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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气。

    日军的第一次进攻被打退后,赵连长立刻命令士兵们抓紧时间加固工事。满堂在山坡后面的灌木丛中发现一条流水沟,这是雨水长期冲刷山顶形成的,沟底没有任何植物,很光滑。满堂兴奋地报告:“赵连长,俺仔细看了,这条流水沟从山顶一直到山脚,一会儿撤退的时候,弟兄们顺着沟滑下去就中。”

    谁知赵连长没好气地说:“撤?撤个屁!实话告诉你们,今天咱这一百多号人哪儿也去不了,全得埋在这儿。”

    满堂吃了一惊:“不至于吧?把鬼子挡住一会儿,长官们走远了,咱不就可以撤了吗?”

    “你想得美!我看要不了一个小时咱们就得全完蛋。你看刚才的炮火,都是大口径重炮,只有鬼子师团所属的炮兵才有这种炮,今天咱们兄弟算是撞在阎王爷的裤裆上啦,谁也别想活命,我说弟兄们,认命吧!”赵连长一边往驳壳枪里压子弹一边回答。

    赵连长没什么文化,是个粗人,他怎么想就怎么说,全然不顾士兵们的心理感受。满堂注意到,不少士兵听到赵连长的话已经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半天没说话的铁柱忽然开口了:“反正也要死,那还挖啥掩体?挖个毬吧,弟兄们就坐这儿等死啦。”

    赵连长瞪起了眼:“嘿!我让你什么都不干等死了吗?知道是死也得给老子干,趁没死之前多拉几个鬼子垫背,有赚就行!”

    正说着,日军又开始了炮火准备,第一批炮弹呼啸着落在阵地上,猛烈地爆炸开来,阵地顷刻间被烈火和硝烟所笼罩。

    满堂和士兵们连滚带爬跑到山坡的反斜面去躲避炮弹,这里虽然是低弹道炮火的死角,但也防不住雨点般垂直落下的****,这种曲射火力非常可怕,迫击炮的最大射角可以达到85度,炮弹几乎是垂直地飞出去,令人防不胜防,从天而落的炮弹随时可能直接砸到你的背上。

    士兵们趴在地上,尽量把身子紧贴在地上,仿佛这样就安全了,其实这是自欺欺人。满堂透过硝烟看到,离他七八米远的一个士兵被一颗82****直接命中,那颗炮弹正好砸在他背上,随着一声爆炸,那士兵变成了一片粉红色的血雾,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铁柱吓白了脸,他小声嘟囔着:“乖乖,这么大个铁疙瘩砸上,不炸也活不了啊。”

    满堂发现老兵们防炮都有一套方式,他们不会在一处地方待得太久,只要附近有一颗炮弹落下爆炸,他们立刻跃进新弹坑里,就这样不停地变换自己的位置。老兵们都知道,理论上每门炮多次发射的炮弹不会落在同一个点上,因为炮管受后坐力影响会产生移位,炮弹受风力、装药量、炮膛温度等影响也会产生误差,所以老兵们认定追着炮弹落点隐蔽,生存率会高一些。

    赵连长对此嗤之以鼻,他大声嘲笑道:“傻小子,这么干没用,就这么屁大个地方,人家好几十门迫击炮盯着你打,我看哪个弹坑也不保险。哼!该死屌朝上,怕也没用,看谁命大吧!”

    满堂和铁柱紧挨着赵连长卧倒,他们认定赵连长命大,既然这老兄打了七年仗都没死,不是命大才怪嘞,跟着他准没错。赵连长果然是一副老兵风范,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半空中不断落下弹片和被气浪扬起的砂石,赵连长竟然掏出纸烟点燃,面不改色地过起了烟瘾。

    赵连长看看满堂和铁柱的脸色,心知肚明地说:“吓着啦?莫事,习惯了就好啦!我第一次赶上炮击时还不如你俩,不怕你们笑话,我当时都尿了裤子,尿完了自己还不知道,光顾着哆嗦了,炮声一停我才发现……他奶奶的,老子裤裆里咋热乎乎的……”

    赵连长正说着,日军的炮声突然停了,赵连长向掩体外看了一眼,他吃了一惊,原来日军的散兵线离堑壕已经不到20米了。赵连长狂叫一声:“鬼子上来啦,弟兄们,抄家伙!”

