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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了。”仔仔打开洗碗机,将上一波洗干净的锅、勺子等取了出来放归原位。
致远惭愧,不知该说什么,直冲儿子笑了笑、点点头。
隔壁的包晓星一个人打两份工,一边还账一边养孩子、带孩子;眼前的仔仔冷不防地扔出这么一个大决定来,搞得他这个父亲措手不及。三十年来,古今中外、各种门类,致远在桂英、仔仔跟前曾自诩他读过上千本书,这么多年收割家人崇拜的他在面临危机时,方方面面的反应皆是最差劲最糟糕的。
他什么都懂,但是他什么也不会做。
以前何致远坚定地认为:知难行易。一来是因为“不知固不欲行,而知之又不敢行”,二来是因为提升认知、探索思想、研究专业在现实中确实远难于行动,所以像他这样的知识分子常自觉高于他人。
现在,现实中的他反驳了理论上的他。
包晓星见桂英喝了药频打哈欠,亦看得出家里的大人小孩个个眉目紧张,坐了一小会带着学成匆匆走了。致远送走晓星,一个人收拾餐厅和客厅。焦虑的人永远停不下来,只有忙碌能疏解焦虑。两点多,两孩子各自睡午觉了,老马躺在摇椅上斜瞅致远,心中沉重。
倘致远不辞掉超市那工作,老马觉着他还是有定见的,让他辞他便辞——这不没脑子吗?工作又不是儿戏,哪怕是一份不成体统、不像样子的工作,也该善始善终吧,怎么说辞就辞掉了呢。老马矛盾,反对他的他批判,顺从他的他又疑心。
午睡醒来的漾漾,一会粘着爸爸一会缠着妈妈,两页纸的周末作业愣是不乐意写,老马在餐桌上守着她的作业等着她来,她硬是蹭来蹭去、躲躲闪闪。
“宝儿,出来写作业!别影响你妈休息。”老马走到桂英房门口冲漾漾勾手。
“没事,我这会儿不睡。”桂英两手抱着手机一直在回复工作上的事情。
“你病还没好呢,手机撂着,好好养病吧。”老马担心她心神不宁反过来扰了身体。
“工作上的事儿!”桂英靠着床头皱眉解释。
“工作赚钱有娃他爸呢,你操什么心!”老马随口一出。
明知致远辞了工作还非要那么说,桂英一听这话怒火中烧,晓得致远在房里的卫生间忙活,她没有出声回嘴,干憋着,头扭一边,盯着房里的书桌生闷气。漾漾见妈妈生气了不搭理她,依依不舍地下了床,被爷爷拉到餐桌上写作业。
“各位注意了,十五分钟后考试即将结束,没有涂答题卡的尽快涂上。注意了啊,十五分钟后考试即将结束,没有涂答题卡的尽快涂上。待会儿铃声响后,请各位将自己的考卷倒扣在桌子上……”下午五点半的考场里,监考官提醒考员考试时间。
包晓棠斜着身子,两胳膊趴在桌上,右手奋笔疾书、一挥而就。今天的最后一门考的是《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一翻卷子只剩最后一道大题了——“论述当代资本主义货币政策的目标和主要内容”。十分大题,只剩十五分钟了,晓棠努努嘴,趴下去便开始输出她倒背如流的答案。
只见白纸上出现一行一行规整的黑字来:“狭义的货币政策指中央银行为实现其特定的经济目标而采用的各种控制和调节货币供应量或信用量的方针和措施的总称,包括信贷政策、利率政策和外汇政策。广义的货币政策指政府、中央银行和其他有关部门所有有关货币方面的规定和采取的影响金融变量的一切措施。货币政策的目标有以下几点:稳定物价,促进就业,经济增长,平衡国际收支。现详述如下……”
包晓棠笔下沙沙作响,整个人答题答得嗨了、飘了,前段时间熟记的内容此刻唯恐在这十五分钟里答不完。
没多久,铃声响了,晓棠掐点答完了,合卷收笔,起身离开。出了考场一身轻松,好像身上少了二十斤肉似的。备战了两个多月,总算结束了。这次考了四门,不知道能通过几门,反正晓棠自己蛮自信的。回富春小区的路上,她买了不少的水果和菜肉,打算晚上和姐姐、学成大吃一顿,庆祝一番。
