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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云霓陡然愣住,她望着几尺之外的霍危楼,一时连哭泣都忘记了,身后分明是烈焰熊熊的火场,可她却感受不到分毫的炙烤,天地万物陡然一静,她仿佛置身在腊九寒天的冰窟之中,“我……我听错了……我当时害怕极了,我只看到她满脸凶狠,并未听的太清楚,是的,侯爷没说错,她的确语句断续,只是面色狰狞至极。”
郑云霓神色凄惶,竟然到了此时,仍然一口咬定自己只是听错了。
贺成等人信任霍危楼,自然明白他的质疑才更令人信服,可郑文安和郑文容看看霍危楼,再看看郑云霓,一时之间竟不知该相信谁。
这时,郑云霓又哭道,“侯爷说我撒谎,可我为何要撒谎呢,好端端的,我为何要来此处?我从火中逃出,我差点送了性命啊……”
霍危楼凝眸,“因为,这场火本就是你放的。”
“并非凶手引你来,而是你,引了凶手过来。”
郑云霓落在脸颊旁的手一僵,神色也微微一滞,可她凄楚一笑,“侯爷在说什么?凶手那般狠毒,我避之不及,怎会引她过来?”
霍危楼看薄若幽一眼,薄若幽上前道:“因为你不想让她落入侯爷手中,下午侯爷掘井,你知道侯爷有重大发现,凶手或许藏不住了,所以你宁愿自己动手杀了凶手,也不愿凶手落入侯爷手中。”
面对薄若幽,郑云霓眼底立刻带上了几分厉色,“你说什么?我是侯府大小姐,而那凶手,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罪人,她罪责滔天,我怎会冒这样大的险来害她?你们说火是我放的,证据在哪里?”
她成竹在胸的问出此话,就在这时,适才离开的几个绣衣使一起回来了。
其中一人手中拿着一物,走到霍危楼身边低声说了句什么,而后将那东西递给了霍危楼,就在那一瞬间,众人看清了,那是一枚白玉耳坠。
霍危楼看着掌心耳坠,再看了看郑云霓,眉头一簇,“你说你下午去了佛堂,可你的耳坠,怎会在西南府库之中出现?”
郑云霓面色大变,她鬓发散乱着,此刻耳边墨发缕缕,旁人一时看不清耳坠是否还在,可她却急忙去摸自己的耳朵,这一摸,果然发觉左耳之上的耳坠不知何时不见了。
若此前种种还可咬牙不认,此刻耳坠乃是她去过府库的铁证,容不得她不认。
“我……我……”郑云霓双眸通红,一边喃喃,一边神色急慌的转着眼珠,忽然,她豁出去似得抬起头来:“是,没错,火就是我放的,可我不过是嫌你们办事不力,我三叔都死了两日了,你们却还拿不住凶手,你们拿不住,我便来亲自为祖母,为二叔和三叔报仇,我知道凶手必定在找下一个目标,所以就专门引诱她来,然后一把火烧死她,她害了我祖母,还有我二叔和三叔三条人命,我要她来偿命有何不对?”
郑文安和郑文容听的大惊失色,自是都没想到郑云霓小小年纪竟有这般魄力,敢冒险去找凶手复仇,郑文安也红了眸子,“云霓,你何必这般冒险……”
霍危楼听着郑云霓大义凛然之语,眉头微蹙,他只确定郑云霓是在做戏,又得了薄若幽之语认定其有放火嫌疑,如今她这般承认火当真是她所放,他却又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郑云霓这般心思手段,怎可能当真为了给祖母叔叔们报仇便以身犯险。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薄若幽的声音。
“你想要凶手性命,并非是为你祖母他们报仇。”
薄若幽又开了口,她双眸幽沉的望着郑云霓,眼底竟然还有一丝唏嘘和怜悯,郑云霓转而望着薄若幽,她挂着满脸的泪冷冷一笑,“又是你……你又猜到什么了?你不过一小小仵作,我的伤势都让你验看了,你还要说什么?”
郑云霓半哭半笑,眉眼间三分癫狂三分魔怔,“我并非是为祖母报仇?那我是为了什么?她搅得我们侯府鸡犬不宁,害了三条人命,她难道不该死吗?”
郑文安仿佛也万分赞成此话,竟沉沉一叹道:“早知如此,当初便不该留她。”
此言落定,郑云霓面上神色诡异的僵硬了一瞬。
薄若幽看着她,“你听到了吗?这便是他们所想,如果当初没有留下你,今日这一切如何会发生……”
薄若幽语带怆然,十分平静笃定,众人望着薄若幽,却眼神惊诧,仿佛她也疯了。
郑文安张了张嘴,“我……我说的是那个孩子……”
口舌伶俐的郑云霓此刻却好似石化了,她眼皮狠狠的跳了一下,面上一时不知该摆出何种神情,好容易扯出一丝笑意,却僵硬而古怪,比哭还要难看。
“你……你在说什么……”
薄若幽满眸怜悯的望着她,“我本不敢确信,可你今日如此孤注一掷,而你适才编造出的理由和借口又刚好对上,才终于令我想明白了。”
郑云霓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想说点什么阻止薄若幽说下去,可她身上力气好似被抽走,更不知如何挽回眼下局面,而薄若幽,也不会给她再狡辩遮掩的机会。
“你分明不知前尘旧事,可你编造借口之时,却说凶手对你们说了那句话,因为你明白凶手对侯府众人的仇恨已经有许多年了,你今日带着你母亲一起来,是因为你知道,凶手和你母亲有最直接的关联,你和你母亲两个人,一定能将凶手引来,而你说你母亲追着凶手而去,是因为,你根本就知道凶手的身份——”
郑文安面色几变,“不……不可能的……云霓不可能知道那件事……”
薄若幽语声一冷,纤柔的身姿映着滔天火光,竟也有些凛然之势,“如果她是真的郑云霓,她当然不知道当年之事,可如果,她是那个被你们自小藏在暗室之中的孩子呢?”