    铁柱的机枪疯狂地叫了起来,阵地前的山坡被密集的子弹打得烟尘四起,冲在前边的日军士兵被扫倒了几个,尸体顺着山坡骨碌碌滚了下去。

    阵地上残存的国军士兵们刚刚从被炮击的懵懂中清醒过来,他们纷纷扔出手**,满堂一口气甩出了五六颗,日军的散兵线一头撞进弹片横飞的弹幕中,被炸得血肉横飞……

    日军这一次进攻又被打退,山坡上留下了几十具日军尸体。

    赵连长统计了一下人数后叹了口气:“没多少人了,鬼子要是再来一次进攻,我们就守不住喽。”

    满堂问:“赵连长,我们什么时候撤?”

    “被鬼子缠上了,现在我们想走也走不了,恐怕要等到天黑才有机会。现在的麻烦是,我们没几个人了,弹药也快打光了,照这样子,我们根本守不到天黑。”赵连长躺在掩体里抽起了烟。

    满堂的脑袋被爆炸掀起的石块砸了个大包,他随手捡起一个日军钢盔戴上,铁柱看着他说:“哥,不中,不中,你戴上这铁帽子跟鬼子差不多,太他娘的难看了。”

    “管他像什么,先把脑袋护住是真的。这铁帽子挡挡石头还行,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挡住三八大盖的子弹。”

    赵连长抽完烟从掩体里爬出来:“嗯,鬼子咋没动静了?我看看……”

    赵连长慢慢把头探出掩体向山坡下观察,只听“啪”的一声枪响,赵连长的脑门上中了一发子弹,他猛地向后跌倒,半倚着堑壕的胸墙不动了。

    满堂扑过去想扶起赵连长,但他发现赵连长圆睁的双眼已经失去了光泽,他的额头上有个黑黑的弹孔,脑后的胸墙已经被鲜血染红了。

    看样子日军改变了战术,他们在进攻之前布置了狙击手,想先干掉守军指挥官和战斗骨干。

    满堂怒火中烧,他把步枪架在胸墙上,探出脑袋想寻找打死赵连长的日军狙击手,这时“啪”的又一声枪响,满堂的钢盔顶部中了一枪,他只觉得头部受到强烈的震动,鲜血从脑门上流下来,瞬时就糊住了双眼,他的思维出现一片空白……

    日军急于在天黑前结束战斗,发动了最后一次攻击。进攻前的炮火准备非常猛烈,****铺天盖地砸下来,把阵地炸成了一片火海。满堂模模糊糊感到一股猛烈的冲击波将他掀翻在战壕里,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渐行远去,他渐渐地丧失了思维。

    铁柱一声狂叫:“哥!你咋啦?”他不顾一切地扑到满堂的身上大声哭叫起来……日军的炮火冰雹似的砸下来,阵地上的树木残片,砂石黄土被气浪搅得腾空而起,遮天蔽日。铁柱的哭叫声立刻被淹没在爆炸声中……

    日军的这次炮击是毁灭性的,当阵地上的爆炸声停止后,国军的这支阻击部队已经不复存在了。

    铁柱艰难地抬起身子,抖落掉身上厚厚的一层泥土砂石,他手忙脚乱地把满堂从土里扒了出来。满堂满脸是血,他的钢盔顶上斜穿了个弹洞,铁柱急忙摘掉钢盔,只见那颗步枪子弹竟然在满堂头顶上划出一道沟,头皮被划开,流了不少血,所幸的是没有伤及颅骨。铁柱从军服上扯下布条,把满堂的脑袋厚厚地缠了几圈。这时满堂已经醒过神来,只是浑身无力,站不起来。

