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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这样的平静在当下无疑显得格外刺眼,昭衍先草草检视了自己腰上的伤口,确定没有大碍,便将鲜血在衣服上蹭了蹭,抬手解开了她的穴道,饶有兴趣地问道:“你是猜出了我的身份,才没有反抗?”
“我并非那等多智近妖的人物,不过……打你出现那一刻,我就知道你跟那些杀手不是一路人。”林管事淡淡道,“你武功高强却不杀人,更不曾干涉双方厮杀,可见你的目标只是我,且会为此不惜代价,我若一味负隅顽抗,非但不能保全自己,还会逼你不得不出手杀人,倒不如先跟你走,想来你如此大费周章也不会急着杀我。”
昭衍紧盯着她的眼睛,半晌才道:“你的确不是聪明人,却是个难得的明白人,比那些自作聪明之辈要讨人喜欢。”
林管事轻轻地笑了一声。
笑声并不能让鉴慧放下警惕,方才那番惊险交手至今令他心有余悸,他勉强收起了尖锐的敌意,对昭衍道:“小山主,玩笑过后,还请将林管事交与贫僧……”
“玩笑?”
昭衍忽然冷下脸,毫不留情地讥讽道:“我若有闲情,也该跟漂亮姑娘们开玩笑,与尔等秃驴老残玩儿命作甚?”
顿了下,他又斜眼看鉴慧:“况且,我绑的是临渊门的管事,鉴慧师父凭什么向我讨人,还是说……你们二人有何不可告人的关系呢?”
鉴慧心下一沉,负在背后的左手慢慢攥紧了拳,道:“小山主,请慎言。”
昭衍笑道:“我只说你们有关系,又没说是什么关系,圣人云‘仁者见仁’,鉴慧师父,你一个出家人,心思怎地这般不清净?”
早在栖凰山上时,鉴慧已领教过昭衍耍嘴皮子的功夫,心知自己口拙,索性不再与他言语纠缠,蓄势就要出手,却听林管事闷哼了一声,原是昭衍手下发力,险些让她喘不过气来。
鉴慧脸色大变:“你——”
“提醒过你,这不是开玩笑。”昭衍漠然看他,“鉴慧师父,你若再轻举妄动,我就不敢保证手底下的分寸了。”
鉴慧本是满腔怒火,冷不丁对上昭衍此刻的眼神,登时如被泼了一盆冰水,从头冷到脚。
拳头紧了又松,鉴慧终是往后退了一步,惊疑不定地道:“你当面拒绝了方盟主,如今却来劫人,究竟意欲何为?”
鉴慧既然出现在这里,昭衍也不意外他会知道这档子事,笑道:“我都说了,想找人说说话而已,不过有些话是外人听不得的,既然口舌杂多,那就只好请人移步了。”
林管事问道:“在下不过区区一管事,不知小山主有何指教?”
昭衍一笑,答非所问地道:“鉴慧师父,过了这迷雾林后有一座木栈桥,过桥不远即是官道,而那桥下是百丈峰和一条大江。”
鉴慧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皱眉道:“不错。”
“既然如此,烦请鉴慧师父带个口信给刘大侠,请他在天亮前赶到桥边一见。”不等鉴慧开口,昭衍又补充他,“只你们二人前来,其他人全都原地待命,若带了旁人或派遣人手回山报信,我便将她推下桥去,而若过时不到,你们……便再也别想见到她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让早已寒暑不侵的鉴慧生生在这仲夏夜里出了一头冷汗。
“小山主……”
良久之后,鉴慧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他神情复杂地看着昭衍,喃喃道:“你怎会……你不该是这样……”
“敢问鉴慧师父,我该是哪样的?”昭衍轻笑,“龙生九子尚且各有不同,何况步山主只是我师而非我父,总不能他是高岭之花,我就做不得人间渣滓……再者说,在大多数人眼里,我合该如此才对。”
哪怕披上了昭衍的皮,他的心还是薛泓碧。
暴雨梨花跟乱臣贼子的儿子,被啼血杜鹃亲手养大,认过血海玄蛇做义父。
若论起儿女肖父母的歪理,他就应是个邪魔外道。
鉴慧一时语塞。
昭衍的目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幽深,道:“马上要过酉时了,鉴慧师父还要在此耽搁吗?”
鉴慧兀自犹豫不决,直到林管事朝他点头,这才下定决心,二话不说朝来路疾奔而去。
没了碍事的人,昭衍这才将手从林管事脖子上移开,道:“得罪了。”
“小山主适才着实说得过分了些。”林管事语气轻淡,仿佛刚刚命悬一线的人不是自己,“父母也好,师承也罢,你不过是你,行你应行之事,悠悠众口或将毁谤你,但你不能轻贱自己。”
昭衍“咦”了一声,似笑非笑地道:“难怪鉴慧师父对你言听计从,原来你是如此慈悲为怀,对每个人都这般宽容体谅吗?”
林管事转身看他,道:“我非神佛,不渡众生,自然是因人而异。”
“哪怕面对我这个绑匪?”
“若按规矩,胆敢如此冒犯我的人当诛之。”
林管事脸上的神情依然很淡,看不出笑模样,也没有半分狠意,却有种与生俱来的凌然之气,连昭衍也不由得心惊。
他心下一动,嬉笑道:“既然如此,你该是骂我死无葬身之地,却为何要开解我?”
林管事微阖双目,不知想起了什么,连语气也柔和下来:“权当我……谢你拦住了阿湄,没让她为一时冲动做下傻事。”
“阿湄”二字一出,昭衍心中最后那一丝犹疑也终于烟消云散了。
为了寻找平南王女,萧正风暗中加派了不知多少耳目,趁着武林大会人多眼杂的混乱时机,说是将栖凰山翻了个底朝天也不为过,可直到他离开这里,仍未能找到有关目标的蛛丝马迹,若非这五年来惊风楼在情报方面从未出过纰漏,他几乎要疑心玉无瑕在扯谎。
兹事体大,玉无瑕当然不会有意欺瞒。
平南王女殷令仪确实来了栖凰山,她没有混入那些来路不明的游侠散人当中,也没有伪装任何门派弟子趁机交游,甚至没有躲在哪个隐蔽之处窥探情况,而是借用了临渊门女管事的身份,堂而皇之地从萧正风面前走过。
“令仪”者,仪容丰美,风姿无双。能以此二字为名,足见平南王女是何等的美人。
谁能想到,她会变成一个姿容平平、孀居多年的半老徐娘?
“林管事”先是抬手在耳后摸索了一会儿,慢慢揭下一层薄如蝉翼的皮,再从下颌跟鼻翼处拿掉类似肉块的填充物,最后从腰封暗格里取出了一个装满不明粉末的小瓶子,用随身携带的水囊化了一些,轻轻擦洗过整张脸。
当她再度抬起头的时候,昭衍脑海中蓦地浮现出一句诗文——
借水开花自一奇,水沉为骨玉为肌。(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