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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怨连秋上没有给她充足的时间在弘农郡城多逛一会儿,她刚刚看中了一家布坊的衣料,想裁一段来做春衫,就让集结的号令给催上了马车,现在她瘪着小嘴,显出老大不高兴的模样,任凭连秋上怎么哄也不肯理他。
连秋上哄了云飘飘一会子,也觉得累了,心头气闷得紧,他本来就不是真心喜欢哄女人的人,娇宠着云飘飘,只不过是因为他要把云太尉的女儿拿捏在手里,关键的时刻可以掣肘对方拿来保命。要说云飘飘的美貌,那确实他是欣赏的,只不过多年浸淫在京洛繁华之地,已经看惯了声色犬马人情世态的连世子,早就看透了世情,云飘飘这样的女人,只不过是一具花团锦簇的木偶罢了,上不了他的心。
倒是白菀的离去,让他有点遗憾心痛。白菀毕竟真心真意服侍过他很长一段时间,甚至把自己是云太尉派来监视他的细作告诉了他。她是真正豁出了身家性命来爱连秋上的女人,连秋上心里很清楚,也有过感动。然而,仅仅到此为止。
对他而言,女人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车队停靠下来休息,连秋上留下车厢里生闷气的云飘飘,跳将下来,在草地上走了走,见远方天高云淡,心情顿时为之一爽。他伸了个懒腰,走过去笑着问丁陵:“笑得如此欢畅,在聊什么?”
丁陵涨红了脸,指着对面的顾柔:“末将跟她下象棋,她说她不会,规则她来定,结果末将跟她赌了二十两银子。”
“然后呢。”
“然后,她的马能直走,说是千里马;她的车能拐弯,说是虎战车;他的象能过河,说是小飞象!最后用士吃了我的将——用的还是我的士!”丁陵越说越郁闷,把棋盘一推,“妹子,我不跟你玩了,教不了你。”
连秋上笑着怪了顾柔一句:“丁卫官这么老实的人你也欺负啊。”
顾柔也有埋怨:“都说了我不会下,是他自己非要教我下,他也没教会。”说着朝丁陵道:“哎!我还没出师呢,你这就不管了?”被丁陵一顿白眼。
连秋上忽然来了好兴致,把外袍撩开坐下:“本宫来教你。”
顾柔觉得在他身上肯定赢不了二十两银子,兴趣缺缺:“……那我的象还能过河吗?算了。”
连秋上一眼看穿她的小心思,真是个小财迷!他笑道:“你陪本宫下,本宫给你二十两。”
顾柔马上摆起棋盘:“世子爷的命令,岂有不从的道理。”这些日她跟丁陵等士兵关系混得不错,一见她要跟连世子下棋,大家都凑过来一起围观。
于是,连秋上幕天席地,和将士们聚座一团,围着棋盘有说有笑地打成了一片——
云飘飘坐在车厢里,听见老远处连秋上和士兵们传来的欢声笑语,十分刺耳,她心里好奇很想要过去看一看,但是刚刚跟世子发脾气他竟然没有再来哄,这样过去,就太伤面子了;她正在犹犹豫豫,忽然有人敲车壁:“云小姐,云小姐可在?”
哪个不长眼的,在她心情欠佳的时候过来找骂?云飘飘从车窗里头探头一瞧,薛芙穿着一身军装,站在下面仰头看她,神情十分仰慕和恭敬:“末将乃北军屯骑营薛校尉座下军侯,薛芙,见过云小姐。”
云飘飘打了个呵欠:“你说这么长我记不住,找我有什么事?”
