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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国公府,元娘的院子,卧房之中。
“幼儿,叫姑姑。”跽坐在毡毯上的奉珠,摇着拨浪鼓逗弄着摇篮里吐着奶泡泡的小孩道。
“快叫姑姑,不叫姑姑,阿娘就要打你了。”跽坐在摇篮另一边的元娘握着孩子的小脚丫道。
奉珠噗嗤一声笑了,瞧着元娘道:“你这哪有一点做娘的样子,他还小呢,哪里能开口说话。他现在若是就能说话,你和我就都要被他吓着了。”
“行,见你笑了,我也就放心了。”元娘看着奉珠道。
奉珠浅浅又笑了笑,垂着眸子看着摇篮里的幼儿,没有说话。
元娘见她笑的牵强,便直言道:“若不想笑便不要笑,哪怕你是面无表情,也比你现在的样子好看,我看着就特别想揍你一顿。”
“元娘,你好没良心,人家正伤心呢,你也不说安慰安慰我。”奉珠打起精神和她闹道。
“安慰你的人,顾及着你的人够多的了,不差我一个。”元娘瞪了她一眼道。
“是啊。”奉珠叹息道。
“别在我跟前叹气,要死不活的,我看着就烦。”元娘伸出爪子去捏奉珠的脸道。
“好,我不叹气就是。”奉珠笑着躲她道。
“这就对了。要开开心心的,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不对?来,跟我说,天都没塌下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元娘看着奉珠道。
“没什么大不了的。”奉珠轻笑着重复道。
“这就对了。”元娘笑看着奉珠,可她心里却为奉珠难受的很。
这时,元娘的侍婢月盈掀帘子进来禀报说,永安县主到了。
“有些日子没见着你了,永安。”奉珠瞧着轻减不少的永安笑道。
月盈伺候着把永安身上的红狐皮裘脱下来,露出她里面穿的一身火红衣裙。
“我来的可巧,你们两个都在。”永安在厚厚的毡毯上跽坐下,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喝了,暖身道。
“奉珠,你别信她的,我猜,她是先去了你家,扑了个空,这才又找上我的。”元娘道。
“不和你们废话,这是请帖,明日便是高密公主的寿辰,我请你们去看一场好戏。”永安瞭一眼元娘,又瞥一眼奉珠,冷嘲道。
“我还以为你是来笑话我的,我不能孕胎一事,该是闹得坊间巷尾皆知才是。”奉珠看了看小几上的烫金请帖道。
永安横着奉珠,道:“你不说我还忘了这事。怎么,听说你不能生孩子,哦,真是大快人心,我就说你不能永远浸在蜜罐子里,这对旁人来说就太不公平了,谁看着不眼热啊,你看现在不就好了,你的幸福到此为止,往后就掉进地狱里去了。怎么样,我够不够落井下石。”
“永安,你继续说,珠娘现在就欠教训。搁我身上,我还下不去嘴,但是你就不同了,你们俩向来见面就吵,这回好了,珠娘得了个不能生孩子的病,永安,你快骂她。”元娘这回也不向着奉珠,如是道。
“我才没空骂她,我自己的事都还没个结局呢。不就是不能生孩子,有什么大不了的。你看看我,我这样一个没人在乎的人都活的好好的,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我怎么会有你们这两个闺友!”奉珠假作气愤道。
“房奉珠,你也把我当做你的朋友了吗?”闻言,永安怔愣的看着奉珠。
“怎么?你不把我当做你的朋友啊。”奉珠笑睨着她道。
永安嘲笑自己,低垂着长长的羽睫低喃道:“我还以为,你们只是可怜我罢了。”
元娘嗤笑一声,为永安蓄满茶水道:“能忍受你这破脾气,可不是可怜你就能做到的。”
“可不是,就你这暴戾的脾气,一般人真受不了。”奉珠道。
“那我今日就算没白来了,最后能再看你们一眼,就算我死了,至少还有你们记得为我烧纸。”永安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水,垂着眸子道。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永安。”奉珠搭上永安的手臂,身子前倾望着她道。