    成群的日军冲上阵地,他们在检查尸体。这些日军士兵显然不打算抬受伤的俘虏,他们发现重伤者就毫不犹豫地用刺刀挑死,见到伤势较轻的就猛踢一脚喝令俘虏自己站起来,如果站不起来就一律用刺刀解决。

    铁柱趴在满堂的耳边小声说:“哥,不能再躺着了,站不起来的都活不成,咱得咬牙站起来!”满堂在铁柱的搀扶下,慢慢地站了起来,难堪地举起了双手。

    三个日军士兵立刻跑来,用刺刀顶在兄弟俩身上,喝令他们站到一边。满堂看清楚了,除了自己和铁柱,还有三个国军弟兄站在路边,他们都受了不同程度的轻伤。

    满堂沮丧地想,娘的,这仗是怎么打的?刚才还有二百多人,这一眨眼的工夫,就剩下五个人了。至于是否有人突围,满堂不知道,只有一件事是明摆着的,他和铁柱成了战俘。

    黄昏的时候,羊街机场发生了一件大事,不知从哪里钻出了四架日军九六式轰炸机偷袭了机场,给机场造成重大损失。

    这件事又把蔡继恒卷了进去,这一次他成了羊街机场的大明星。

    由于藤野内五郎不合作的态度,蔡继恒一时还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好耐心等待他改变主意。陈纳德虽心急如焚,但考虑到此事的难度,还是给了蔡继恒极大的宽容。

    于是蔡继恒成了羊街基地时间最富裕的闲人,整日插着裤兜在基地各处闲逛。凑巧的是,蔡继恒又喜出望外地与老杰克重逢了。

    蔡继恒走过停机坪时,突然发现灰头土脸的老杰克刚好从一架P-40战斗机的座舱里爬出来。

    蔡继恒高兴地大叫起来:“响尾蛇,你怎么跑到这儿来啦?”

    老杰克看到蔡继恒一点儿也没有表现出惊奇,他不紧不慢地用棉丝擦着手上的油污说:“哦,是鳄鱼呀,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是陈纳德将军把我调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响尾蛇是14航空队技术最好的飞机维修师,哪个机场有了技术难题,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本人。鳄鱼,你根本想不到我这条响尾蛇有多么重要,这两年我把所有的机场都跑遍了,这么说吧,当我乘坐C-47降落在某机场时,他们都以为是上帝降临人间了。”

    “亲爱的响尾蛇,你就吹吧,空勤灶最近总吃牛排,就是因为你把牛都吹死了。来来来,拥抱一下,我他妈的太想念你啦!”蔡继恒夸张地向老杰克扑去。

    老杰克躲避着蔡继恒的拥抱:“鳄鱼,你离我远点,我他妈不喜欢男人的拥抱……”

    “嘿嘿,我也不喜欢,可对你例外!喂,老伙计,我那架零式机呢?”

    “也弄到羊街机场了,是陈纳德将军的命令,他要在这里组织几个王牌飞行员试飞,找出一些规律性的东西。你知道,那架零式机的维修只有我能对付,别人都不行,所以我只好跟来了,就像个保姆一样。”

    “响尾蛇,你来了太好啦,今晚我请你喝酒,我们这儿的俱乐部办得不错,不光有好酒,还有美女呢,有来自盐湖城的,还有洛杉矶的……”

    老杰克一听就来了精神:“有西雅图来的么?我太想见到家乡人啦!”

    蔡继恒揶揄道:“你看,你看,见到老朋友你无精打采,一听说美女你就两眼放光,我们中国人管这叫重色轻友,你明白吗?”

