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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可她知道又能如何,如今的她仍旧是五姓七望之中陇西李氏与皇室联姻而来的女儿,父亲是当朝柱国大将军,中书令,卫国公李章;母亲是高宗之女清河大长公主,当今圣人的姑母陈氏。宫里的皇后是她的表姐杨氏,圣人是她的表兄陈玄。
当朝仅她一人,便将天家陈氏,权臣杨氏、李氏纠葛在一起,若论身世之复杂,只怕是莫过于她了。
而今天下看似仍旧是天家陈氏的,可就连街头巷尾的孩童都知道,明堂上的天子已是她姑父杨崇渊手中的提线木偶,曾经奉若神明的皇室,只是颤颤巍巍的活在杨家屋檐下,忝居在那华丽的大明宫里,不知何时便会被无情踹下去的人罢了。
好在,她回到了这一年,一切还来得及,她还没有嫁给杨延,还没有蹚进杨家这潭深水里,只要这一世不再嫁入杨家门,打破这段政治联姻,她的人生便无需受任何人掣肘。
当李绥来到姑母李氏的院子,便见府里的妾室簇拥着李氏上座,还有数位朝中重臣的妻女坐在两旁,正谈笑说着什么,一旁还陪坐着侧室崔夫人的小女,此刻正淡然看着她的荣安县主。
看到李绥打帘进来,李氏携着笑眸道:“瞧瞧这香味,看来这娥皇膏的确好用,不过片刻,这额头看着便无异了。”
李绥轻触额头,当真是弥久不消的冷香。笑语间,李绥行下一礼,李氏便唤李绥坐到自己身旁去,指着一旁楠木施上那条光彩夺目的十八破花间裙道:“这是你阿姐命人送来的,宫中巧娘亲手缝制,正是时下最兴的款式,你去瞧瞧。”
李绥含笑,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下走了过去,手中触摸着那上好的裙子,如今正流行将不同颜色、花纹的衣料,裁破成条条细长的帛条,再彼此相间地排列起来,以那蚕丝般细的金线密密地缝连在一起。原这般制作极浪费华丽的锦缎,因而只十二破便已是显贵人家才享得了的,可眼前这条却是由天青、月白、粉紫……十八色相间,足以让她成为明日宴上最夺目的一人。
这样的衣裙,连当今的天家公主们尚且都没有,如今却送与她这个郡主穿,李绥如何不知,这不过是杨家刻意挑战那些效忠皇室老臣心中敬仰的天子之威罢了。
“阿蛮觉得如何——”
李绥收回手,转而对上李氏熠熠的眸子,笑着上前挽住李氏道:“这样好的裙子,待明日宴罢,我定要束之高阁,好好藏着。”
李氏听到这俏皮话,笑着一点李绥的额头道:“你若喜欢,再做个一两身便是了,这话若教外人听了,岂不是笑话。”
李绥闻言抿笑,接过婢女递来的茶水饮了一口,这才道:“阿蛮想着劳阿姐替我操办明日的生辰宴,我想一会子进宫看看阿姐,姑母可有什么想要带给阿姐的?”
听得此话李氏笑着抚了抚李绥的发髻道:“恰好,前几日二郎他们父子围猎,得了不少好东西,三郎射了两头火狐都送了过来,我这里尚且有你姑父给的紫貂皮,那两头火狐皮便给你和你阿姐,你一会子就带去吧。”
李绥闻言自是应了,随即便听得一旁有贵夫人夸赞道:“夫人好福气,几位郎君们个个文韬武略,如今三郎不过十六,却能射中那狡黠的火狐,可见箭法和骑术都了得。”
自己的儿子被夸,李氏听到自是高兴,一旁的李绥收入眼中,并未多话,却是听入了心里。
诚如古人所言,虎父无犬子,杨崇渊一生雄才武略,几个儿子也格外出色。
旁人眼中的杨三郎,便是前世的洛阳王杨彻,与她的夫君二郎杨延,皆是姑母李夫人所出,杨彻才情卓绝,通晓辞赋,方入书房得名师授课,便频频得赞,面对杨崇渊的考问,也一向对答如流,到了少年更是礼贤下士,待人谦和,因而风评极好。
此刻听到“三郎”这个字眼,李绥不再出声,只从旁听着,李氏见身旁的小娘子不说话,只当是与她们插不上话,便抚了抚李绥的手背道:“明日既是你生辰,你也当去玉清观拜见你母亲,这十月怀胎的恩情,是连着血脉的,不能忘。”
李绥听到这话,笑着侧首,一如既往地孝顺道:“自是要去的。”
李氏看了点了点头,便教李绥去了,待李绥行礼方走出几步,李氏心下盘旋片刻,眸底变了变,面上丝毫未显,却终是笑着出了声。
“昨日二郎说得了两方端砚,正好送与你做生辰礼,他可给你了?”
