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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半生不熟的男子一开始是颇为警惕的,接过衣物后便一溜烟躲到了屏风之后。
屏风上依稀的人影纤细单薄,甚至有些伶仃的味道,可那衣衫下渐渐显露的骨像,挺拔而柔韧。
因着衣襟盘花,脖颈微弯,半掩的眼睑上睫毛翘立分明,窗外微透的亮在鼻梁上画了一道线,映的紧抿唇下半弯的发丝都晕着光。
然而顾柒瑄作为君子自然是秉持着“非礼勿视”之道,规规矩矩的与湘潭琴对坐,就在顾柒瑄即将入定之时一声清脆里带着糯糯的少年音,声音故意加大,但尾音气势明显不足道:“顾…顾柒瑄,你过来一下。”
顾柒瑄站在屏风两步之外道:“殿下,何事?”
“你再进来一点。”屏风内昭河顿了顿,微微探出了头,磕磕巴巴道,那眼却紧盯着抓在屏风柱子上渐渐泛白的指尖。
顾柒瑄看着自己即便半弯着腰依然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少年,微红的耳尖和微颤的肩让他不禁心生怜惜,走过去半蹲了身子问道:“这里没有外人,殿下无需担忧,今日之事臣亦不会为外人道。”
昭河点点头,又道:“你可会解这衣带?”
衣带二字轻的让人无法听清,顾柒瑄看着他手里被扯的皱皱巴巴的衣带愣了一下,不禁失笑。
原来是久居深宫,还未成人的皇子不会解这女子衣带,在这正恼呢。
无法,顾柒瑄只好亲自服侍小皇子更衣。
后来,因为这事昭河还兀自生了好长时间闷气。
顾柒瑄知道后直叹气,作为男子弱冠后习的侍奉妻主礼仪算是白学了。
而现在昭河看着顾柒瑄熟练的手法惊讶之余,心中浮想联翩还顺带鄙夷了一番。
至此昭河对顾柒瑄依然心有戒备,他担心顾柒瑄将今日之事宣扬出去,亦或者以此要挟自己,接连几日跟踪顾柒瑄,希望从中找些破绽以备不时之需。
可他发现顾柒瑄这人每日甚是单调,不是学堂便是书阁,再有便是诵研佛法,与佛陀攀研琴艺。
昭河思忆至此,不禁出声道:“湘潭琴外乌芯黄,滑腻凉润,沁香悠远,其音锋利可斩激流,故此,上兵伐谋,攻心为上,质实音虚,可谓此道。”
琴声戛然而止,风中暗灰道袍一阵窸窣。
“将军不仅精通兵法,连琴艺也涉猎广泛,贫道佩服。”
昭河走近,自上而下仔仔细细的观察着眼前人。
那眼神,夸张的极尽露骨。
“道长这琴让本王忆起了一位故人。”
昭河收回目光,看向湘潭琴,并不在意旁人反应,固自转移了话题。
“敢问道长此琴自何处而来?”
“湘潭琴本就自天山传出,贫道入门时由尊师所授。”
是吗?
是错觉吗?
昭河记得那年,那人,那琴,过目不忘,真真是锋芒毕露。
然此琴戾气已沉,封于冰涧,其上毒障,其下巨蟒。
“百年之间,也曾有一人弹奏此琴。那人曾是万人敬仰的佛陀。”昭河,“道长这琴声可与之相较。”
佛陀曾指点顾柒瑄琴道。
可那佛陀,一念入魔。
“不知殿下这位故友现在何处,贫道甚想见见此奇人。”
“道长怕是要失望了。”
“何故?”
“本王这位故友早年便远走他乡,今时今日亦不知身处何处。”
一人话佛陀,一人话故友。
词不达意。
寒风里透着冷然的檀香,恍然间他记起那年黎凰城上的白袍男子。
淡漠,傲然,神圣不可侵犯。
而自己就那样愣愣的仰望着,衣衫凌乱,带着满身尘埃。
那时也是昭和为了给自己出气带着一半朝堂官员家的公子小姐与另一半学堂的公子小姐在黎凰城墙下一战成名之日。
后来,一日两人冷战,不知怎的便牵扯出了那事。
顾柒瑄故作沉思后,微微皱眉道:“确实颇为狼狈,像个小土狗一样。”
在对面那人羞愤离去前,抬手,勾住绅带,尾音却带着难掩的笑意,游丝般的声音似可入骨。
“但臣觉得,那般的殿下甚是威武。”
每每此般,昭河甚喜指腹间柔软的耳垂。
往昔如梦,掺了酒便更让人难以自拔。
“殿下这是做什么?”
声音冷漠,惊醒了昭河。
看着鼻息距离下陌生的容颜,月色下的瞳孔越发明亮,不见丝毫涟漪。
昭河慌忙收回伸出的手,后退两步。
“刚才多有冒犯,是本王唐突了。”
道人随手掸掸道袍,声线没有起伏:“殿下身上的酒气过甚,还是尽早回去休息的好。”
看着走远的背影,与记忆力里那倾长的身影重合,撕裂,再重合,再撕裂……
反反复复。
昭河头痛欲裂。
他努力遗忘,努力摆脱,却依旧停滞不前。
昭和信任他,委托皇命,谈的是血脉责任;部下追随他,虽死不辞,凭的是沙场情义;敌人旁观着,赌的是一场阴谋复仇。
而昭河走到今日,抛过责任,忘过情义,连仇恨也淡了。
他想的不过是四季更迭中,书院后园里,或是三三两两,或是三五成群,煮酒论剑,品茶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