    “是吗,中国人还有这样的看法?那我该怎么办?假装不喜欢美女?可我他妈的的确喜欢美女,这你知道啊。”

    “算了,算了,反正说什么你也不懂,这架飞机怎么了?”蔡继恒打量着那架P-40,飞机的机身和机翼上有不少修补过的弹孔。看样子,这架飞机参加过激烈的空战。

    “这是23大队一个叫汤姆的座机,他是宾夕法尼亚人,这家伙在武汉上空的空战中,飞机中了43发子弹,飞回来时简直像个马蜂窝,这小子一下飞机就马上宣布,他正好飞满400个飞行小时,现在一分钟也不想待了,要回国度假去。正好这里有一架C-47要去印度加尔各答,这小子连衣服都没换,穿着飞行夹克就上了运输机。你猜怎样?这架C-47前天在飞越‘驼峰航线’时失踪了,你说他有多倒霉!”老杰克叹息着。

    蔡继恒登上扶梯,朝驾驶舱的仪表盘上看了一眼,自言自语道:“唔,油料还有三分之一,弹药连一半都没打完,他自己的飞机倒成了马蜂窝,这小子是怎么玩的?”

    老杰克指指停机坪旁的一辆手推车,那手推车上高高的不知装了什么东西,上面蒙着一层帆布,他得意洋洋地说:“鳄鱼,看看我的新式武器……”他一把掀开了帆布。

    蔡继恒这才看清楚,原来是一挺P-40战斗机上的点50航空机枪被焊在手推车的铁架上,成了一挺类似高射机枪的东西,机枪上还垂着金光闪闪的弹链。

    “有一架P-40报废了,我把上面的机枪拆下来改装了一下,不过还没试射呢。”老杰克解释道。

    蔡继恒笑了起来:“响尾蛇,你可真是个外行,这种气冷式机枪只能在空中使用,因为空中的低温可以随时冷却枪管,但在地面常温下,你打不了一会儿,枪管就会因冷却不良变得通红,除非你在枪管外再套个装水的桶子,用水进行冷却,就像马克沁机枪那样。”

    “噢,原来是这样,机枪射击还有个气温问题?我从来没听说过。”老杰克感到很扫兴,“我他妈的费了一上午时间才把它装好,闹半天是个废品。”

    “也不能说是废品,还是能打个百十发,万一这百十发子弹碰巧打下一架飞机呢?”蔡继恒安慰着老杰克。

    老杰克一边收拾自己的工具箱一边说:“鳄鱼,咱们晚上在俱乐部见吧,我还要去检查一架P-51,失陪了。”

    蔡继恒点点头,准备走开。他环顾四周心想,蔡某什么时候变成个闲人了?机场上所有的人都在忙碌着,油料车在停机线上来回奔跑着为飞机加油,几个军械士蹲在战斗机的机翼上忙着安装机枪子弹,一个穿飞行夹克的美军少校站在吉普车上,指挥几架刚刚落地的P-51战斗机缓缓滑向疏散道……

    正在这时,一阵尖锐的声音划破天空,蔡继恒下意识地浑身一震,不由惊呼一声:“空袭警报!”

    羊街机场毗邻昆明市,属于后方的二线机场,自1943年2月建成以后还从没有遭到过空袭,尽管日军大本营把这个机场当作眼中钉,要想尽一切办法摧毁它,但组织了几次空袭行动都没有得逞,中美空军的战斗机始终把他们拦截在安全圈以外。时间久了,人们心里便产生了错觉,认为这是真正的后方机场,无论如何不会遭到空袭。

    而今天的空袭来得太突然,拉响空袭警报不到两分钟,四架日本九六式轰炸机就已出现在东方的天际线上,随着机群的出现,远处传来轰炸机双引擎发出的刺耳轰鸣声。顿时机场上的地勤人员都慌了手脚,他们扔下工具四散奔跑着,那个站在吉普车上的美军少校大声喊叫制止,却无济于事。