“别大惊小怪的,没什么意思,只不过我厌倦了现在的日子罢了。”永安饮下一口热茶,温暖着她自己已然结了冰的心肝脾肺道。
元娘看着永安,见她眉宇之间没有丝毫的生机,心中不安,冷声道:“永安,别乱来。你若是当我们是你的朋友,便把你心中的痛苦说出来。”
永安嘲笑了元娘一声道:“说出来,好让你们看我的笑话吗,你当我傻啊。”
“还说要和我们做朋友,你连和我们交心的勇气都没有,还何谈什么朋友。”奉珠不满的看着永安。
“珠娘,你错了,她可没说要和我们做朋友的话。人家是谁,人家是堂堂从二品的县主,我们却是什么东西。”元娘冷嘲热讽道。
永安呸了她们一口,道:“一个王妃,一个未来的国夫人,你们不是东西谁是东西。”
“呸,你们俩行了啊,再说下去,我们就都不是东西了。呸。”越说越混乱,奉珠干脆闭了嘴。
永安呵呵一笑,笑颜甚美,只不过那美好的笑容里,却夹杂着祛除不了的悲伤与暴戾。
“啧啧,能和我们珠娘并称帝都双姝的人,果然名不虚传啊。”元娘调戏永安道。
“滚!”永安吐口道。
“便是朋友,有些事情也不可说。有酒吗?咱们喝一杯如何。”永安提议道。
“好啊。”奉珠早想大醉一场,闻言,便举双手双脚的同意。且道:“我家里有,我这就让锦画去拿。你们谁喝过三杯醉天宫,九郎说这可是天下最烈的酒。”
“这可是千金难得的美酒,珠娘,你竟然藏私!”元娘不满的瞪着奉珠。
“什么最烈的酒,喝过才知道。”永安拍着小几吵闹道。
“锦画,你可听着了,还不小跑着去拿?”奉珠转身望着锦画道。
“是。”锦画瞧着这三位金遵玉贵的娘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处于正常的状态,这若是发了酒疯可怎么是好。
却不敢违背奉珠的命令,只好先去拿酒,想着,待得王爷与大郎君等人回来,她命人去通知就是。
“没瞅着我儿子正在睡觉吗,你若吓着他,我可跟你没完。”元娘瞪着永安道。
“这么胆小的孩子,要了什么用,扔了!”永安更来劲,猛一拍桌子。
“这酒还没喝呢,你就想跟我耍酒疯啊。月盈,快把幼儿抱走,送去给大家照看着。”元娘把摇篮交给月盈道。
“顺便再让膳房送些菜品过来。”
“奴婢知道了,大少夫人。”
“这回好了,只剩下我们了,就没有什么顾及的了。”奉珠瞧着幼儿一走,便随着永安拍桌子道。
“你们俩是怎么回事,酒还没喝,真的要醉了?都给我正常点。”元娘斥责道。
“酒不醉人人自醉。喝没喝不要紧,要紧的是,醉了好,一醉解千愁。”奉珠用脑袋枕在几案上,白嫩的脸蛋贴着微寒的桌面,感受着那微微的寒冷。
“你愁什么,你那是强说愁,看我,我才是最惨的,爹死了,娘改嫁了,她又生了一个儿子,剩下我一个人,从来就没有人在乎。我是她扔弃在尘埃里的脏东西。”永安咚咚的敲打着桌面道。
这会儿,锦画也把酒拿了过来。
元娘接过放在小火炉上温着,又打发她出去。
那酒香沿着壶口的白汽飘出来,闻着味儿,像狗见着了肉骨头,原是趴在桌上的珠娘、永安二人立时便抬起头,伸手就要去抢,被元娘及时呵斥住,道:“仔细烫着你们,这几案上还有火炉呢。什么好东西,不就是酒。”
“酒,是个好东西。”奉珠闭着眼睛,抽抽鼻子,闻着那呛辣的味儿道。
“杜元娘你少磨蹭,给我和奉珠慢上!今日,我要和她一醉方休!”永安豪气干云道。
“你当我是死的!你们俩喝,让我干看着?”元娘英挺的黛眉一挑,睨了她一眼,为她到满一盅酒道。
“你这个圆满了的女人,怎么会明白我们心里想什么,今日没你什么事,你就伺候着给我们倒酒就是。”奉珠似乎早早就醉了,猛一拍桌子,豪气道。
“得,我成你们倒酒的丫头了。行,你们一个是王妃,一个是县主,我一个八品的官夫人给你们倒酒不亏。”元娘笑笑,又给奉珠满上。
“来,奉珠,咱们俩喝一个。”
“喝!”奉珠跟永安一碰杯,仰脖喝下。
这醉天宫乃为至刚至阳的烈酒,被这两个千娇百媚的小女子这般猛灌了一口,直辣的吐舌头。
