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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晚上我会过去看他。”
李媛翊温柔地笑了笑,如春风化去冬雪,“将军放心,我会转告给伏大人的。”
她很快转身下了城楼,城楼之上,只剩下士兵与将军在风雪之中守卫属于他们的城池。
黄昏时分,大雪方霁。
一身青衣的女子只身一人自南城门而出,踏过没有痕迹的雪地,重新回到了北城里。
出去的时候是一个人,回来的时候也是。
晏既同她一起回了城中,说了一些必须要说的话,便去寻伏珺。
伏珺躺在窗边的长榻上,窗户半开,见明河斜映,繁星微闪。
晏既走进房中,她便举起了一旁的酒壶。
如小时被上书房的先生押着背诗,摇头晃脑地道:“捻底梅花总是愁,美酒未尽,明之,今夜我们好好地喝一场。”
晏既瞥了她一眼,重新取了一壶酒过来,“阿媛难道没有告诉你我会过来么?”
“琢石,还没有开始同我喝,你就已经醉了。”
伏珺的神色慵懒,“李姑娘自然是告诉我了,不过你的酒量比我差,我先喝一些,同你才在同样的水平线上。”
“你怎么不过来,同我坐在一起?”
晏既轻嗤了一声,在桌旁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我不要和醉鬼靠的太近,以免误伤了我。”
清酒落入杯中,先闻其香,“梅花酒?这又是从哪里来的?”
“九江吴氏珍藏,我叫人从寿春送来的。散关三尺雪,心上堆积的那些,便只有用美酒来扫去了。”
“明之,今夜不要做悲声愁容,共饮一杯酒。”
她举起金樽,含笑微微向,先晏既一步,尽饮杯中酒。
晏既也将杯中酒饮尽了,才向她道:“你的病没有好全,这样饮酒,于身体不好。”
“既然在我来之前你已经饮下不少,这便是最后一杯了。”
伏珺没有理会他,望着窗外飞琼,“承平六年十一月初六,我来到梁朝都城长安,距今已有十一年。”
“十一年羁旅在外,十一年无人惦念,到今日,才终于收到了一点来自故园的消息。”
“为此,难道不当浮三大白吗?”
她将每一个字都说的掷地有声,背对着晏既,擦去了她眼角那些不值得的泪水。
晏既沉默了片刻,“原来你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隐瞒是瞒不了多久的,他也知道。
“离家去国十一载,父皇为我单独而下的第一道,也是唯一一道谕令,便是要我自尽于九江。”
“梁帝如今在薛郡龟缩不前,不过刚刚有了一些反抗的实力,他便又害怕了。”
“他知道我在你阵前,怕有朝一日你起事失败,梁帝重回长安,会同他算这笔秋后的账。”
也怕将来梁帝报复,或是晏既报复,他的儿子守不住南虞的江山。他明知道他是不行的。
“他叛国大罪加诸于我身上,令我此时自尽以谢南虞臣民。凭什么?”
大雪为乱云所卷,飘入窗棂之中,落入她的掌心,她的手收拢成拳,顷刻便令那雪花化去了。
那一点寒冷,不会使得她的手心冰冷下来。
“无论是他,还是南虞臣民都从未善待于我,反而是我忍辱负重,以女子之身质于梁朝数年,换取两国太平。”
“梁朝国将不国,从两国建立邦交到如今,从没有一年,似今年一般太平。”
“他如此做,也不过是到底顾念自己有一个‘儿子’流落在外。”
“怕这个儿子有一日会回到南虞,在他百年之后动摇他那个心肝儿子的皇位而已。”
父母爱子,必为之计深远。她好像从来也不是他的孩子。
唯一曾经将她视若己出的那个女子,早已经湮没在了玉楼琼勾团团如雪的夏日。
晏既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我已经令人回函,告诉他你不会如他心意这样做了。”
“之所以没有及时告诉你,便是怕你会如此刻一般。”
“其实从他将你送出来的那一刻起,便是已将你当作弃子,何必为了他而生气伤心。”
伏珺听完,反而有些想笑,却到底是笑不出来。
“明之,难道从前殷姑娘生你的气,你也是这般宽慰她的?”
她反击道:“反正殷姑娘已经和萧灵献在一起了,你再为她伤心,也是没有必要的。是不是这个意思?”
晏既微微侧过了脸,啜了一口酒。
“我没有在为她伤心。”
伏珺原来想再刺他一两句,到底是又不忍得。
她饮下一盏酒,问着他,“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旧欢新怨。”
她轻轻笑起来,复又叹一口气,“今日你是不是遇见她了?发生了何事?”
李媛翊不过带了一句话给她,什么都没有对她谈起。但是她看他的样子,霎时便能明白。
“无事。我和她之间,或许再也无事。”这才是最残忍的事。
梅花酒烈,他已然微酲,再也掩饰不好自己的情绪了。
路隔银河犹可借。世间离恨何年罢。他们之间不过间隔着两道城墙,纵马疾驰,是片刻之间的事。
可是没有人要越过这段距离,不必山长水远,咫尺已是天涯。
“在我还小的时候,依恋娘娘,常常到了掌灯时分,还不肯回自己宫里去。”
“掌灯时分,司寝的女官每日都会过来面见娘娘,告诉娘娘今夜梁帝又去往何处安歇。”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如娘娘一般,想要将胸腔之中的冷意全都叹出去。
“梁帝不是过来凤藻宫的时候,司寝的女官才会过来,所以每一次娘娘看见她,都会在她走到她面前之前便不自觉先叹一口气。”
年少夫妻,到了情深的,总是女子。
“等司寝的女官走来之后,我便问娘娘,若是娘娘想念梁帝,含元殿距离凤藻宫不远,为什么娘娘不自己过去寻他呢?”
那时候她不过是个小孩子,只见过娘娘和梁帝在凤藻宫中夫妻情深,不曾见过外面的情形,什么也不懂。
“娘娘便问我,南虞境内,是否有一条澜沧江,两岸之人遥遥对望,相望不相亲?”
“我没有见过澜沧江,但是我会想象。我一边想象,一遍听娘娘诉说。”
“娘娘就告诉我,她和梁帝之间,本来是紧密无间地站在一起的。”
在他们很年轻的时候,的确是当的起“伉俪情深”这四个字的。
“她笑着打着比方,后来她和他之间渐渐的有了很多的人。有人流泪,有人流血,他们之间便渐渐地积起水来。”
“先是小小的水泊,而后是溪流,再之后便汇聚成来如澜沧江一般的江流。”
“若是只有她一人想要朝他走过去,是远远不够的。她一个人,再也跨不过了。”
世事堆叠,晏既与殷观若之间也是如此。
有了更多的人,每个人都如同山岳,如同江水,终至于将他们间隔两岸,再也难走到一起了。
若只有晏既一个人想要翻过山岳,横渡江流,是永远都做不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