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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是谁生命中的过客,就像是那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我现在是谁生命中的过客,就像一个刚刚开始的梦境,而我是那个依在你枕畔做梦的女子,你拥我入怀,我执子之手,感念今夕何夕,遇此良人。静静的衾枕间,月色倾泻,一如梦中静静的湖面,漂浮着青草的芳香,窗外曙光微凉。
现在谁是我生命中的过客,虽然一生再长一生再久,也不过就是一次匆忙的停留,但是很想告诉你,所幸能与你一同跋涉过一段似水流年,情至此经纬,不再问南来北往客。结局无论谁先抵达,回忆便能下酒,往事便可作一场宿醉。虽然光阴的两岸,终究无法以一苇渡杭,但我已知你此生的心意,也曾付与你我一生的爱意,我曾爱过你,你曾爱过我,爱如此美好,即或总有一天咫尺天涯,彼此站成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即或只是浩瀚宇宙里白驹过隙的刹那……
其实这首诗还有另一半,当时郑愁予一起投稿了两首诗,并称为《小城连作》,但编辑拆开来发表了。第二部分叫《客来小城》:
三月临幸这小城
春的事物堆缀着……
悠悠的流水如带
在石桥下打着结子的,而且
牢系着那旧城楼的倒影的,三月的绿色如流水……
客来小城,巷闾寂静
客来门下,铜环的轻叩如钟
满天飘飞的云絮与一阶落花……
——《客来小城》
郑愁予说:“上阕是那里有人等待,他却很快经过;下阕没有人等待,他却来寻找。这是表达一个哲学的人生境界,人人如此。”
小镇还在,路过的战马已不在,小镇还有人在等待,但路过的诗人已不再来。当诗人再来,小镇已没有人在等待。
王国维曾说,古今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是第一境。“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是第二境。“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是第三境。而郑愁予看到的是人生的境界,一生策马奔腾在人生道路上,等蓦然回首,想要寻找当初路过的那些梦想,那些爱情,却只见灯火阑珊,早不见了等待的那个人。
走过的痕迹渺茫,走过的岁月消散,独留满身沧桑,再回到此处想要再寻当初经过的地方,却再也回不到原点之上。人永远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流水,也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段流年,小镇还在,回来的已不是当初路经的那个年轻的诗人,而他遇见的那些人也不是当初路经的那年轻的人。
路经人世一道,回首看,万径人踪灭。
陈子昂回首了,于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中,诗人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苏东坡回首了,问那“破荆州,下江陵,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的曹操,那“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周瑜,如今安在?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唯有江山如画。郑愁予说:“放大到生死的范畴,世界上没有人是归人,都是过客;而对大自然来说,没有过客,都是归人。”
路过人世一遭,我们没有任何人可以活着回去,但对一直在此间人世里等着我们的大自然来说,每一次我们都活着归来。
吾生之须臾,时间之无穷里,我们都是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陆九渊十三岁悟得宇宙之间如此广阔,而发愿:“吾立身其中,须大作一个人。”
而诗人郑愁予,以《错误》一诗感悟到,人生的栈道上,我们都是个赶路人;又接着写了《生命》一曲,升华了我们赶路的意义。虽然对浩瀚宇宙来说,生命是速去的,它的速去是宁静的,但对我们每个人来说,生命的历程像流星一样华美:
滑落过长空的下坡,我是熄了灯的流星
正乘夜雨的微凉,赶一程赴赌的路
待投掷的生命如雨点,在湖上激起一夜的迷雾
够了,生命如此的短,竟短得如此的华美!
偶然间,我是胜了,造物自迷于锦绣的设局
毕竟是日子如针,曳着先浓后淡的彩线
起落的拾指之间,反绣出我偏傲的明暗
算了,生命如此之速,竟速得如此之宁静!
——《生命》
宇宙浩渺,时间无涯,吾立身其中,须大作一个人。生命是一个过程,但活着是一种态度!虽然天空上没有痕迹,但是我已经飞过,虽然一路策马奔腾驰骋,结局仍然两手空空,但与一路路过的繁花烟柳、穿过的人生的悲欢与无常,以及峥嵘的岁月相比,结局已不算什么,不过是一场褪尽一生自缚的丝茧,一丝不挂回到又一个开始之上。
一个又一个过客行过没有尽头的岁月,抬头仰望,上下左右前前后后,大得只见天与地,可是低头间只是我们每一个如蝼蚁一般的生物兢兢业业地生存于一曲生命的小径,我们是人类文明这一大缎锦幅下的一小段丝线,有时成纵经有时成横纬,有时成花瓣的一丝,有时成碧草的一缕,而上帝看下来,却只见繁花更迭碧草连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