“奉珠,你说实话,我和你比家世、比容貌、比才华、比舞技,你心里有没有厌恶我。”被一口烈酒烧红了脸的永安,眨着妖娆魅惑的眼睛看着奉珠道。
“嗯,有!”奉珠眨眨水雾蒙蒙的凤眸,猛一拍桌子道。
“啧,真是国色天香。”抱臂在胸的元娘,瞧着这两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醉酒的可爱模样,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挠的痒痒的,她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捏捏她们红艳艳的小脸。
就能壮胆,更能给人以勇气。平时说不出的话,喝了酒便都能说了。
永安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喝下,道:“其实,我只是想让你们理我罢了。若不是这样,你们谁又会在乎我呢。”
“我、我在乎你。”奉珠拍拍永安的肩膀。
奉珠很少喝酒,与酒比起来,她更喜欢喝酸酸甜甜的各色果浆,因此,只是片刻的功夫,她就把自己给灌醉了。
永安却没有醉,她喝过许多酒,酒量比奉珠好太多,此时,她也不过是半醉罢了。
闻言,她呵呵笑了,趴在微寒的桌面上道:“从我被封了县主开始,我那个公主母亲便给我买了一座精致华美的园子,她告诉我那就是我的县主府邸了。我知道她的意思,她不想我住在公主府。可是我就不,我偏要住在公主府里恶心他们。她喜欢什么我就破坏什么,她不喜欢什么我就偏要做什么。她喜欢段风荷,我就特意欺负她。
她给她置办上好的金银头面,让我见了,我就全部给砸碎,她给她量身定做数都数不清的绫罗绸缎衣裳,我就一把火全都给烧了,她恼了,让卫士把我绑起来关在屋子里,一关就是三天,滴水都没人喂给我,起初,饿了渴了,我还会哭喊,可当我喊破了嗓子都没有人理我的时候,我知道,在公主府,只有我一个人。”
“永安,你醉了。”元娘道。
“我没醉,我只是想和你们说说话罢了。你们知道吗,她变换招数了,现在,无论我惹出什么事情来,她都不理我了,公主府里,县主府里,没有一个人理我了。一旦从你们这里离开,回到那个没有我的‘家’里,我面对的就是一座死气沉沉的府邸,说话的只有我一个人。甚至,伺候我的人全部被她换成了哑巴。呵,县主,我这县主不过是她的恩赐罢了。当我真的惹恼了她的时候,她有的是法子整治我。”
“我、我陪你说话。”奉珠一把揽住永安的肩膀道。
元娘想象着那样一座无声而压抑的府邸,皱了皱眉道:“竟是把你孤立起来了,这就有些过分了吧,你到底做了什么惹怒长公主。”
“不可说、不可说。”永安晃动着手中清冽醇厚的酒液一口干了,嘲笑道。
“你们知道吗,在我来此之前,我已经十日没有开口说过话了。那种被无形的力量禁锢住的感觉,让我生死不能。还是她厉害啊,真真是厉害,杀人不见血啊,不愧是从宫中长大的,真真是厉害。”永安绝望道。
“你来找我们啊,难道长公主也禁了你的足吗?”奉珠道。
“可是,你们和外头却都不是我的家啊。无论我去找谁,最后的最后我还是要回家的,家里是一室的空寂,就像呆在一个漆黑的笼子里,我是被锁在里面的兽,任凭我撞的头破血流,喊的嗓子嘶哑,也没有人为我照亮一盏灯,更没有人回答我。我好冷啊……”永安落下一滴泪,她装作不在意连忙抹去,又饮下一杯酒。
“亲人、朋友、夫君是不能相互替换的,我知道。”奉珠理解的摸摸她的头发,安慰她。
“朋友,是在我们难过的时候有个宣泄排解的对象,夫君,是你最后停泊的港湾,而亲人却是贯穿我们整个人生的根或者该说是最后的靠山与王牌。”元娘慢慢呷了一口酒道。她是一个母亲了,晚上还要照看孩子,她可不能喝醉了。
“是啊,我的根都没了,我成了一点无根的浮萍,飘飘荡荡的无所依靠。”永安道。
“那我呢,没有孩子,便没有希望。我看不到我活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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