“末将有一些紧要的事情,想要跟小姐禀告。”
云飘飘斜睨薛芙一眼,见她有几分姿色,唇角含诮:“我知晓我爹爹是太尉,想要巴结的人多了去了;可我不是我爹,我对这些事情没甚兴趣,你巴结也无用。”
薛芙笑着道:“小姐误会了,我是想要告诉小姐一些关于顾柔的事情。”
“不认识,再烦我我要叫人了……”
“就是兰妙妙,兰妙妙就是顾柔。”
……
薛芙成功拉着云飘飘到了一处僻静角落,告诉云飘飘:“这兰妙妙压根儿不叫兰妙妙,她真名叫做顾柔,乃是我的表妹,我姨父母死得早,她和她弟弟在集市上摆摊卖布赚几个钱。我这个表妹呀,虽然出身落拓,但是勾引男人的本事一流,她仗着有几分姿色,背着她的未婚夫婿来勾引世子,世子宅心仁厚,没能识破她的真面目,才上了她的当……”
云飘飘听得又惊又怒,一会儿皱眉,一会咬牙:“等等,你说这个兰妙妙,不,你表妹,她是有未婚夫的?”
“可不是么!”她未婚夫后来死了,尸骨未寒她又跟着世子出远门,丝毫不顾旁人避讳呢。”
“可是世子爷明明告诉我,她是府中的贴身护卫呀!”云飘飘杏眼含泪,咬唇震怒,“不,世子爷怎会骗我?”
“我这位表妹手无缚鸡之力,哪会什么武功,跟别谈保护世子了,她唯一的长处就是会勾引男人。其实,他们在洛阳的早就认识,世子还劳师动众地来集市上买她的布,这件事情好多人都晓得,去西市菜市口打听便知。”
云飘飘哭嚷出声:“这只死不要脸的骚狐狸!我要找她算账!”被薛芙赶紧拦住:“小姐切莫冲动。”“你拦着本小姐做什么?”
“我那表妹看似天真无邪,实际城府最深;她最擅长在男人面前装傻扮乖,小姐这样贸然去责备世子,她一定会作出楚楚可怜的模样,令世子心怀同情,更加回护她。再者,如果因此伤害到云小姐和世子爷的感情,那就更正中她的下怀了。”
云飘飘急躁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难道就让那只狐媚,成日地巴结在世子身边!”
“小姐莫急,我这里有一计,”薛芙冷冷一笑,眼中露出恶毒的光芒,“不但能够教训她,而且包管让她这辈子都休想再嫁给世子爷。”
……
夜里,军队驻扎在避风的一处山谷后面歇息,四月上旬的夜晚虫鸣鸟唱,晚风习习,顾柔照旧和大伙凑在一起下象棋,“将军!”“我走错了,我重来一步!”顾柔急忙叫道。
丁陵忍不住吐槽:“世子爷你看她,又来了,总是耍赖皮。”又语重心长地教育顾柔:“你一个女儿家不能这样耍赖皮。”顾柔摆手:“观棋不语,你话太多!”
“好了,你走吧。”连秋上俊眉一舒,笑着移动自己的棋,把车摆回原来的位置。丁陵不甘心地大叫:“世子爷,你太宠着她了!没有这样下棋的!”
云飘飘远远地走过来,她看着连秋上看顾柔的笑容,双手恨恨地绞着手帕,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调整表情,换成一个温柔甜蜜的笑容——
“世子,丁卫官,”她走过去,也朝顾柔打招呼,“妙妙姑娘,你们在下棋呀,我也能看看吗?”
连秋上见到她,微微一愣,立刻舒展笑容:“卿卿来这边坐。”
云飘飘就加入了众人的行列,她自幼受过良好的教育,琴棋书画皆通,也很会下象棋,时不时地就指点顾柔一两步,没多久,顾柔的连环炮就逼死了连秋上的将军。
丁陵觉得这太赖皮了,顾柔先是悔棋,然后还请了个军师:“比一个女人更可怕的是什么?是两个女人。”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云飘飘也跟着大家一起笑,顺势挽住了顾柔的手臂:“我和妙妙姑娘是好姐妹,联手起来,自然所向披靡。”
棋局散了以后,云飘飘特地找到顾柔,满怀歉疚地道歉:“妙妙姑娘,怪我太小气,误会了你跟世子,其实我是担忧世子的恩爱不能长久,故而总是疑神疑鬼,迁怒于你。你前两天保护我其实保护得十分周全,我细细回想之后,感到万分地愧疚,望你能原谅我。”
顾柔心里想的是,她要干什么?