旁人不知意图,但从小长在李氏手边的李绥却是知晓姑母的每一个眼神,只此刻的那份欲言却止,她便明白,姑母必是又想让她做个调停的说客了。
因而李绥笑着道:“未曾,怕是他心疼了,倒教我亲自要去。”
说着,见小娘子走了出去,旁人都从旁笑着,唯独李氏暗暗松了口气,感叹小娘子的聪慧懂事。
“郡主到底是与二郎长到大的,这青梅竹马的情谊倒是叫人艳羡。”
察觉到周围夫人极力看好的笑语,李氏唇畔浮起满意的弧度,大有些与有荣焉的感叹道:“阿蛮是个知根底的好孩子,也只得她,才与二郎是一对儿璧人,日后有她陪伴着二郎,也能叫我少操几分心来。”
璧人?
这些话落在远去的李绥耳中,只觉得有些刺耳。
若是姑母知道日后杨延与她走至夫妻离心,彼此猜忌的地步,可还说得出这两个字来?
前世里世人都这般,视她与杨延为龙凤相配,令人艳羡的璧人,却从未有人问过他们二人是否彼此爱过。
就因为这份家族与世人皆看好的联姻,她与杨延就像木偶一般,理所应当的结为连理。
念及此,李绥不由一笑,不知是悲还是叹。
她李绥已经错了一辈子了,这一世怎能将错就错下去。
这一场盛世联姻,无论旁人要与不要,她却是再不想沾染半分了。
待走了出来,李绥转而看向一旁的念奴道:“最近二郎可去姑父那了。”
身旁的念奴听了,自然知道说的是杨延,悄悄向四周看了几眼,这才小心翼翼道:“前些日子,不知二郎君从何得知弘农大伯家的小郡公不顾孝愍太后的国丧,公然出入乐坊饮酒作乐,还每每携歌姬舞伎乘车出游,二郎君觉得不妥,便去同太尉说了。”
听得这些话,李绥约莫也明白了几分,孝愍太后是当今天子和先帝的生母,按理天子之母薨逝,当守国丧三年,如今尚在国丧的第三年里,但这些对于杨家而言,不过是空谈罢了,杨家大房远在弘农,那小郡公又有杨崇渊这个二叔依仗,莫说是太后,便是天子国丧,只怕也不曾放在眼中。
但他们杨家偏偏出了杨延这样仁孝的子孙,自然看不过眼,可仅此一事,只怕也不至于让姑母担心,特意叫她去劝说。
“除此,就没旁的了?”
听到李绥问话,念奴思索道:“奴婢只听说这事,再无旁的了。”
说着,念奴又好像想到了什么,迟疑道:“不过听说当时二郎君见太尉对此并未在意,便又补了几句,才惹得太尉大怒斥责,拂袖而去。”
李绥听到这儿,顿下步来,转身道:“说了什么。”
“说——”
念奴努力想了想,终于脱口道:“说什么圣人曾云宰予不仁,子生三年——”
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
听到这里,李绥已明白这对父子又是为何而怒,杨延情急之下,仅看到当年孔子同宰予的守孝之辩,怎么就没想到这句话饱含了对杨家的隐射。
不守国丧的虽是小郡公,但杨家人看在眼里也从未说什么。
孔子说宰予不仁,不愿守孝三年,杨延就此来论,不就是说罔顾理法的小郡公不仁不孝,冷眼旁观的杨家不仁不孝。
更何况她姑父杨崇渊,虽承自孔孟之道,却并不喜其中的一些迂腐道理,当年天子式微,诸侯并起,孔子却独独视周天子为正统,极力强调天子之威。
如今的杨家不就如曾经的那些诸侯,在现今那些忠于大周的老臣眼中正是与那周礼背道而驰,挑战正统,有窃国之嫌的国贼。
只怕她的姑父,气的不是杨延与他的争辩,而是认为杨延作为杨家的嫡长子,却是满口孔孟之道,字句之间,竟是站在与杨家对峙的皇室老臣那边。
想到这里,李绥不由想笑,为父的权倾朝野,杀伐决断,为子的却是至仁至孝至纯的人。
正是因为此,当杨崇渊登基为帝后,才久久不愿立杨延为太子,杨延虽也是自小聪慧,文武兼备,但在同样优秀的众多兄弟面前,这般仁孝至善的性格落在杨崇渊的眼中反沦为了妇人之仁。
所以姑母才会一心要将她与杨延凑成一对,只因她与杨家一般,都是出自世家望族,又自小长在姑母手下,虽是投了女儿身,但不输男儿的性格却极对杨崇渊这个姑父的眼缘。
在姑母甚至是整个李家眼中,于情于理,她都是辅佐杨延的那个不二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