所以……”船津的肩头不住轻微颤动。“所以我想到自己必须努力才行。”
“努力?”
“因为你一直都是和所长……所以我觉得不能输他,一定要……结果……却忽然……”
“别再说了!”
“我真的想要你。”
“我知道。”
“你无法明白我的心情的。”说到这里,船津以毛巾毯蒙头,哭泣出声。
冬子全身一丝不挂的躺在床上,思索船津讲过的话。船津说想占有自己的瞬间却变成性无能的理由是因为想起贵志的脸,但,冬子却不了解男人这种微妙的心理和肉体的关系。
不管喜欢或讨厌,女人皆是能接受男人,即使被讨厌之人强迫,也能进行性行为,甚至因而怀孕。可是,男人好像就不行了。厌恶对方时当然不必说,就算喜欢,一旦被其他念头影响,也可能一蹶不振!
这和年轻或体力无关,完全是精神方面的缘故,亦即,脑海里一旦有某种错综情结或不安,就会变成性无能。或许,当身心无法合一的专注投入时,女人的身体会籍“性冷感”来反应,而男人则化为“性无能”。
假如是这样,则男人岂非更纯真?男人的身体也更能敏锐感受性行为?
而,此刻冬子对船津感到强烈爱意,也许正是因为这点吧!拥抱比自己年长、而且是和擅于性爱技巧的男人有肉体关系的女性,船津可能因此产生怯意,怕自己比对方差劲而被嘲笑,怕无法赢过那男人,结果这种不安导致出现性无能。
很明显,即使在想进行性行为之时,贵志仍未能从船津脑海中消失,不,不仅未消失,甚至还更鲜明浮现。船津是不战而败给了贵志的幻影!
但,或许这也正是船津的纯真吧!若是中年男人,根本可以毫.不在乎,但他却困惑、苦恼,进而变成性无能,这中间有着年轻的脆弱!
问题是,船津怯惧幻影的悲哀或许和冬子的情形相同,她也是。
因为怯俱无形之物而失去性的欢愉。
“这样就好,没关系,抱紧我。”冬子轻轻将自己的身体贴近船津——
文学殿堂整理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