    此时蔡继恒已经离开停机坪大约100米,他在第一时间里作出了反应,毫不犹豫地向停机坪狂奔过去……

    第一拨双机编队的九六式轰炸机接近机场后立刻进入俯冲,机腹、机翼下的机枪和20毫米航炮发出耀眼的火光,三合土跑道被弹雨打得飞沙走石,烟尘四起。

    23大队几个刚刚返航的飞行员本已经离开飞机,正在等候吉普车送他们回宿舍,一见情况紧急,便不顾一切地背着伞包冒死冲向停机坪,一阵弹雨袭来,飞行员们的身体被子弹打得飞腾起来,又重重地落在跑道上……

    第一波的九六式轰炸机从跑道上一掠而过,几颗黑乎乎的**从机腹下翻着跟斗落在停机坪上,火光一闪,爆炸声撕裂了空气,几架P-51战斗机顿时被烈焰包裹起来,爆炸产生的气浪像飓风一样掠过,把奔跑中的蔡继恒掀出几米远……

    蔡继恒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儿又蹿起来继续奔跑,这时他听见点50机枪的射击声,远远地望见老杰克正用那挺不伦不类的机枪,朝跑道上空没头没脑地疯狂射击。蔡继恒跑到汤姆那架P-40战斗机前,他爬上梯子跃进驾驶舱。

    正在射击的老杰克急得大喊:“鳄鱼,危险,你没带伞包!”

    蔡继恒顾不上回答,他“砰”的拉上座舱盖,随手发动了引擎。飞机缓缓绕过几架正燃烧着的飞机驶向跑道。他心里盘算着,真得感谢那个叫汤姆的美国飞行员,这架飞机居然还剩有三分之一的油料和将近一半的弹药基数,P-40N战斗机上的六挺机枪配备的弹药基数一共是1686发子弹,看着很多,其实若连续射击,不到两分钟就会打光。蔡继恒遗憾地摇摇头,真便宜那些九六式了,这点弹药只够打一架飞机的。

    不过这不重要,只要能顺利升空,蔡继恒就是撞也要撞下一架九六式。

    由两架九六式轰炸机组成的第二攻击波又出现在跑道上空,一颗250公斤的**在蔡继恒左侧100米处爆炸,强烈的冲击波使飞机偏离了疏散道,差点撞在一堆燃烧的油罐车残骸上。被爆炸掀到半空中的飞机碎片纷纷落下,砸在蔡继恒飞机的座舱盖和机翼上,他看着机头上螺旋桨的转速,心里焦急不安。对于战斗机飞行员来说,没有了高度就没有了任何主动,最窝囊的事莫过于被敌机击毁在跑道上,因为此时你就像个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毫无自卫能力。

    飞机的引擎终于达到了理想转速,蔡继恒把油门一下子推到了极限,飞机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沿着跑道疾驶,速度越来越快……

    蔡继恒脑子里闪过一个画面,他想起当年和那个绰号“金枪鱼”的美国飞行员玩“俄罗斯轮盘赌”的情景,那个游戏死亡的概率是六分之一,那么今天他准备迎着弹雨起飞,死亡的概率恐怕是要大于六分之一。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再赌一把,战争中充满了偶然因素,不可否认,能生存下来的人没有别的解释,靠的就是运气。

    蔡继恒认为自己的运气还不错,能在如此频繁激烈的空战中活下来,没有运气保佑着他是不可想象的,今天他还想赌一把自己的运气。

    老杰克的机枪终于打不响了,这挺航空机枪的枪管已经被打得通红,枪管变软,出现了弯曲。老杰克对枪械就算再外行,他心里也明白,要是再继续打下去,枪膛内的弹药会发生自燃,弹头也会卡在枪管内,最后会危及射手的安全。老杰克无可奈何地扔下机枪,嘴里不停地咒骂着。