老马盯着漾漾一直在写作业,两行字写着写着扣起了橡皮、画起了鸭子、撕起了书角……老马用水烟袋底座敲了敲桌子,漾漾会意,噘噘嘴继续抄汉字:撇、横、横、竖勾——手;撇、横、横、竖勾——手;撇、横、横、竖勾——手……一个手字边念笔画边写,写了两行,接着写火字。
桂英今天后半天明显感觉好了很多,中午喝了两碗半的小米粥,晚上又喝了两碗半,胃口好精神自然好,排泄畅通了,排泄物亦趋于正常色号。晚饭后稍稍冲了个澡,此刻躺在床上神清气爽。致远出去采购了,两孩子各自忙活,难得静下心来的桂英心情明媚。女虎将一清闲,脑子里全是钱钱钱。
致远在医院的时候曾说过万一因为这次生病她失业了……这句话像刺一样扎到了桂英,即便她一直将刺头悄悄用布裹着。马桂英出生在一九八零年阳历十二月,成长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懂事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如今,在新世纪二十年代、三十年代混迹的她,没有正规的专科、本科学历,没有牢牢在手的技术,她一个四十岁的人在这个固化的年代里能找一份何样的好工作?
她把一份不该称为事业的工作看作是自己的事业,因为她特别清醒,那份平凡的、可憎的、糟糕的、卑微的工作,是自己所能搭建的最大舞台了——安科展的展会部业务经理是她的天花板。她比别人幸运,碰到了一个比自己能力更大的舞台,她该是庆幸的。她原本打算让自己的业绩慢慢地、稳定地增长,谁成想在二零一九年如此的经济环境下突然面临收入锐减甚至失业的可能。也许,这场病暗示了她不能再以以往的方式继续下去了。
在她想要扎根、愿意奉献的企业里,她贪心地试图得到所有人的支持和理解,甚至是赞赏。她想得到下属的支持和理解,而不是笑嘻嘻地背叛;她想得到同级同事的友好配合,而不是阳奉阴违地下绊子;她想得到各部门领导的关注和欣赏,而不是各种阻力、斤斤计较或无情利用……即便她无法得到领导的支持和赞赏,没关系,起码有个顺心的环境、尊重人的平台,而不是在她这个岁数的时候得到一个比她小很多岁的领导的一顿痛批。
也许,自己无能吧。
假设,自己无能不能胜任,那干好最后一次展会吧,有始有终是她的态度。即便这一次没办法留下来,她也要完美地、尽力地负责好最后一次展会。桂英正在心里暗暗鼓劲呢,写完作业的漾漾推门进来了,跑来扑到她身上,卖弄她刚学会的几个字。孩子是开心果,给煎熬绝望的中年带来漫漫无边的欢喜。
玩了三四十分钟,老马见快九点了,不想孩子影响她妈妈休息,于是进房间来找漾漾。
“宝儿,赶紧刷牙睡觉去!”
“我不!”漾漾在床上撒娇打滚。
“听话,你妈妈生病呢,别打搅她。乖哦!”老马一拉一抱,将小孩搬到了她屋里。
没几分钟,屋里传来奇怪的声音,有点村里老汉哄孩子的滑稽,又有点动画片配音师的拿腔捏调:“这人要是吃了蹑空草的子啊,立马噌地一下飞上去了,窜五六丈那么高,哎呀我的老天爷呀,整个身子能站在空中,稳当当的……”
桂英被老头巨大反差萌的声音逗乐了,隔着墙在这屋里捂嘴偷笑。漾漾闹腾了一天,故事讲了个开头小人儿早睡着了。果然是隔代亲,老头欠她的疼爱似乎全还在了漾漾身上。桂英被热烘烘的温暖和温馨熏得刺眼刺鼻,笑着哭了。
泪停了、笑完了,心底泛空。致远辞掉了工作,眼下一家五口,她成了唯一一个劳动力。想到这里,她掏出手机,不得不安排接下来几天的工作。出差拜访广东以外的八九家重点客户,保住老客户成了她目下工作的重中之重。女人搓着下巴盯着手机,脑中快速飞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