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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我有多记得你曾经对我的好,那就有多难忘你后来和现在对我的坏。海边那天,我已心冷,也不想再成为你的负担,你还要我怎样?你轻描淡写一句过去走走勾勾手指我就赶紧爬过去?爬去看你继续依然故我、你有需要时就做爱、没需要时就弃我如敝履?你说你之前对我还有期待,我想请问,你期待我怎样,期待我些什么?我又一次扼杀,对,你就是个无能无助的受害者,无力扞卫任何。不久前,你无能——或不愿扞卫你口口声声失去会死的爱情,现在,你又故伎重施。你继续沉浸在你编织的故事里吧,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担惯了,无所谓。”
但愿我能够尖锐有力得像一支能一次贯穿一排大雁的长矛。
与其自伤,不如重创伤害我的人。
我恭候着,看他还能怎样巧舌如簧颠倒黑白。
然而他再发来却是,“这几天特别想见你,心里充满了对你的温情,就像我们最好的时候那样。可是因为你的不回应,也就只好泯灭掉。海边那天我的反应太大太快,后来慢慢反省,看出是自己由于个人性造成的强烈防卫,以及深埋的痛苦。你为什么就不能试着多理解我一些。”
犹如一拳打在空气里,我尚不知如何回应,他接着又说:“你是我唯一坚定过的人,如果你理解这个意义,也会理解我的痛苦。我们的默契是真实的,我们的暗性却不是。暗性为了保护我们的默契想象出敌人,最后同归于尽,这让我久久不能释怀。那天打雷,知道你会怕,很想过去找你,可是你不回应。难道那时你没有想到我吗?可是为何要屈服自己自以为的倔强?这倔强不过是懦弱的表现罢了,是没有勇气去跟别人表达爱的表现。如果我说了什么让你不愉快,不要放在心上,我的用意是好的。我深深知道个人性是不可能实现幸福的,只要惊鸿一瞥实相就会明白,只要你还认同它们,就绝不可能知道爱是什么。我的温柔的情感这几天强烈得让我难受,现在说出来,心里好受许多。”
我发现我已完全不了解这个男人。
他一开始指责斥责甚至辱骂我,现在话锋一转开始怀柔,是释放了怒气所以平静下来,还是因为他的愤怒对我无用且适得其反,所以才开始好好说话?
但是字里行间透露出的还是对我的指责:我的不回应、我的不理解、我的暗性、我的倔强、我的懦弱、我的个人性。
他的温情、他的自省、他的痛苦,全部夹杂在对我的指责之中。
我该如何反应?他希望我如何反应?他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认错、痛改前非还是理解或和好?他认为他这种方式能够换来他想要的结果?或许许多时候我像一台自动反应的机器——只要他按下激怒我的那个按钮,就立刻条件反射般地还击,但我终究不是机器。他咆哮完了,发泄完了,拉黑完了,以为现在只要他按下“和解”这个钮,我就能自动切换到心平气和、和平至上上去?如果他真的能够掌控我的情绪与反应,真的握有绝对、全部的主动权,那么我们根本不会闹到此刻地步。谁说我必须追随他的节奏和情绪?
是,那天晚上我被雷声惊醒,也看到了他发来的消息。
我怕打雷吗?也怕也不怕。小时候会怕,但大了却不再怕。过去和他在一起时会怕,是因为那时已完全退行回稚童状态,有人可以依赖可以撒娇,于是有怕的资格和条件。我并没有多少时间被人如此呵护,如果怕打雷那样厉害,那么应该早就被雷声吓死了,不会有寿命遇到他。
不是假装怕,不是装弱小可怜,而是有花堪折直须折——有人呵护时不妨表露,无人可依时索性坚强。
他会真的以为我怕?又会如此在意?今时今日,为什么我不再敢相信他会如此心细、呵护于我?我以为他不过是借此找台阶下罢了。等我说好怕,吓得不敢睡,他便提出过来陪我,然后就此一切揭过,继续和之前一样稀里糊涂下去。
他可以自我自负到如此程度,当海边一切都未发生,但我不可以。
而原来倔强——我以为的自尊自爱,在他眼里并非同等价值,甚至一钱不值,他认为这是懦弱,是没勇气表达爱。如果我顺着他给出的台阶,立刻说怕,你过来陪我,呜呜呜。对我来说那才是懦弱软弱的表现,屈服于一时的脆弱与情感,一味回避问题,直到问题再一次狭路相逢。
