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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正要随着走开,回头,却发现我没有动。
“公子随表公子他们先走,我随后就来。”我说。
“你要做甚?”公子问。
我说:“自是善后。公子忘了,这宫院也须烧了,才可坐实皇后杀皇太孙之事。”
公子道:“我随你一起。”
“不可。”我说,“公子保护太子妃与皇太孙要紧,快去。”
公子犹豫了一下,没在坚持:“如此,你小心些。”说罢,转身而去。
我看他们消失在宫院门外,将宫门关上,而后,回到屋子里。
比起宝楼和那些殿阁,太子妃这宫室的火须得更猛一下,要在救火的人来到之前便烧毁,以做出二人横死的假象。所以,用的药跟方才用的并不一样。
我掏出另一只瓷瓶来,里面都是一颗一颗的小丸,是用更为精纯的药粉制成。这屋子虽不如宫殿的陈设讲究,也有不少易燃之物。我挑着要紧的地方,分别洒上一些。
在我的计划之中,今夜这宫宫院里,我只将太子妃住的主屋烧毁,别处的厢房均不连累。至于厢房里的几个宫人,我并不打算伤她们性命。许是这些年做奴婢的经历使然,我觉得都是伺候人的,她们到这里来也不过是奉命而为,就算是那两个给太子妃下药的宫人,亦不过是身不由己的卑微之人,要求她们在皇后面前宁死不屈,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正要点火,突然,听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外室传来门突然被推开的声音,我一惊,忙躲到帷帐后面。窥去,却见是东宫跟来的那两名宫人,发髻松散,显然是刚刚睡醒。
我心中沉下,倏而回忆起先前之事。那室中用膳的只有三人,我听她们说到这两人已经用过,便一时疏忽了。而她们当时说,这两人是匆匆吃了几口就走了……想来,她们定然是也饮了汤,但饮得不多,以致药效不足,竟是中途醒了来。
心中甚是后悔。那药吃多了会致人昏睡几日,我觉得那样太假,便没有下许多。现在想来应该一瓶子全倒下去才是。
“太子妃呢?皇太孙呢?”正当我想着对策,只听她们也到了内室了,一人焦急地说,“都不见了!”
另一人道:“快!快去报官!”
我心道不好,一旦她们出去定然要坏事。可惜藏身的位置不在门边,不能封住退路,无奈之下只有下策。我抽出刀,从藏身处跳出来:“不许喊!”
二人蓦地看到我,惊叫起来,便要夺门而出。
我急忙追去,那二人才逃到外室,突然,外面冲进来一人,只听惨叫声起,她们均已倒地毙命!
而冲进来的人,是公子。
他喘着气,看着我:“霓生,你无事么?”
我目瞪口呆,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但危机倏而解除,心还是放了下来。
“无事。”我忙道,“公子怎回来了?他们呢?”
“他们都已到了花园中,我担心你,便回来了。”公子说罢,补充,“你放心,那花园中无人,他们定然无事。”
我实在有些无语,想说我叫你走开你还回来做甚。但我知道,我不能这么说,因为方才若不是他回来,我几乎要出大差错。
公子问我:“你不是要点火么?怎还未点?”
我说:“方才正要行事之时,这两人闯了进来。”
公子颔首,道:“现下如何?这两人尸首如何处置?”
我想了想,看看地上的尸体,心里叹口气。
“就留在此处,屋舍烧毁之后,这尸体可混淆视听。”我说。
公子了然,没有言语。
我不再耽搁,拿起边上的烛台,又从边上拿起一件薄衫,撕成几道布条,一道一道点上,从内室往外,分别扔到放了药的地方。
那药引火甚得力,每落下一道布条,皆有火苗一下蹿起,比浇了油还要猛烈。公子的手中也拿着烛台点火,见得这般情形,惊愕不已。但他并未多言,待得外室点上,他将门关上,道:“走。”
说罢,与我一道往外面走去。
宫道上仍然无人,远处,宝楼上仍冒着烟,但已经没有了火光。不远处有些嘈杂声,似乎正朝这边而来。
我和公子忙钻入同往花园的巷子,遁入黑暗之中。
花园里寂静一片,这般时候,的确不会有人来。没多久,我和公子就找到了那假山,公子掀开铁箅,先跳下去,然后看向我。
我也想跳下去,但公子道:“你先将腿放下,我接你。”
脑子里一下就想到了那是甚场面,我面上一热,道,“不必。”
公子的声音甚不耐烦:“快些。”
他不让开,我也不好跳,只得勉为其难地按照他说的那样,先坐下,将腿放下去。忽然,我的肋下被一双有力的手托住,未几,被公子自然地接了下去。
这算不算我占他便宜?心底忽而想道。
什么傻话,明明是他占你便宜。一个声音道。
蓦地,我的脸又烧了起来。
井中堪堪能容二人,他挡着路口,我也过不去。只好跟他面对面贴着,鼻子几乎要触在他的胸前。
“头低些。”公子的声音在那胸膛里低低振响,我忙将头低了一下。未几,头上传来铁箅被拿起的动静。
公子向后弯着腰,将铁箅盖稳,片刻,收回手。
虽夜色漆黑,但我仍能感觉到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以及……那触在脸颊上的起伏不定的呼吸。
四周倏而似静止了一般,黑暗中,我看着那模糊的脸,而我知道,他也在看着我。
“公子怎不走?”在心跳越来越不受控制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小声提醒。
“在想一事。”公子的声音低低,伴着他的呼吸,似有温热的触感。
“何事?”
“方才那火,怎会经你手中便会烧得那般烈?”