    这时蔡继恒的飞机已经在跑道腾空而起,老杰克看着他一个上升小转弯,然后以几乎垂直的角度向上爬升,转眼消失在云层中。

    老杰克惊慌地抹去脸上的汗水,大声咒骂着仰头四处观望,他不能确定此时机场上空是否有日军零式机护航,要是有的话,那这条鳄鱼算是死定了,就凭他那架P-40还跟人家零式机比爬升和转弯半径,简直他妈的一点胜算都没有。

    蔡继恒这时可管不了这么多,他一心一意以最短的时间爬升到高空,以抢占攻击的有利阵位。大角度的爬升使飞机剧烈地颤抖起来,似乎随时有散架的可能。蔡继恒的眼睛死死盯着仪表盘上的高度仪,500米、600米、700米……只要能爬升到1500米以上的高度就可以寻找目标进行攻击了,蔡继恒的心里在焦急地祈祷着:上帝,只要给我一分钟,一分钟……

    当高度仪指向1500米高度时,蔡继恒猛推操纵杆把飞机改为平飞,冲出一片云层,他突然惊喜地发现,下方100米处出现一架两翼涂着血红膏药标志的九六式轰炸机,它庞大的机身侧面有一排醒目的飞机编号:0854。现在这架轰炸机正在进入俯冲状态。

    蔡继恒对九六式轰炸机可说是了如指掌,这种长程双发轰炸机设计得非常糟糕,为了追求长航程,日本航空设计师省略了很多必要设置,它的机身结构很薄弱,一旦遭到攻击极易起火燃烧,因而有“空中打火机”的绰号,成了盟军飞行员的理想猎物。

    后来一个美国情报军官告诉蔡继恒,这是因为在战争初期,日本陆海军航空队一些掌权的少壮派之间,流行着一种愚蠢的理论,叫战斗机无用论。他们认为保护轰炸机最好的办法是加强轰炸机的自卫武器和提高飞行速度,而不是用战斗机护航。这种荒唐的理论坑苦了轰炸机的空勤人员,使他们在战争中付出惨重的代价。有关方面曾作出过统计,在作战中阵亡的日本轰炸机空勤人员,大部分是因为飞机被击中后在空中烧死的。

    在1937年8月14日的笕桥空战中,中国空军与日军九六式机群遭遇,大队长高志航首开纪录,击落了日机领队指挥官新田慎一中佐。新田绰号“凶猛之熊”,是日本著名试飞员,也是“战斗机无用论”的狂热信徒。在这次战斗中,他为自己的理论付出了最合理的代价。

    蔡继恒经常百思不解,那些绝顶聪明的日本航空设计师,为什么在设计九六式时脑袋进了水,设计出如此糟糕的轰炸机?

    说白了,号称军事强国的日本并不是样样都行,他们的强大实际上不过是相对于中国而言。

    蔡继恒暗暗庆幸自己的运气,没费什么事就抢占了一个有利阵位,这架九六式正好撞在自己的枪口上。他一推操纵杆压下机头俯冲下去,与此同时,九六式轰炸机的中部机枪塔率先开火了,一串闪亮的曳光弹从蔡继恒座舱上掠过,他不为所动,两眼死死盯着瞄准器,最先进入瞄准器光环的是九六式中部机枪塔,可以清楚地看见那个戴风镜的机枪射手近乎扭曲的脸,若是此时开火,只需几发点50子弹就能把他打成一堆烂肉,但蔡继恒不想在他身上浪费弹药,他略微调整了一下俯冲角度,这时九六式的透明驾驶舱出现在瞄准器光环上,驾驶舱里并排坐着正副驾驶员,那个副驾驶员正在惊恐地回头观望,蔡继恒嘿嘿冷笑起来,他的理论向来如此,打飞机的任何部位都不如直接消灭驾驶员的肉体,其效果是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驾驶者死了,飞机自然会坠毁。

