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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瞧瞧,这是你来超市后的请假记录——口头和书面请假十一次,四次提前下班,四次翘班——其中最长的一次翘了五个小时!这是人事的小黄记录下来的,我没法子呀小何!”
“理解理解。”
“我是实在不想做这个坏人,但咱得尊重人家的制度对不对!”中午十二点,周经理拿着文件,两手摊开,一脸无奈。
“我跟你说句实话,人家人事的上周末都要赶你了!我求人家说再给一周的观察期,再看看。周姐真是求人家给你机会了,谁成想你这一周更严重、翘得更厉害!你女儿打疫苗啊、老婆住院啊、儿子学校叫家长啊……你看看,桩桩件件不是我编的吧。你家的事儿啊历来多,人家小刘老跟我抱怨,明明是两个人的活,最后全他一个人干,人家小伙子也不乐意对不对!”
“是是是!”
阴冷低矮的小办公室里,一张木桌子,周经理与何致远面对面坐着。
“咱俩住一个小区,我也不怕你笑话,跟你说些我的事儿。周姐我原先在邮政上班呢,快二十年了,那年我跟我前夫闹离婚,我女儿为这逃课、抽烟、被学校开除,我历历在目!那段时间忙得我连吃口饭都没空,上个厕所也得哭一场。所以啊,周姐非常理解你这个年龄段的不易。后来到这超市上班,人得养家糊口赚钱对不对,那你就得把工作放在重要的位置上!哪怕是超市这么普普通通的地方、这么低级的工作,那我老老实实地干,起先一个月四千元,现在我一月七千多,说实话,到周姐这个岁数了,特别满意!你只要好好干,哪里都有出路!对不对?”
“对对对!”何致远望着桌子,失神地点点头。
“小何啊,你的情况我真没辙了!能替你说的话全说了,超市这边不敢再留你了。临了,我给你争取了这一周每天发半天工资,本来你不吭一声撂挑子走了算旷工的,旷工是没有工资的!这你晓得吧?”周经理一会拍拍桌子一会摊摊手,不快凝成了一脸的褶子。
“晓得晓得,谢谢周姐体谅。”何致远还能说什么呢。
“咱们超市呢,是每个月月初十号发工资,你十月份这大半个月的工资,扣掉请假的、旷工的,没多少了。但是周姐跟你保证,该归你的,下个月十号会发到你手里。”卷发女咧嘴点头,以表承诺。
“好的,谢谢周姐。”
“我把你招来的,现在又把你辞退了,于心不忍啊!请你也体谅体谅我,别记恨哈!说实话,我给超市招聘从来没招过你这么……哎不提了不提了,你也有苦衷对不对!这是辞退的说明,给你吧。”
“好。”致远接过了写满字的A4纸。
“你是名校研究生,又当过多年的老师,我觉着这里不适合你。你没找到适合你的地方,没有把你的……价值,发挥到最好。所以啊,周姐作为过来人看,辞退你对你而言不算坏消息——不算的!你把这里当成你这段生活的一份兼职得了,也别不高兴、不顺气,犯不着对不对!”
