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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夫人和陶碧儿来的匆忙,两人皆是一脸疲倦,宋研竹细问之下,才知道陶大人半夜里也被人唤走了。陶夫人道:“老爷走的时候我恰好在身旁听了个囫囵……似乎是宫里的万贵妃娘娘要毒害皇后娘娘,被人赃俱获了。”
“若是人赃俱获,怎会牵扯到全程戒严!”宋研竹摇头道,“定然不只是因为这样。我已经派人出去打探消息了,过了这么几个时辰,应当也有消息了。”
陶夫人点点头,见宋研竹眼底带了青影,心疼道:“难为你挺着肚子还要操心这些……赶紧先去休息一会,若是得了消息我再告诉你。”
宋研竹先前是担心陶墨言,心底里更有些害怕,所以强打着精神,此刻却委实有些支撑不住,听了陶夫人的话,乖乖地爬回床上。
这一觉睡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似乎听见“呜呜呜”的号角长鸣声,一睁开眼,屋子外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粥香,她这才觉得肚子饿了,咕噜噜地叫唤着,便是肚子里的孩子也狠狠踢了她两脚,手附在肚皮上,肚子上鼓起的小包从左边划到右边,她轻轻地揉了揉,汲了鞋子下床,就听门外陶壶正在对陶夫人说着什么。
“小的得了消息,昨日里皇后娘娘设下赏花宴,万贵妃娘娘……不,应当称为万贵人,趁乱在皇后娘娘的饮食中下毒,皇后娘娘福大命大没什么大碍,圣上近来最宠爱的福贵人却去了。圣上当下便下令彻查,未到子时,万贵人娘娘身边的宫女便招了,又说这药是九王爷带进宫里来的,龙颜大怒,下令捉拿九王爷回来质问,没想到宋侧妃娘娘自个儿进了宫,宴会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状告九王爷意图谋反,并亲自写下了九王爷“私藏兵马、徇私舞弊、贪赃枉法”等等十宗大罪,每一桩每一件都触目惊心,在状纸上却又有详细的记载……不仅如此,宋侧妃娘娘当着圣上的面,痛斥九王爷已经密谋了许久,准备于一个月内,联合多地叛军造↑反起↑事……”
宋研竹眼皮猛烈地跳着,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便是陶夫人也不由自主失声道:“此事当真么?”
陶壶道:“圣上也是千万个不信,可是派了禁军前往九王府拿人时,九王府已经人去楼空,许是早早得了风声,趁夜出了北门,一路逃往末州去了……”
“将军呢!”宋研竹刷一下开了大门,陶壶见了她,忙回道:“将将得了消息,将军奉旨领兵前去捉拿九王爷了,在城外发生激烈交战,九王带着人逃走了……”
宋研竹面色苍白,陶夫人搀扶住她,道:“你别急,墨言福大命大,身边又有赵戎、子安二人照应,定然不会出事的!你且放宽心……男人在外征战,咱们帮不上什么忙,照顾好自己便是最大的宽慰。你也折腾了一夜,快去吃些东西吧。”
宋研竹点点头,回头连喝了两碗粥。用过饭后,陶碧儿生怕她无聊,拉着她逛园子,依偎在她身边软声求道:“嫂子,你告诉我……你大哥……宋……宋,他平日里都爱吃什么呢?”
宋研竹定睛望她,她难得臊红了脸,嗔道:“你说他到底是什么性子,我同他说上半天话,他一句也不肯回我。我问他爱吃什么,他也不肯说。头一回我做了绿豆糕给他,他倒是听话地吃下去了,就是吃了一口脸色不大对,我想尝尝他还不肯,狼吞虎咽,一口都不给我剩下……好在我在做的时候剩了两个丑的,我吃了一口,把自己吃吐了……那玩意儿,太难吃了,难为他……”
两句话让宋研竹哈哈大笑,想起宋承庆那憨厚的性子,的确能做出那件事情来。
陶碧儿忿忿道:“我去质问他,你猜他说什么,说我太笨,进个厨房都能把厨房烧了,让我往后别再进厨房了。要吃什么,反正家里有金玉食坊……你说他是几个意思,就是嫌我做的难吃呗。这口气我无论如何得挣回来,你的厨艺好,就教教我怎么做菜吧。”
她话音刚落,只见宋研竹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她疑惑道:“怎么?嫂子你也嫌我笨么?”
“是笨……”宋研竹忽而搂住她,哈哈大笑道:“我的好妹妹,枉你这般聪明,怎么遇见我的大哥,就变傻了……”
陶碧儿还是不明白,宋研竹干脆利索地放弃了,眉眼一转,对她道:“大哥哥从小便爱夏天,到了夏天,母亲便会替他熬酸梅汤,你若是送他一杯酸梅汤,他定然很高兴。”
“就酸梅汤?”陶碧儿不屑道:“这是不是简单了些?”