无事献殷勤,就只有非奸即盗了。不过,暂时也没看出云飘飘有什么针对自己的行为来,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能够和睦相处,顾柔还是很愿意和睦的。于是,她选择跟云飘飘和解了。
不过有点麻烦的就是,云飘飘之后的一天,总是形影不离地缠着她,宣称和她是好姐妹,弄得顾柔不怎么方便观察情况保护连秋上。
军队到了雍州境内,不知道为何,国师那边传令下来,要加快行军速度,于是顾柔等人中午的下棋空闲也没有了,每天风尘仆仆地追着开道的北军骑兵赶路。
这般跑了两日,道路越走越险隘,军队的速度开始放缓。
国师又传令下来,所有人马要按照他的安排依次成列,通过前方的险隘。
顾柔从头顶上望去,只见山连山、峰连峰,山高路险,谷深崖绝。
再低头看脚下,脚下马蹄踩着的,是一条狭窄的羊肠小道,往来仅能通过一车一马。
这便是名扬天下的险要之地,潼关。
按照国师的安排,军队在山口整整理队形,由北军中尉石锡打头,带领军队进入,后方由屯骑校尉薛肯,越骑校尉常顺,率领骑兵护后翼,连秋上的五百亲兵队伍在中间。一下子,庞大的军阵被拉得很细长。
连秋上对这个安排显得有些不安,事实上,自从进入潼关以来,他的心就没有平静下来过。
此地易守难攻,乃为天险,如果慕容情要在此地设下埋伏加害他,那简直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自己必死无疑。
眼看着车窗外靠得很近的山壁快速移动,连秋上心思不定,而此刻,和他一同坐在车厢中的云飘飘也显得比往日安静许多,她也在想着心事,不过她想的,却全是顾柔——
等出了潼关,就要这只狐狸精好看!
顾柔此刻没什么危机意识,在她看来,在这种地形上行军,简直就等于把性命交给老天,谁掌握了上方的关卡,谁就掌握着下面人的性命,慌也无济于事。
【喂喂,老妖怪,你在吗?】
连秋上马车车队绵延一里的后方,国师在车厢中打盹,听取宝珠对朝廷中军情的汇报,这时候,他听到了顾柔的呼唤声。
宝珠愣了愣,国师从前可从来不在听军情的时候走神啊?
【老妖怪,你在做什么呢,我赶了一整天的路,可把我累死了,不过你不晓得我今天看到的风景多漂亮,你一定想象不到!】
她在看风景吗,是凭栏观花,还是夜雨楼台呢?他撩开车帘一角,外面山峦起伏,峻拔林立,潼关之险,是一生中不可多得的奇景。
可能对于一个烟花女子而言,一片湖,一束花就是值得嗟叹的美景了吧;就像那天她志得意满地朝他炫耀,说自己的主顾多么富有,说他一辈子都不可能见过那么多的钱财。
对于国师而言,最美的风景正是眼前,崇山峻岭,激人胸怀,让他想起他家族的荣光和毕生的使命,他要突破世人对他的评判,超越先辈的辉煌,用自己的才略在史书上写下重要的一笔——所谓无限风光在险峰,他爱死了这样的挑战。
所以有时候,他忍不住想要责备她,为何眼界如此的窄。为什么执着于眼前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利益,就轻易地将自己挥霍出去——难道她不知道,也许只要坚守住那一点点的原则,她获得的或许会更多。
【老妖怪,你是不是不在,我好几天没听到你的声音了。】
“……师座?”一旁的宝珠问道。
选择心内的声音,还是现实的声音,他犹豫了片刻,然后答道:
“你传书给孟章,让他……不必再调查那个女人了。”
【可能他正忙罢,我也该忙自己的事情了。后面的路还很难走,我须得振作起来。】
