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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漫天的云!
淡粉与萤白相互晕染缠绕,构成层层叠叠的巨大漩涡,旋转,变幻,令人头晕目眩。
而浩瀚漩涡的正中,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用“黑”字不足以形容其暗,它是彻底的“虚无”。
常乐望着这一切,心口感受到难言的压迫,连呼吸都随之停滞。同时,从那片虚无中,又似乎探出无数看不见的触须,将他悄然缠绕,继而猛地收紧。
就在常乐身不由己坠向无底深渊之际,脚下一个踉跄,清醒过来。
他并非做梦,而是陷入了恍惚,因为城主府的圆形苗圃开满春花,那形状与颜色太熟悉,让他忽然想起这幅画面。
常乐四、五岁起就经常梦到这个怪异场景,并且不断变化,细节缓缓增加,从幼时的几道烟霞,到如今的漫天云海,正中的无底漩涡也越来越清晰。
每隔一阵就会梦到同样的诡异情景,这肯定不是正常现象!
而黑暗难免关联着邪恶或者危机,令常乐忐忑不安,总怀疑它是不祥之兆。
这念头不是没来由的,从记事开始,常乐就与“恶魔之子”四个字连在一起。巷子里的顽童们用这个词骂他的时候,目光中有憎恨,也有畏惧。
他很委屈地问过自己父亲:
“爸爸,他们为什么说我是恶魔之子?我是恶魔的儿子吗?”
父亲是个石匠,总是默默干活,不爱说话。这时也只用低沉声音回答一句:
“你是我儿子,老子像恶魔吗?”
常乐盯着父亲看了一阵,摇摇头,但依然不怎么放心:
“可他们说,我是爸爸妈妈捡来的……”
石匠忽然瞪起双眼,目光里透出火气:
“这种鬼扯,你也信?”
“我是不信……”常乐低下头,撅起嘴,“可他们还说,我和爸爸长得不像。”
“因为你小,没胡子。”石匠说完这句,不再吭声,继续手中的敲敲打打。
小常乐清秀瘦小,石匠却是粗豪壮汉,双方差别是否只在于那一把络腮胡,常乐自己照镜子的时候也不太有把握。他惟有希望自己尽快长大,也拥有爸爸那样的威武胡须。
可如今十七岁的常乐,唇上绒毛浓重了几分,脸颊却依然光洁,怎么看都不像能长出络腮胡的样子。
而且,常乐还听说过一件事,就在十七年前,尤里安大陆西北方“恶魔封印”松动,引发大规模天灾和兽潮,说不定已有恶魔趁机来到人间,算算日子,恰在自己出生的时刻。
那一年出生的孩子很多,“恶魔之子”称号之所以单单落在他头上,还有另一个原因。
普通儿童一岁多刚刚开始学走路,而常乐一岁就能奔跑,两岁即可上树,灵活矫健如同野猫,凶狠程度更有过之!
三岁时,一个比他大几岁的儿童从背后将他推倒,他扑地一滚就弹了起来,动作之熟练就像久经沙场的斗士,继而怒吼着转身出拳,把对方打得腾空而起,可怜的小孩落地时已经昏迷,门牙也碎了两颗。
目睹这经典一战的人很多,连常乐本人都记得清清楚楚。
且不论体质力量如何可怕,单凭他当时的凶狠眼神能吓死人!一般儿童打闹属于嬉戏,胜败都无所谓,有哪个幼儿会像常乐这样,宛如惹不起的魔兽?经此一战,他“恶魔之子”的名头才算落到实处。
后来的常乐渐渐懂事,再也不与人争斗,可别的孩子仍记得小时候的仇,见常乐性情不再凶悍,小身板似乎总也长不大,便以为他已经不厉害,于是反过来向他报复,甚至变本加厉欺负他。
“常乐过街人人喊打”的环境一旦形成,其余无关的孩子也不敢再与他往来,免得受他牵连,甚至会出于“从众心理”,加入欺负常乐的大军。
而长大的常乐再也不跟人动手,挨打也是一笑而过,反正他拔脚逃跑时没人追得上,纵然冷不防挨上几下,也只当为旧事还债了。
这种变化起初来自父亲的拳脚管教,“严禁打架”是首要家规。
后来则是母亲的循循善诱,将小常乐抱在怀中,用简单童话故事阐明一个深奥道理:
“自己不愿承受的苦痛,就不要施加到别人身上”。