    蔡继恒猛地按下射击钮,两侧机翼上的六挺机枪同时吼叫起来,密集的弹雨刹那间将驾驶舱的玻璃击得粉碎,两个日本驾驶员顿时血肉横飞……

    这架“空中打火机”这次倒是没有起火燃烧,可它一旦失去了驾驶员便像断了线的风筝,一头扎向地面……

    蔡继恒驾机穿过低空云层,在距地面300米时改为平飞,他看见那架九六式坠落在一片水田里,燃起冲天大火。其余的三架九六式已经爬升到一定高度,正在向东南方向逃窜。他摇摇头,遗憾地想,刚才的一轮射击已经打光了全部弹药,否则还可以追上去再干掉一架。

    蔡继恒这时才发现,自己升空以后居然忘了打开通讯电台,他随手打开电台,里面传来23大队指挥官罗伯特上校的呼叫:“鳄鱼,鳄鱼,你听到了吗?为什么不回答?”

    “对不起,上校,我刚刚打开电台。”

    “小伙子,你干得太漂亮了,我代表第23大队全体空、地勤人员向你致敬!现敌机已经逃走,不过,你还得待一会儿才能着陆,因为地勤人员正在修补跑道。”

    蔡继恒在机场上空兜了一个圈子,他发现跑道上布满了弹坑,像蚂蚁一样的地勤人员正开着翻斗车来回往返,把沙土填进弹坑。

    蔡继恒看看油料表,发现上面的指针已经接近零,他心里暗暗叫苦,心说这下麻烦了,以往出航,如果油料耗光至少还有两个办法补救,一是找块平坦的地方迫降;二是弃机跳伞。可今天这两个办法一个也用不上。据蔡继恒所知,羊街机场附近都是水田,飞机在水田里迫降基本上是找死。至于跳伞就更没法考虑了,因为他根本就没带伞包。

    电台里传来罗伯特上校的声音:“鳄鱼,你怎么不回答,有什么问题吗?”

    蔡继恒回答:“上校,拜托地勤的弟兄们快一点,我的油量已接近零,还可以勉强支撑五分钟,顺便提一句,我登机时比较匆忙,忘了带伞包。”

    罗伯特上校大惊:“上帝啊,是这样?鳄鱼,不要慌,你还可以爬升得高一些吗?譬如爬到三四千米高度?”

    “我试试吧,上校,我明白你的意思,在油料完全耗尽之前抢占高度,然后靠滑翔着陆。”

    “是这样,这是唯一的办法了,跑道上大家正在拼命干活儿抢时间,连空勤人员都动手了,马上就会好,应该来得及!鳄鱼,赶快爬升,祝你好运!”

    “是,上校。”蔡继恒猛拉操纵杆,飞机以六十度角向上爬升,他心里明白,飞机做大角度爬升是最耗油的,可事已至此,没有别的办法,能多升高100米,就多一分活命的可能,这恐怕又是一次“俄罗斯轮盘赌”式的赌命。

    和蔡继恒估计得差不多,飞机爬升到2500米高度时,引擎骤然停车,这意味着油料已经全部耗尽。谢天谢地,命运再一次给了蔡继恒一个机会,这2500米的高度就是生与死的界线。

    现在没有了发动机的轰鸣声,四周立刻变得静悄悄的,蔡继恒觉得失去动力的飞机,轻得像一个风筝,在空中飘浮着,感觉还是很轻松的。他自从当上飞行员以后,经历过各种复杂条件下的飞行,但唯独缺乏的是滑翔飞行的经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空军军官学校在战争中培训的飞行员都是速成方式,只要能应付战争的需要就可以了,绝不会再拿出时间对飞行员进行滑翔机训练。

    蔡继恒在脑子里搜索着,以前学过一知半解的滑翔与空气动力学知识。有一点是绝对的规律:失去动力的飞机在空中滑翔,除非碰到上升气流,否则空气阻力会逐渐减缓飞机的速度,升力就会愈来愈小,重力大于升力,飞机就会愈飞愈低,最后降落至地面[1]