【望他也一切能够顺利。】
国师一直在“听”,但是,他始终没有再回答。他执着于她是个烟花女子的身份,慢慢地变得介意起来:
——他,不想再跟她对话了。
车队颠簸了一日,终于顺利度过潼关。
军队走出了山谷,在一片溪谷平原驻扎,丁陵带领士兵忙着和北军的士兵安营扎寨,顾柔是女孩子,有不干粗活的特许,不过她还是去捡了一些干柴枯草回来,准备应付夜晚。
这时候,云飘飘过来了,苦恼地挠着手臂,从这只手换到那只手:“真个痒煞人了,妙妙姑娘,你瞧这些毒蚊子,把我咬得起包。”
顾柔看一眼她的手臂,果真肿了几个小块:“我有药油,你要擦么。”
“不必,”云飘飘连忙阻止,“我的侍卫刚刚找到一处温泉,就在前面那座山丘后面,地方还挺隐蔽的,我想去把身子洗洗干净。”
“也好,洗洗清爽,就不会那么痒了。”
云飘飘眼珠一转:“可是我一个人不敢,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成。”顾柔跑了一整天,灰头土脸,正好身上也出了汗,洗洗也不错。
云飘飘带着顾柔离开营寨,来到温泉前面,果然泉眼活络,热气腾腾,在一个天然的小池中咕嘟嘟冒着热泡,再看那池子周围青藤低垂,蝴蝶环绕,真是个不错的天然浴池。
两人脱了衣裳,浸入池中,顾柔多天以来的疲劳一瞬间得到了缓解,心情一时地放松。
“舒服么,”云飘飘冷冷瞟她一眼,待会还有让你更舒服的,“哎呀,糟了!”
“怎么了。”
“我忘记带药油。”
顾柔无语,刚刚她自己说不用药油,现在又想要了。云飘飘爬上岸,开始穿衣裳:“你等等我,我回去拿。”
“嗯你去吧。”顾柔把双臂搭在池边,快乐地甩了甩小腿,这温泉真是太舒服了。
云飘飘抱着顾柔的衣裳一路飞奔,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到跑出山丘,到了营寨的附近。一条人影窜出来,是薛芙:“拿到了么?”
云飘飘把衣裳交给她:“快拿去毁尸灭迹,别让人瞧见了!”“是。”“我去喊人!”
云飘飘甩下薛芙,跑向营寨,大声叫嚷:“来人呀,救命呀,来人呀!”
她这么一喊,大批北军士兵,世子府亲兵皆聚拢而来:“小姐什么事?”
云飘飘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做出惊恐的眼神:“方才,我跟妙妙姑娘相约去那边游玩,没想到遇到贼人,妙妙姑娘为了保护我,让我先回来求救,一个人和贼人打了起来。你们快去救她。”
官兵们一听,纷纷跟着云飘飘,朝她指的方向跑去。
薛芙看着这样的场景,似乎已经想象到顾柔赤身露体□□暴露在所有官兵面前的场景了,她的唇角扯出一丝得意的笑容:表妹的名节就这样坏掉了,她被所有男人看光了身子,这样一来,世子就是再宠她,也不能纳这种名声的女人为妾。
她想到这里,心中无比快意,低头狠狠看了一眼手里顾柔的衣服,好像盯着的就是顾柔本人一样,真恨不得把它撕个稀烂。
忽然,旁边营帐传来卫官丁陵的声音:“世子,您先歇一会,空腹易醉,等饭菜上来再喝吧。”
“没——醉!”连秋上醉乎乎的声音问道,“小柔呢,把她喊来,陪本宫下两把;你就跟她说,本宫这里有一百两等她来拿,这丫头一没钱就撂挑,半分亏待不得。”
“是,属下这就去传她。”
“嗯……唔!”醉酒倒在地上的声音。
丁陵走出营帐,薛芙连忙躲到一旁,她看看手里顾柔的衣服,忽然心里生出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