“她亲身经历,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当年的事了。”
所有人都震惊的无法言语,就在这时,一直跌坐在地的郑云霓,却不知从何处生来的力气,竟忽而爬起来,一把拔下发髻上的发簪向薄若幽扑来。
变故突生,无人能想到郑云霓竟然当着众人便敢暴起伤人,薄若幽站的并不远,众人亦皆被薄若幽适才几句话震骇住,包括距离郑云霓最近的郑文安,都没能阻止郑云霓。
只有薄若幽自己面色一变,忙往后退去,可郑云霓忽然疯了一般扑来,薄若幽脚下被枯枝一绊,几乎就要躲避不及,电光火石之间,一道身影挡在了她眼前。
霍危楼一把捏住郑云霓的手腕,只听见咔嚓一声碎响,又将她往后一掼,下一刻郑云霓便痛苦的跌倒在地,她身体卷缩在一起,瞬间冷汗溢了满脸。
发簪脱手,墨发亦随风而舞,郑云霓缓了缓,抬起头来时满面癫狂,她疼的龇牙咧嘴,却仍然一字一句的对薄若幽道:“你住嘴……我不是……我才不是被藏起来的那个……”
霍危楼转身看着薄若幽,只见薄若幽定了定神,并未被吓住,霍危楼便问,“你如何知道她是当年被藏起来的那个?”
薄若幽又被霍危楼救了一次,看着他的眼神便带着三分感激,闻言道:“真正的郑大小姐,四岁时便灵气逼人,琴棋书画天赋极高,可六岁之时得了癔症,却连话都不会说了,民女起初听闻,只觉病痛害人,可后来得知,她之所以患了癔症,乃是那年冬日,走丢了一夜。”
“侯府虽大,可当时大小姐走失,安庆侯自当倾力搜寻,饶是如此,却仍然毫无所获,当年不知为何,如今知道了侯府地下有暗渠,自然想得通了。”
霍危楼皱眉,“她进了暗渠?是从那口井进去的?可井口不浅,又是如何出来?”
薄若幽有些慎重的道:“民女本是不解,可后来有一处荷塘被填平了,民女猜,当年那荷塘山石之下通着暗渠,寻常瞧不出什么,可刚好被真的大小姐发现了,她进了暗渠,遇到了被藏起来的另一位小姐,被藏起来的人将真的大小姐关在里面,自己走了出来。”
薄若幽看向郑云霓,“所以刚出来的她不会说话不会认人,好似患了癔症一般,想来被养在地下,也无人教过她说话,而怕光,喜欢钻进柜子里,这些亦是因为她有意识起,便是生活在黑暗之中,她习惯了黑暗,自然畏怕光亮。”
周围不时响起倒吸凉气之声,霍危楼听着薄若幽此言,眸色晦暗不明,郑文安和郑文容两兄弟本是不敢置信,可不知是否想起了当年种种,一时也陷入了震惊犹疑之中。
而郑云霓听着薄若幽此言,神情似哭非笑,眼神诡异神经,仿佛下一刻便要彻底疯癫,“当真好会猜啊,可是……你有何证据呢?”
薄若幽只看着霍危楼,“侯爷,我们去到那地下暗室之时,发现了字迹和凶手十分相似的诗稿,那是一首前朝七言诗作,且字迹侯爷也看过,不说如何上乘,却也是有模有样,他们连说话都不给被藏起来的孩子教,又如何会教她诗词写字呢?”
霍危楼道:“除非是真正的大小姐被换了进去,因她四岁开蒙,天赋极高。”
郑云霓却忽而冷笑开来,“这算什么证据?我便是郑云霓,什么暗渠暗室,我通通不知,下月我便要与二殿下大婚,你们怎敢如此待我?”
福公公在旁震惊半晌未曾得说话之机,此刻哼笑道:“大小姐……啊不,假的大小姐,你们府上只凭一个假报生辰便是欺君之罪,何况您还是个假的,您还想嫁给二殿下,可真是在做春秋大梦呢……”
郑云霓一听此言,神色更是疯狂,可就在此时,正对着火场而站的贺成,惊呼一声指向了火场之中,“侯爷,救到人了——”
众人齐齐回身望去,只见火光烟尘里,适才两个潜入火场的绣衣使,各自抱着一人从林中急掠而出,走在前的绣衣使最先出来,他怀中抱着整个后背衣裳都被烧焦的大夫人,而落后的绣衣使怀中,则抱着一个着寻常袄裙的疤脸女子。
她生的枯瘦如柴,面庞不自然的显白,左脸上的疤痕成紫黑之色,乍看之下与傻姑几乎一模一样,可当夜风吹拂起她的头发将那左脸挡住,众人一眼便能看出,她与郑云霓才是连骨相都有八分相似。
看着这个连害三人的亲姐妹竟被救出来,郑云霓本就疯狂的脸上更生出了诡异而恼恨的笑意,她桀桀而笑,一双眸子,一错不错的盯着女子面上的疤。
薄若幽心底咯噔一下,“你后来是否回过暗室?她脸上的疤,是你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