他的声音很轻,却沉得很,似呢喃一般……我觉得真是见了鬼,他明明在正经地说放火的事,却为何像我的脸上被放了火一样……
不可上当不可上当!心里那个声音又提醒道。
我暗自深吸口气,故作镇定:“公子有所不知。我出生之时,曾有方士来算过,说我乃火神降世,方才那事便是例证。”
公子笑了笑。
那声音,似觉得有趣又似觉得无奈,温热的气息拂在我的呼吸之间,有他那淡淡的味道,几乎教人心神迷惘……
就在我觉得心要跳出胸肌的时候,忽然,我听到些嘈杂声,从那暗渠中传出,竟似有人在打斗。
那阵悸动倏而被打断,我能感觉到公子和我一样,也怔了一下。
“你跟在我身后,莫乱动!”不待我开口,公子沉声道,说罢,转身快步钻入暗渠之中。
我连忙跟上。待得走了十几步,前面有了微光,待得看清,却是一截蜡烛落在了地上。而狭窄的暗渠道中,两人正在扭打,公子拾起蜡烛照去,却见是桓瓖和沈冲。
“逸之!子泉!”公子喝道,“住手!”说罢,将蜡烛递给我,冲上前去。
只见二人已经打得气喘吁吁,脸上各带了青紫。
沈冲的神色我从未见过,暴怒而激动,被公子架开时,仍挣扎着嘶吼:“放开!我要杀了这无父无君之人!”
“到底出了何事!”公子喝道。
“你问他!”沈冲道,“他方才要对皇太孙下手!”
公子神色一变,随即看向桓瓖。
桓瓖没说话,擦了擦嘴角上的血迹,冷冷地看着沈冲,往地上啐了一口。
我看着他们,心中了然。
只听沈冲道:“方才下暗渠时,他让我在上面等你,说他自护送太子妃与皇太孙回宅中。我几乎信了,可幸好我担心外面有异状,打算一道护送他们过去再返回。等我跟上时,忽见他在皇太孙身后拔出了匕首!”
公子神色不定,随即看向桓瓖,声音沉沉:“子泉?”
桓瓖坐在地上,冷笑一声,却并未否认。
“怪我不曾下手快些,否则这祸根早已除了。”他不以为意道。
公子和沈冲面色皆变,沈冲又要去揍他,被公子拦住。
“为何如此?”公子低喝问道。
“你问我为何?”桓瓖抬眼,目光锐利,“我且问你,桓氏和沈氏希望何人继位,是皇太孙么?”
“你何意?”公子的声音平静无波。
“我说得不对?”桓瓖道,“你是长公主的儿子,莫告诉我你不知晓她的打算。还有你。”说着,他看向沈冲,目光中一副睥睨之态,“淮阴侯这些年做了许多,不都是为了你。你倒好,一边享着福,一边打着跟家中反着来的主意,你以为那皇太孙继位了会念你的好么?都是做臣子过来的,谁不知道谁!哪个帝王继位之后便,不是要给天下立规矩?就算你二人救了皇太孙,无论长公主还是桓氏沈氏,都是他的大敌!”
“子泉!”公子喝一声。
“你恼甚!”桓瓖亦喝道,“我说得不对?今夜之后,长公主便要对皇后和平原王下手,只要再解决了皇太孙,继位的便是城阳王!”
这话出来,公子和沈冲皆惊。
“你从何处得知的消息?”公子紧问道。
“还有何处?”桓瓖道,“你以为长公主会坐以待毙?她早就谋划好了,今日之事,明日之事,还有将来。”他冷哼一声,“你以为让太子妃和皇太孙假死单单只是为了躲避追踪么?只有他们死了,梁王才会以弑君之名对皇后和平原王动手,长公主才能借刀杀人!这番心血,你难道希望白白便宜到别人身上……”
“皇太孙是储君!”沈冲断喝,“你对他下手,便是弑君!你会将桓氏和沈氏一起拉去陪葬!”
“你不说我不说还有谁知道!”桓瓖说着,目光灼灼,“我本想劝你二人让他们真的死在慎思宫,可你二人定然不愿。你们不愿当恶人,我来当无妨。这暗渠只有我等四人知晓,他和太子妃死在此处,日后便是一个侍卫和一个宫人的白骨,就算被发现,谁人认得出来?”
“你置天下于何地?”沈冲冷冷道,“圣上不能主事,皇太孙死了,难道城阳王便做得了储君?你以为那些个个手中有兵马的宗室都是摆设?到时天下大乱,你我皆是罪人!”
“谁说圣上不能主事?”桓瓖忽而反问。
这话出来,四周倏而寂静。
“你说什么?”公子压低声音问。
“长公主已经找到了医治圣上的灵药。”桓瓖缓缓道,“我今日从宫中出来之时,他已经可模糊说些话语。”
公子和沈冲盯着他,神色惊疑不定,一时竟是无话。
我心中叹口气,轻咳一声,道:“太子妃和皇太孙,范少傅接走了么?”
“他们出了暗渠之后,范少傅便将他二人接走了。”沈冲道。
“他们可发觉了子泉公子的举动?”我又问。
“不曾。”沈冲冷冷地看了一眼桓瓖,“他下手前我便阻止了,太子妃与皇太孙走在前面,并未发觉。”
桓瓖一脸不甘,没说话。
我和公子对视一眼。
公子道:“如此,旁事不必多言,先出去。”说罢,拍了拍沈冲的肩头,又推了推桓瓖,示意他们起身。
桓瓖和沈冲各不言语,也不再枯坐,依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