我们不同价值标准,尽管不愿承认,但或许世德喜欢的正是毫无自尊,没脸没皮,甚至死缠烂打,像——那个女人那样。当初那女人被我从世德微信删掉时,不是次日便主动求加?如果只是朋友倒无妨,问一问是否错删,表示疑惑,但明明她与世德暧昧,又奔着世德回来,被删除就没有多心和自省?我不信。除非她毫无头脑,要么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自然,后来的所作所为充分表明了她是哪种。
可惜,我不可能迎合世德如此喜好。他喜欢没有自尊死乞白赖的女人,我就不浪费时间陪他了。
忠实聆听自己心声,答案是,我依旧生气,依旧愤怒。
于是用他的话回敬:“我的大我视若无睹,小我愤愤不平。”
丢下手机,这才开始脱鞋换衣服,然后洗漱冲凉。心绪渐渐平稳下来,及至上了床才看世德后续信息。
“宝贝,不知你是否明白,你的质疑,导致我的小我防卫,我的防卫又造成你的防卫,如此恶性循环。我如此憎恶个人性,所以那天我的反应是必然,当你质疑我的时候,那一刻我多么憎恶。憎恶你屈从于自己的个人性,而且还是丑陋的那一面。我的怒气是埋藏已久的。那天我觉得你应当道歉,因为完全是你破坏了那一天,我什么都没做,凭空被质疑。”
一个人提出质疑就叫“屈从于自己的个人性”?或许他想表达的是猜疑。
猜疑与质疑之间有着一条微妙的界线。对我来说,质疑精神与怀疑精神是好的,是独立思考的证明,不盲目相信所谓权威,不人云亦云,不轻易接受被灌输的概念和理念,除非自己亲身验证。一个人要怎样才能不假思索地接受一切,我不清楚,也做不到,我不愿做一个二手货人类。
世德认为猜疑是不好的,是小我,是暗性。但我早在他之前,就已从当初一醒的主治医师那里确认过猜疑的病理性症状——如果没有任何合理的迹象或说确切的证据,无端地怀疑另一个人即是一种妄想。正因不想疑神疑鬼,我才直接发问,请他阐释,以确认我的观察和感觉——是他的确有异动,还是我是一个疑心病患者。如果我有病,我要去治。
无论他想表达的是猜疑还是质疑,他的态度都是:你不可以问。问就是屈从个人性,就是丑陋的。
所以,我就该任疑惑啃啮侵蚀乃至腐蚀,不要打扰他的宁静。
我同意他没有责任和义务来为我答疑解惑,来安抚我敏感的小心灵,一切责任只在我自己。是,为什么我要选择和这样一个不能令我有安全感、还对我毫不在意的人在一起,纯属自我作践。
不知他期望用控诉和指责换来什么,换来我的幡然悔悟?一个种瓜想要得豆的人不是自己疯了,就是以为别人疯了。可惜我还没有疯——至少目前没有——也许快了。
我不觉得我应当道歉。
“够了,我听够了你的指责。永远都是我的问题。如果你用尽手段就是为了继续推卸责任到我身上,就不必说了。我说了,我都认,行了吗。”我冷冷回复。
“你还是没有明白我的话,我根本没有把你的个人性当作你。”他说。
完全不理解他这是什么样的奇怪逻辑。不把身体当做我,不把个人性当做我,那么他把什么当做我?如果可以,我想他是恨不得把我拆分成一块块一件件一个部分一个部分的,然后好挑肥拣瘦任意拣选。他所谓的“个人性”又到底是什么意思?人之为人,正是因为有自己的个性、记忆、经历、喜恶、所爱与所失、知识和能力,如此一个人才成为一个独一无二立的个体。如果抹去我的个人性,那么我还是我吗。
真是讽刺。他曾经那么怕我有朝一日会罹患阿尔兹海默症,千方百计想要避免,现在却口口声声鞭笞我之为我的那些东西。
腻烦透了他这些云遮雾罩的所谓灵性言论,更不想和他讨论,看下时间,我清楚明白说,“120分钟前你还在辱骂我,我不明白你怎能做到现在又没事人一般,你对我的控诉可是完全默认?要我道歉是休想,我就是认为你行迹可疑——和我一起时手机静音还飞行模式,永远扣着放,见我就收起……”
蔓迪今天给我看一条抖音,上面爆料渣男的行径,她用来核查鉴定男友。视频里说的在一起时手机飞行模式等等,与世德的行为如出一辙。
一不做二不休,我索性问出来,“而且你一直留着那个女人是为什么?”
许久之后,收到世德的信息:“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是我错了,抱歉。我现在彻初底底死心了,谢谢你。”
所以,他指望我道歉,指望我认识到我的缺点与错误,我的暗性,指望我泯灭我的个人性,然后一切回到去海边之前?
不了,就让那一天的海风,吹得我的生活又成为灰色吧。
存在的可怕的灰色。
我拉黑世德的电话号码,让他连短信也无法再发。
然而拉黑的同时不禁自问:是怕他发,还是怕他不发?他既然表示已然死心,是不会再找我了吧,所以我也许不过是断绝令自己失望的机会。
我说过,我对自己很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