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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罢了,哪里用得着医治,你唐门和秦家既是姻亲,就请回去好言规劝,转告她:当初她绊住我的手脚,虽害得夕夕悬梁自尽,却也是无心之失,我不怪罪,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她最好安份守己,少來撩闲作怪,再从我女儿身上乱打主意,我必不饶她,”
这一番话说出來,搞得唐氏兄弟大觉尴尬,敢情瞒來逗去的这点事情,早被人家从根子上看穿了,忽听有人大骂道:“燕临渊,你龟儿,少在那里放屁,”
众人顺声音瞧去,只见从街市上走來一群妇女,最前面的却是个圆滚滚、肉墩墩的男孩子,十來岁的年纪,头梳日月双抓髻,额前刘海整齐,白白胖胖的脸上一对细眉细眼眯成了线,仿佛发面团上用刀尖按出的细印子,他身上穿得花红柳绿,打扮的像个丫头,正指着燕临渊跳着脚骂:“你有啥子了不起,以为普天下的女子沒你便活不成么,屁,屁屁屁屁屁屁屁屁,”
他一连九个“屁”字,仿佛连珠快炮,骂得燕临渊眉头皱起,只见有两个十六七岁的女孩拉扯着那胖男孩不住劝阻,后面一个老太太沉声道:“小夕,小男,你们拉什么,放开,让他骂,这种男人,不骂他难道还留着他,”嘴里倒是一口标准的官话,她身边的几位妇女本有想出言劝阻的,听完也都不吭声了。
唐氏兄弟一瞧这伙人,嘴立刻咧得和苦瓜一样,飞身形跳下檐去,左右一拉那胖男孩:“小祖宗,别在这添乱老噻,”“是噻,当街骂人,多不成话,”那胖男孩甩胳膊道:“别拉我,这主意是我出的噻,有本事让他冲着我來,”街市上的百姓听这边吵吵闹闹,孙男弟女老老少少一大堆,以为是闹家务,聚了不少人围观。
常思豪听那胖孩子说“这主意是我出的”,便知是唐家那位宝贝独苗唐根,后面那老太太头戴黑绒珍珠头带,手拄一根九曲八弯鹿筋龙头拐,身子干瘦,满脸皱纹,不怒自威,看衣着倒与陈胜一装扮的死人差不多,想必就是唐太姥姥了,正待下楼与之见礼,却见仆妇两下一分,有人走了出來,眉凝幽色,脸挂泪痕,正是秦梦欢。
她昨夜得知唐根设计诳燕临渊入蜀之事,心中虽有万般思念,却愧于与之相见,因此连夜偷了一条小筏,准备离开九里飞花寨,不想雨夜之中江水暴涨,竹筏操控不易,在江边撞上了一条渔船,身上的黑纱也刮破了,上得岸來,漫无目的地奔走,脚下是湿泥泞水,头顶是暴雨狂风,一路行來,满腔悲苦难言,天明时候好容易走上了大路,反而一头倒在泥地里起不來了,还好遇见唐太姥姥南下的车队,秦美云、秦彩扬都在,见妹子倒伏于路,赶忙将她救起,询问情由之后,也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哪能让她这般就走,因此死活按在车上,给她更衣服药,一同來到了眉山,入了县城,三位妯娌陪着老太太,带着闺女儿子、仆妇人等下车游逛街市,为了让秦梦欢换换心情,也拉上了她,结果正遇上这事,适方才她在人群中望着梦里良人,两眼早已模糊成一片,心有说不尽的万语千言,口唇数度启合,所有的音节却都粘粘腻腻,混作一潭,想要上前相见,有无数顾虑在锚般牵坠,想要就此离开,又被目缆系住了身舟,听唐根上前吵骂,一时血往上涌,这才挺身走了出來。
唐根倒颇能审时度势,立刻沒了声息。
秦梦欢长袖抚摆,向前摇晃两步,只觉艳阳下两楼旗幌明红,道路亮白耀眼,马上人影遥斜,如山阴之暗,脑中空空轰轰,一时不知身在何世、是否人间。
燕临渊瞧见是她,胸口像被什么撞了一下,刹那仿佛移身在一派青森森的夜色里,那花树之畔的宫墙白壁上,灯光映出的,是一条清泠泠悬在屋梁上的倩影,衣衫垂摆,安静而孤单。
那一夜。
那一夜是永生的暗色。
在那一夜里,夕夕与赴约來迟的自己,阴阳永隔。
而那个绊住自己手脚的调皮小姑娘,此刻又一次站在了马前,她老了,像是被疾雨暴日洗晒经年的残砖旧瓦,灰土土的肤色,惨淡淡的眉眼,淡妆掩不尽憔态,艳阳照不亮深瞳,她的头发似是别人给梳的,钗似乎也是别人给插的,衣服大概也是别人给套上的,每一样都很整齐,又有一些微妙的不得体,这种不得体就像父母给孩子套上的袜子,再细心也会有些不舒服,可是,她似乎已经意识不到了。
燕临渊忽然产生一种错觉,觉得她这躯壳也是件不得体的衣衫,有一个挣扎不去的灵魂在里面枯萎着。
长街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这二人身上,每个人都瞧得出,他们彼此眼中凝聚着一种别样复杂的感情,有陌生,有熟悉,有深爱,有抗拒,有怨恨,有怜惜,有挣扎,有恐惧,有愤怒,有犹疑,有肝肠寸断,有死心踏地。
秦梦欢在袖中不住捏捋着自己打颤的手指,讨好而又力不从心地作出一丝笑容,观望着,说道:“燕郎……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