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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良久,半晌后,不答反问:“那姑逢山大小生灵,山主又受本体所限,如何比得过我潇洒?”
“那你是谁?”
“你这姑娘,问题忒多。”他笑骂道:“与你耗了一年有余,我该去其他地方寻她了。”
我悻悻而归。
一年的听书生涯戛然而止,至此,再无人在溪边为我守候停留,我也再无理由在清溪徜徉流连。
我怅然若失,目不能视,耳无处听,竟一度觉着了无生趣。再不似往日那般,没心没肺地粗糙过活。
见我日渐消沉,乐樵事无巨细地照料开解,可我还是一不小心染上了风寒,日日昏睡,病榻缠绵。
竹屋床榻上,听松涛阵阵,幽篁虫鸣,嗅竹香如初。
如果当初,从未遇见,我便还是那个无欲无求无知无畏的瞽女;如今,我不免有些怨他,怨他故事讲得过好,引人入胜;怨他毫无征兆说走就走;怨他为了别人不再为我驻足。纵然怨他,我却更记挂他。想念他的故事,想念他故事里的春花秋月,红尘凡味;惦念着他有没有找着那个红衣姑娘,那个让我心疼又羡慕的红衣姑娘。
心绪起落间,我又昏睡过去……
自一片茫茫荡荡的梦境中醒来,我惬意地伸了伸懒腰,四处打量。头顶石壁凹凸不平,床前的小木桌上,零散地躺着几粒青果。雕花镂空的衣橱,嵌了一面泛着黄光的铜镜。眼前什物,虽陌生又熟悉得紧,心里似乎熨帖了些。下床随手拿了一粒青果,蹦脆儿的嚼着,大摆手迈向洞口,抽空瞥了眼铜镜:嗯,红衣蹁跹,英姿飒爽!
负手立在距离洞口十尺左右的悬崖边,我却一阵茫惚: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去哪儿?
席地而坐,无聊地转起了眼珠子。天气酷热,流金铄石,才转了几圈就眼冒金星。
极目远眺,水积春塘晚,阴交夏木繁。随手从身旁的灌木中扯下两片树叶,叠在一起,放在唇边,一首悠扬婉转的小曲儿便袅袅荡开。
悬崖下一个人影儿由远及近,是个着褐衣的男子。此人大步流星,身形彪悍,抬头见了我,便大吼:“喂,你下来!”
我环顾四周无人,想必是叫我。但人不能太自以为是,于是我用食指戳着自己,瞅着他。
“就你!喂,你自己下来!”
原来我叫喂,可我并不认得他,凭甚他叫我下去就下去。况且,悬崖还恁高!
许是见我半天没反应,那人倏地跃空而起,在悬崖上几个起落,便停在了我面前。我见此人身形高我足有两头,双拳指骨捏得嘣嘣响,面有怒容,看情形,他想要捏死我,或者至少在明示他能捏死我,便很没出息地发了晕,皱眉抿嘴闭眼,脑子像被人放了烟,睁开眼,却发现那人后退了几步,一脸厌恶:“又来!要不是冥公子今日有贵客,兄长随侍左右,我岂会前来接你?!”
虽说他的话我不甚明白,言语之间的嫌弃也毋庸置疑,但听出他的无恶意,便又抿了嘴忍着头晕瞧他。
他无奈地闭了眼:“虽相处良久,但见你如此,仍觉惊悚。你速速上来,今天山中有贵客!”随后俯下身,四肢着地,眨眼就变了样:棕褐色的长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见风而长,两耳之外脑门之上又长出两耳,这耳不同于之前的小巧,却是又尖又长,绒毛下的血管隐约可见。
我这副花容月貌,他竟觉得惊悚!在我面前突然变成这个鬼样子,似猿非猿,到底谁惊悚,到底谁骇人啊!
“喂!”他又在叫我名字了,“速度些!”
我挪到他身旁,轻声细语:“我怎么上去?”他变身后的身形可不小。
“随便!”他颇不耐烦。
我一把抓住他瀑布似的长毛,蹭蹭地攀岩一般坐了上去。他大吸一口气,神色凝重,作势向下跳。我赶紧伏低身子,手紧紧圈住他的脖颈,心惊胆战地候了半日,愣是没动静。我偷偷地眯眼环视了一遭,发现我们还在原地。他的前肢僵在半空,翻着白眼,只差没口吐白沫了。我赶紧松了手。他舒了口气,又重重地呼吸几番,面露绝望:“真不知每次冥公子是如何带你下山的!”
虽然不知道那冥公子是何许人也,但眼下此地委实无聊,或许跟他走会更有趣些,便只能连声道歉:“对不住,实在对——!”
“抓好!”他忽然打断我的话,腾空而起。
抓好?抓哪里?我手忙脚乱,只能随手抓了两把在我脸上乱拂的毛发,薅草般揪住。
“放手!”因着脑门上的毛发被揪,他的脑袋只能高高地扬起,声音急怒交加:“我瞧不见下面的路!”
我又赶紧松了手。可他背上实在颠簸,无奈之下,我只能转而去抓他那两只刚长出来的又尖又长的耳朵。
“喂!放手!那里不能碰!”他气急败坏的声音随着山风飘来,断断续续:“放手!你这个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