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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粗又亮。光看外在,后宫主儿不配和她谈漂亮,那天万寿节大宴上怀恩瞧见她了,当时看她谨小慎微跪地磕头,别说万岁爷,就连他也觉得莫名心酸。

    到底还是沾了小时候的光啊,皇上想给后宫紧紧弦儿,给了她一个别人得不到的机会。当然一方面是想栽培她为己所用,可她要是烂泥糊不上墙,被后宫主儿斗趴下了,也算报了小时候的一箭之仇。

    但怀恩也有想不明白的时候,他问皇上:“主子爷,何不干脆把她召进养心殿来,主子的想头儿和她说一说,她心里就敞亮了。”

    皇帝听完,牵了牵唇角,那稍纵即逝的神情,似乎有些像冷笑。

    “不浴血奋战,怎么站在塔尖上?赏个位分还不容易,要紧是她拿了位分也不知怎么用,不和那些六宫嫔妃一样么。”皇帝的手搁在膝头上,慢慢地击节,“尚家才废了一位皇后,她得自己挣脸。朕不缺宠妃,也没心肠扶植尚家往日的荣光,只要她自己有能耐,大有她施展拳脚的地方。不过朕瞧她那丝缕,且得好好顺一顺,受点磨难才能成事。”

    怀恩一叠声说是,这么看来万岁爷宽宏大量,总不至于为这点子小事犯嘀咕了。

    恰好这时柿子在门上通传,说景阳宫愉嫔娘娘求见。嫔妃们大多出身良好,皇帝和后宫打交道,也如两国邦交一样处处透着大国典范式的客套。

    “让她进来吧。”皇帝整了整神色,端正地坐在南炕上。

    愉嫔袅袅婷婷进了次间,含笑蹲个福道:“主子爷,今年头一期的鲜桃儿采摘了,奴才命人做了桃羹,小厨房又炸了一盘玉春棒,来给万岁爷尝尝鲜。”

    皇帝什么没见过,什么又没吃过,对于嫔妃们殷情的敬献常觉得小儿科,但也绝不当面扫脸,总给予最领情的反馈。

    “外头下着大雨,你身上不好,何必走在雨里。朕才刚用过午膳,你不必大老远送过来。”边说边指了指下首杌子,“坐吧。朕记得贵妃爱吃桃羹,可打发人给她送去一份?”

    愉嫔笑道:“自然有的,奴才出门的时候就吩咐人往永和宫去了,主子爷这里我亲自送,一则怕底下人办事不周到,二则我也许久没好好和主子说上话儿了,特来瞧瞧主子。”

    皇帝心里虽不耐烦,但面上还是过得去的,啜了口茶道:“朕一应都好,只是近来政务繁忙,实在腾不出空来。你今儿来,还有旁的事吗?朕记得你有个表妹进了宫,倘或你愿意和她做伴,去请了贵妃示下,让她搬进你宫里吧。”

    一位帝王,心思能细腻到这种程度,还愿意顾念妃嫔们的情感需求,实在是让人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然而愉嫔说不,“多谢万岁爷恩典,她在康嫔宫里挺好的,到我跟前,我难免护着她,有康嫔教她规矩,也让她知道些进退分寸。不过上回听说懋嫔和她起了争执,把她吓得什么似的……”说着顿下来,瞧了瞧皇帝脸色,见他不言声,才又道,“懋嫔如今怀了龙种,脾气是愈发古怪了,上回打死了个小宫女,这会子品级低些的,她立起眼睛想骂就骂……谁又不是好人家出来的,哪个受她那腌臜气。”

    所以嫔妃并不适合聊天,每个人心里都有算盘,远兜远转的就能套上话,借机诉苦告状。

    说起懋嫔的身孕,其实皇帝也有些闹不清,不知道什么时候翻过牌子,仿佛她那一胎已经怀了几年,怀得所有人都快忘了。

    总之他不愿意深谈那些,只说:“懋嫔脾气古怪,你们让着她点儿就是了。”看看案头的香,从愉嫔进门燃起,已经烧得过半,便委婉地下了逐客令,“朕还有些奏折没批完,你跪安吧。对了,昨儿四川总督送了一批雀舌进来,怀恩……给愉嫔娘娘拿一罐。”