“看着简单的东西最是费功夫。”宋研竹笑道,“这酸梅汤呢,要拿最新鲜的乌梅、甘草、麦冬、陈皮、洛神花、山楂等等好些个食材,多次洗净除去杂质后泡一个时辰,大火烧开后还要用文火熬上个把时辰,最后撒上桂花。”
“一个时辰……个把时辰……熬个汤大半个早上就去了啊?”陶碧儿犹豫了片刻,道:“厨房里可有食材?我这就去熬上一碗!不就是看个火候么?我去!”
“去吧!我让平宝儿给你打下手。”宋研竹笑道。
等陶碧儿走后,她走到陶墨言的书房,进了房间,四面墙壁上皆是她的画,有竹林深处偶遇的她,有前一世,红纱罗帐、绣被锦褥,身着凤冠霞帔的她……全是她。
她嫁给了他两世,分明是段很长的时光,可是前世的事情却又在跟前。她手轻轻拂过去,画上的姑娘眉目便黯淡下来,掩在了手掌背后。
“初夏,”宋研竹轻声唤着,初夏应了声“嗯”,她将手收回来,道:“把这些画都收了吧。”
画上只有她,她看着不舒服。
铺开宣纸,磨墨、提笔,笔锋落下,霎时间温柔溢出,墨色晕染开来,一笔一划,一勾一描,他清俊的眸子出现在纸上……
屋子外有人缓缓走进来,初夏低声叫了句“夫人”,陶夫人“嘘”了一声,道:“还在画么?”
初夏轻声应道:“画了两个时辰了,奴婢劝她,她只说不累。”
陶夫人站在一旁看着,只见她全神贯注于笔下,认真的脸上有一只说不出的执拗。
这羸弱娇小的身子里,有一颗坚忍的心。她的儿子有幸娶得这样的女子,她很是放心。
陶夫人悄悄掩上门,道:“让她画吧。”
******
九王的这场叛乱比预想中持续的时间还长,每隔几日,便能传回叛军的一些消息。例如,陶家军在末州遇上了九王叛军,双方发生激烈交锋,陶墨言运筹帷幄,用兵如神;又有九王叛军到了穷途末路,杀红了眼,拿一城百姓性命相逼,最终弃城而逃等等。
消息有好有坏,却让京师越发人心惶惶,街面上越发清冷。
金氏到底不放心宋研竹,自个儿过来看了宋研竹一次,见宋研竹吃好喝好,这才放心地回了家。隔日里,宋承庆也带了大包小包的东西来看望宋研竹,人到了之后嘘寒问暖了几句,提及宋欢竹,道:“只怕世间不会有人想到,会是宋侧妃娘娘告御状……不论九王结局如何,她的下场都不会太好。听说是被软禁在了九王府内,任何人都不能去探望,好在还有喜夫人陪在她身边,不然如何熬下去。大伯母头几日来京师原想投奔她,得知了消息之后一下子便晕了过去。现下人就住在客栈里呢……”
“世事难料。”宋研竹想起那日在恪靖侯府时宋欢竹说过的话,忽而又有些明白她的决绝。
她叹了口气,见宋承庆的眼睛一直往院子里飘,她不由暗笑,道:“碧儿在我府上住了好几日,整日里都往厨房跑。”
“往厨房跑做什么?”宋承庆惊讶道:“就她那手艺,你的厨房不会被拆了吧?”
“还行。”宋研竹淡笑道:“烧坏了两口锅,险些点燃了三次厨房。就是这样,她每日都都爱往厨房跑,不知是为了谁,这般辛苦……唔,前些时候倒是听说周子安与她颇为亲近,莫不是为了他?”
“周子安?”宋承庆不由自主地蹙眉道:“周大人是个好官,可听说府中妾侍不少,观其面相,并非良配。”
“大哥哥何时学会看相了?”宋研竹抬了眉,只见他如坐针毡一般,眼神直勾勾往门外望。
屋子外忽而扬起一阵笑声,还未见着人,便听见陶碧儿扬声笑道:“嫂子,这回成了!保证好喝,快来试试!”
宋研竹不由自主地朝宋承庆挑眉,宋承庆下意识要躲起来,刚抬步子,陶碧儿已经冲进门来,身后跟着端着汤的小丫鬟。
见了宋承庆,陶碧儿的脸愣了愣,道:“你也在啊?”
宋承庆的脸霎时一僵,宋研竹假作不知,笑道:“你的酸梅汤熬好了?”
陶碧儿有些扭捏地点点头,让小丫鬟给二人各盛了一碗,宋研竹连声称好喝,末了假装无意道:“听说子安爱喝酸梅汤。”
“周大人也爱喝么?”陶碧儿欣喜道,“等他打了胜战回来,我亲手熬一锅给他喝,保证他要对我刮目相看!”
一句话毕,宋承庆的脸色又黑了黑。陶碧儿原本万般期待他的评价,却只看到一张黑脸,她试探问道:“好喝么?”
“一般。”宋承庆答道。心里慌慌的,像是针扎一般,越看那锅酸梅汤不顺眼。
宋研竹只当瞧不见,笑着问陶碧儿道:“你觉得周子安为人如何?”