    。

    可是,这该死的P-40可不是滑翔机,它没有滑翔机那种细长的机翼,自身重量也大大超过滑翔机,它的滑翔比能达到20∶1就不错了。蔡继恒在紧张地计算着自己的留空时间,但愿那条该死的跑道能够迅速修补好,否则几分钟之后他只能一头扎进水田了。

    还有个要命的问题,飞机必须在100米以上高度时对准跑道,高度与方向要绝对统一,拿捏得极为准确,不然失去动力的飞机会跃过跑道尽头,最后扎进机场外的水田里。

    “鳄鱼,鳄鱼,好消息!跑道已基本修复,但你一定要特别注意,所有弹坑里只是暂时填埋了沙土,而来不及用压路机碾实,因此在你降落时有可能会出现一些小麻烦,你要特别小心!”

    蔡继恒回答:“明白,上校,要是我有什么不测,请替我把那支‘司登’式***交给我哥哥,那是我向他借的。”

    “明白,我会照办的,不过情况还没有这么糟糕,你会成功的。鳄鱼,注意高度,对准跑道!”罗伯特上校的声音里竟然有了一丝温情。

    地面上的景物越来越清晰,机场上被摧毁的飞机残骸都被推土机推离跑道,几辆红色消防车和白色救护车在停机坪待命,很多空、地勤人员都站在跑道两侧的草坪上,蔡继恒能清楚地看到有些人不住地在胸前划着十字。他顾不得多想,打开减速板,对准角度,压下机头,飞机以二百多公里的时速落在跑道上,轮胎接触跑道的一刹那发出一声刺耳的怪叫,飞机风驰电掣般在跑道上疾驶……

    老杰克驾驶着一辆吉普车停在跑道旁,吉普车的引擎还在运转,他已经作好准备,随时冲上跑道去抢救朋友。

    这时蔡继恒的飞机在跑道上已经冲过了三分之一的长度,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机场上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蔡继恒看着仪表盘上的时速表,80、70、60、50公里……还好,有惊无险,总算是平安着陆了。他想起今天晚上还要和响尾蛇一起喝酒呢,不过得让这小子请客……蔡继恒正这么想着,只觉得飞机猛地一颠,似乎跳了起来,他一头撞在仪表盘上,整个飞机竖了起来,终于停在跑道上。蔡继恒心里明白,这是由于填埋弹坑的沙土太松软,飞机轮胎陷进了弹坑里,幸亏速度降了下来,要是在200公里时速时碰上这个弹坑,那就彻底完蛋了。

    蔡继恒头昏眼花地看见黑压压的人群从四面八方向飞机涌来,他解开安全带,绷紧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感到一阵眩晕……

    他觉得有人将竖起的飞机慢慢放平,登机梯也靠上了机身,座舱外第一个出现的是老杰克那一脸的硬胡碴子,他猛地拉开座舱盖,满脸坏笑地一把将蔡继恒拎出座舱,迷迷糊糊的蔡继恒大头朝下栽向地面,他还没来得及骂出声来,就立刻被无数双手接住,并且被高高地抛向空中,数百名中美空、地勤人员爆发出一阵狂热的欢呼和掌声,蔡继恒的身子被一次一次抛向空中……

    沈星云像是刚刚哭过,她两眼红肿,满脸泪痕,在人群中声嘶力竭地喊着:“求求你们,不要扔了,不要扔了,把我们的英雄摔坏了,你们负得起责吗?”

    [1]

    滑翔机的留空能力强,是因为它具有大展弦比的狭长机翼和光滑细长的机身,从而获得很高的升力阻力比,其滑翔比与同是固定翼航空器的飞机相比要大很多,因此有些滑翔机的滑翔比可达到50∶1,即在无风条件下,滑翔机每下降1米的高度就可在水平方向上滑翔50米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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