    万岁爷从来不在小事上头占人便宜,一向有来有往,于是一罐茶叶还了愉嫔的情,愉嫔走的时候千恩万谢,一步一回头地,大有恋恋不舍之感。

    ***

    那厢宝华殿洒扫,杂事繁多,加上管事太监不时有新活儿吩咐下来,这一群人直忙到天擦黑,也没能把活儿干完。

    “手脚麻利着点儿,这么点子活儿,亏你们延捱到这时候!”那位统筹不怎么样的大太监犹如卤煮寒鸦,身烂嘴不烂。他撑腰不甚满意地到处打量,“快着点儿、快着点儿……明儿喇嘛进来念经,场子收拾不好,上头要怪罪的!”边说边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唉哟,饿得我胃疼,这群没造化的!”

    底下跟班儿的小太监最伶俐,细声道:“师傅甭熬着了,东边铜茶炊上有饼子和茶水,您过去用点儿,先垫吧垫吧再说。”

    掌事的一听,觉得可行,便迈着方步踱出了佛殿。

    剩下的众人都挨着饿,又敢怒不敢言,只好手上加快些,指着能在宫门下钥前赶回他坦。

    可惜还是来不及,长街上梆子一路敲过来,整个紫禁城的门臼发出了连绵的,苍凉的响动,他们这些人全被困在宝华殿里了。

    手上不敢停,有人嘴里抱怨:“光知道指使人,返工的活儿做了一遍又一遍,这么个混账竟还是管事,老天爷怎么不打雷活劈了他。”

    然而抱怨有什么用,人家还是不痛不痒。

    颐行干活的时候闷声不响,这是她额涅当初教训下人的时候说的,身上那股子气儿得憋着,话一多泄了精气神,光顾埋怨,事就干不成了。

    她擦铜活儿,咬着槽牙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好容易把一片葵花的缝隙擦干净了,这时候银朱挨过来,托着手心让她看,“你瞧这是什么?”

    颐行细打量,是一根手指头粗细的沉香木上雕了净水观音纹样。不过这观音还没雕完,上半截工细到每一根发丝,下半截的衣裙还只刻了个大概。

    “你从哪儿找见的呀?”颐行伸出指头拨了拨。

    银朱朝供桌底下一指,“想是雕刻的人没了兴致,随手给扔了吧。”翻来覆去地看,又放在鼻尖嗅了嗅,说,“真是块好木头,挂在衣柜里头能薰衣裳。”

    横竖是不值钱的东西,又是被仍在一旁的,原本就要清理出去烧化,银朱想了想,还是把它留下,掖在了袖子里。

    大伙儿又忙了好半晌,待管事太监剔着牙花儿进来的时候,殿里基本都收拾完了。管事的四下看了看,挑不出错处来,方扭头对身边跟班儿的说:“我一早请了刘总管示下,重华门和春华门的牌子留下了,你拿上牌子让当值的开门,放她们回尚仪局。”

    小太监应个“嗻”,摆手引路,“都跟着来吧。”

    小小一盏宫灯挑着,一行人又借着微弱的光,列着队走在长街上。等进了重华门就是尚仪局的地方了,住大通铺的宫女得回围房他坦,颐行和银朱随含珍住在玉翠亭后的屋子里,这里头有一小段路和御花园相接,小径尽头有值夜的灯笼,勉强能够看见脚下的道儿。

    银朱因有针线活儿落在了值房里,拐个弯去取笸箩了,颐行独个儿先回他坦。今天连着忙了两个时辰,又罚跪了墙根,这时候浑身都透着酸痛,忍不住撑腰扭脖子,脚下拌蒜往前走。

    可刚走到半道上,忽然听见有人咳嗽了一声,她吓得一激灵,瞪大眼睛问:“谁!”

    那声音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下了决心,说:“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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