陶碧儿只觉莫名其妙,却是老实答道:“还不错啊,一表人才,文武双全……连父亲都说,他是个极有前途的人……”
话音未落,只觉腕部一阵痛,陶碧儿抬头,就见宋承庆狠狠握住她的手腕,沉声道:“你随我来!我有话对你说!”
“你怎么……”陶碧儿愣了一愣,宋承庆已经发了狠将她拖走。
院子里的老树上不知何时停下一只喜鹊,在枝头喳喳叫着。宋研竹扶着门框望天,只见天空上湛蓝如洗,一朵白云飘过,遮住日头不多时,又被云吹走了。
她的心头忽而生出一片欢喜,刚收回视线,就见陶壶一脸兴奋地冲进来,对宋研竹道:“胜了!胜了!”
“什么胜了?”初夏瞪了他一眼,道:“把舌头捋直了说!”
陶壶喘着粗气,好不容易稳了气息,露出一口白牙:“奶奶!将军胜了,听说军队三日后便要班师回朝……”
陶壶的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宋研竹的脸上忽而漾上笑容,快步地下了阶梯。
陶壶讶异地转身,只见身后出现个人,那人身上脸上都是黑的,泥土混在脸上,汗留下来,脸上黑一道白一道,血渍干涸在他的盔甲,散发出阵阵的血腥气,他一张嘴,露出一口白牙——
“你回来了!”宋研竹快步地冲上去,狠狠抱住他。
他将脑袋靠在宋研竹的身上,像是终于找寻回自己的依靠,阖上眼,轻声笑道:“我回来啦……我的海参花胶乌鸡汤呢?凉了么?”
“不凉,还在炉子上炖着呢。”宋研竹眼眶微红,他应了声“好”,脑袋搁在她的肩膀上,沉甸甸的。
“累了么?”宋研竹轻声问着,见他没回应,正想推开问问,他的身子一软,“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
这一场“末州之乱”持续了足足半个月。在这半个月里,京师人心惶惶,陶墨言的胜利却给人带来欣喜,一扫先前笼罩在京师上头的阴霾。
是以,陶墨言凯旋那日,太子代表圣上亲自前往城门迎接凯旋的大军。便是京师百姓也自行组织夹道欢迎,其中不乏有许多的年轻姑娘,他们走上街头,更多的是为看看这位少年英雄的真面目。
那日去迎接陶大将军的姑娘不免有些遗憾——他们的英雄在马上确然英俊挺拔,光看一个身影便足以让许多姑娘为知倾倒,只是可惜的是,陶大将军不知为何伤了脸,脸上戴着的面具遮住了半张脸,另外半张脸俊逸不凡,一双眼睛像是会说情话。
“那些姑娘看你的眼神,像是要吃了你,你说我要不要告诉她们你的真实身份?”赵戎嘴唇几乎看不出变化,嘴边挂着笑,低声对一旁的“陶墨言”呢喃道。
头顶上大太阳晒着,周子安戴着面具,汗如雨下,心里暗骂了一句陶墨言不仁义,嘴上忍不住“呸”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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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研竹许久之后才知道,陶墨言连续征战了七天七夜,每日只睡上一个时辰,擒获朱起镇的那日,他马不停蹄地奔回了京师,便连凯旋,都是让周子安替他。
青瓷博山炉里点燃安息香,烟气袅袅娜娜地缭绕着,不过片刻,满室生香。床上的陶墨言早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露出一张洁净的面庞来。
桌上的烛火啪嗒一声响,宋研竹拿开大红的灯罩,拿着银拨子挑了挑烛芯,待灯火明了一些,她才起身去看陶墨言。
足足两天两夜,陶墨言依旧沉睡还未醒来,只是睡梦中还不老实,提手掀开被子,一截手臂从中衣中露出来,手臂上斑斑驳驳,是一道又一道或深或浅的伤口,有些已经结了痂,有些却已经是愈合的旧伤,变成了银白色。
这样的伤口陶墨言的身上几乎随处可见,尤其是后背上,更是纵横交错,让宋研竹不忍直视——赵戎曾经说过,在宋研竹“去世”的那段日子里,陶墨言剿匪时几乎发了疯,每每都是亲自上阵,下了战场之后,浑身是伤。
宋研竹已经顾不得难过,她只是心疼。
“多大的人,怎么还是这样爱踢被子。以前总说我睡觉不老实,看你醒来我不笑话你……”宋研竹无奈地笑笑,将他的手又送回被子里去。哪知手刚放回去,他的脚伸出被子外头,翻了个身,整个被子被他压在身子底下。
宋研竹看得瞠目结舌,对着肚子自言自语道:“往后你可不能跟着你爹学……”
肚里的孩子像是回应她,轻轻地踢了他一脚。宋研竹伸手去抢陶墨言的被子,哪知他压着被子瓷实地很,半分都拉不出来。宋研竹伸手摸摸他的后背,这才发现他热出了一身汗来,她蹙了眉头,起身去想要去桌上拿团扇,扇了两下,只听门外初夏低声道:“小姐。”
她忙起身出去,开了门,初夏敛眉道:“喜夫人在门外等了许久,说想要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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