“嗯嗯。”
“那边来了几车货,我让老秦去帮下小刘。呐小何……就这样吧,超市忙,我先走了。”周姐说完,点点头客客气气地走了。
“好好好!周姐你忙。”致远送走周姐,自己出了狭小低矮的办公室。
捧着一张辞退通知书,后勤经理自此不再是后勤经理了。出了琳琅满目、人头攒动的大超市,来到空旷吵闹的街道上,大吸了几口清凉的新鲜的空气,何致远将那张通知书仔仔细细叠起来,装进兜里。
人生的第二份工作,九月十三入的职,十月二十被解雇,刚好多出一周的观察期,没想到让别人观察到了自己人生最最糟糕的七天——没时间吃饭、没时间睡觉、五天没洗澡、身上多处擦伤、家庭关系一团糟……忽大闲暇来了,何致远竟不知要干什么。他坐在路边的长廊上,看街上车来车往、远方风行云游,心底空空如也。
在漂泊跌宕的大海上,好不容易上了一只小船,却被人中途扔下去了。坐在寂寥的荒岛上放眼无边大海,深邃、安宁却包藏叵测。在小岛最高的一处山顶上,他瞭望人生之汪洋——他是谁?他在哪里?他该怎么办?惆怅茫茫无疆,逼得人昏昏无息。
念起桂英中午没有清粥吃,致远蓦地起身,条件反射似的回家了。
上午点完快餐以后,老马和仔仔按照网上的办法合伙熬煮的小米粥此刻刚好,仔仔端了一小碗晾着,搅一搅黄晶晶、香喷喷、粘稠不结块,红枣枸杞切碎了点缀其中,几搓芝麻释放着特有的熏香。
“原来熬粥这么简单呀!”仔仔惊叹。
“是啊,爷原先也不晓。来,放盆里冰一冰。”料桂英饿了,老马在大盆里盛了些冷水,想尽快让桂英吃到这碗小米粥。
爷俩如获至宝一般,围着一碗小米粥津津乐道,享受着成功的滋味。
“来,再舀两小碗给漾漾和学成端过去。”老马一边舀粥一边吩咐仔仔。
“喝粥咯!学成、漾漾你俩出来,在这里喝粥!”仔仔端着两半碗小米粥放在了餐桌上。
“欧呦了不得呀,仔仔现在还会熬粥了,长大了呀,姨姨刮目相看!”午饭后赶来探望桂英的包晓星在房里隔空夸赞。
致远开门回来时,两孩子正在客厅里喝粥,进房后桂英端着温热的小米粥也在喝。
“谁煮的粥?”致远淡淡地笑,心中意外。
“你怎么回来了?”夫妻俩一齐说出了口。
“仔仔和大煮的。”
“哦!晓星来了呀。”致远打完招呼缓缓坐到桂英身边,挠着后脑勺说:“我……我把超市的工作辞了。”
桂英望着小米粥没吭声,喝了两口,抬头冲晓星说:“致远超市的工作太辛苦了,忙得没时间照顾两孩子,辞了更好!”说完两眼的目光落在了致远脸上,那目光的初色是温暖的、喜乐的,底色却是冰凉的、空旷的。
“你要不要喝些粥,老汉煮的还可以!”桂英端粥问晓星。
“不用,我来吃了饭了。今天棠儿考试,没人照顾学成,我一早把他带到了服装店里,十一点就饿了,呵呵……”晓星两腿夹着两手,看出了她夫妻的尴尬。
一个正在离婚的女人看望另一个在婚姻中大伤元气的女人。好多话不需明言,特别是那些聒噪的、空洞的鼓励之辞,静静坐着即是安慰和支持。多年的好友知根知底,有时候她们之间比夫妻之间还要默契、信任,即便时常不见面。珍贵的友谊,是苍白人生的一种有力替补。
“我去洗碗了。”觉无趣的致远打完招呼走了,路过阳台看到岳父时停了脚。
“爸,我把超市工作辞了。”内心沉重的致远提着喜气故作轻松。
老马戳了戳烟灰,低下头,没理会。
在家里转来转去远观这一切的仔仔心里难过,喝了粥端着碗进了厨房,默默地帮爸爸一块收拾。快结束的时候,仔仔抬头对爸爸说:“爸,我用自己的钱报了一个培训班,从下周开始周六周末出去上课,跟你汇报一下。”
“哦!好。”致远挤出了一丝笑,慈眉善目地点点头,心中却失落至极。失落于仔仔的每一步拔节式地成长,均意味着与他这个父亲撕裂般地疏远和脱离。
“我本来想报线上的,线上的学费一节课是线下的一半,但我感觉家里……太乱了……反正……这段时间我周末很难静下心来,所以下了狠心。十月份我落下的课程太多了,再不补来不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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