学会换位思考的常乐,同情心大盛,不但不忍心再伤害别人,连踩死蚂蚁都会难过,拜母亲那些拟人童话所赐,他总认为蚂蚁家里还有小宝宝等爸妈回家做饭。
最后,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贱民之间流传的常识:
“贱民受苦是为前世作孽还债,只要今生积德向善,来世就能脱离苦海。”
常乐是贱民夫妇的儿子,自然也是贱民。
贱民处于尤里安大陆人类社会最底层,非但不可与别的阶层通婚,也不能拥有姓氏,所以常乐不是姓常,而是名字叫“常乐”。
“知足常乐”是父母给他起名时的期许,而常乐真的做到了,别说开心的时候,就算吃苦受罪了,他也能有一种奇异的快慰,感觉自己前世的罪孽又消除一分,来世的好日子又走近一步。
既然如此想得开,他脸上便总是挂着云淡风轻的微笑,再加上清秀精致的眉眼,白皙的皮肤,以及腮边一对小酒窝,甚至比多数女孩更甜美。
隔壁阿兰就经常痴痴盯着他:
“常乐哥哥,你长得真好看,像贵族,像王子……”
常乐一般都会微笑回答:
“阿兰才像公主,又美丽,又娇气。”
这时的阿兰往往会小嘴一扁,眼泪汪汪:
“阿兰不娇气……”
常乐连忙笑着轻拍抚慰:
“哥哥逗你玩呢,阿兰不娇气,阿兰最坚强。”
阿兰的娇气,大半原因是从小与常乐在一起,被他百般关怀体贴给宠出来的。
一颗眼泪就能换来加倍爱护,阿兰哭的时候是真难过还是借机撒娇,恐怕连她自己搞不清。
可惜常乐身为贱民男性,挣钱养家的能力最重要,漂亮脸蛋不能当饭吃。
他父母身体都不好,特别是去年父亲摔坏左腿后,家里顶梁柱断了半截,吃了上顿就不知下顿在哪里,隔壁大叔已经来宣布,两家早年间说好的婚约取消,他女儿阿兰不能嫁给常乐受苦。
这种事没道理可讲,也没别的路可走,要供养父母,要挽回与阿兰的婚事,常乐必须出门挣钱,仅仅在家给父亲打下手加工石料已经不够了。
三个月前,有贵族派人来贱民区招揽男女仆人,常乐自认为性格温顺能吃苦,适合给人做奴仆,便毅然告别父母,来到了巴克男爵的城堡。
母亲不愿意儿子干那样受辱的差事,临别时哭得气喘病发作。可是没办法,当初石匠恰恰是帮男爵翻修城堡摔坏的腿,由于同时还踩落了一块贵重石料,必须承担赔偿,家里从此欠了男爵家八十个银币。
常乐去做奴仆带有“质押”性质,一进门就能拿到40银币“契约钱”,可以抵掉一半债务,以后每月2银币工钱都用来还账,至少父母不会再被催债者殴打辱骂了。
之所以有“工钱”,是因为尤里安大陆早就取消了奴隶制,奴隶被解放后转为如今的贱民阶层。
但贵族们并不适应没有奴隶的日子,便通过象征性给一点工钱的方式,仍从贱民当中招收奴仆,对待他们的方式也与几百年前没什么区别。
从进入男爵城堡之后,常乐才发现,自己在父母身边吃的苦,根本不能算苦;自以为坚强的忍耐力,在残酷的磨难面前不堪一击!过去那些欺负他的少年,与真正恶人相比,简直如天使般善良可爱。
所以今天的常乐脸上,那标志性的微笑,已经整整四天没出现过一次。
前方林间草地上,贵族子弟们正在聚会,常乐听不懂他们说的“贵族语”,娇小姐们“咯咯”的笑声倒是很悦耳,但他此刻脸色阴沉,望着脚尖前的地面,只觉得春日的午后寒气迫人,全身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泰勒少爷带着火气的吼声突然传来,将常乐从沉思中拉回现实:
“走了!回去!真他妈没劲!”
“是,少爷!”
常乐应了一声,将手中外套披上少爷的双肩,与另外几个仆人一起簇拥着主人离去。
出了城主府大门,少爷才开始咬牙咒骂,每次出席这类聚会,他的情绪都会越来越坏。
泰勒少爷对女人格外热衷,尤其钟情城主的千金,可惜自身形象不佳,谈吐无味,诗歌戏剧一窍不通,而且他只会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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