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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口,脑袋上就被覆上一只带着皮手套的手,轻轻拍了拍。
沈南瑗瞪圆了一双漂亮的杏仁眼,懵住了。
杜聿霖斜眼看着安静的她,更觉得她像那只猫。
时人都信转世轮回,他说不上信,也说不上不信。
可现下,他倒是觉得没准儿那只可爱的小猫,还真是转世轮回了。
如此一想,居然心情大好。
杜聿霖踩下油门的时候,还破天荒地好心提醒:“坐稳了。”
沈南瑗下意识绷直了身体,企图抵抗汽车的颠簸。
事实上,用处不大,走过几处坑洼时,她还是险些被颠了出去,那感觉就像是五脏六腑都被颠倒了位置,心里一阵一阵地泛着恶心。
远远地看见巍峨壮观的城门时,她悄悄地出了一口长气。
形势弄人啊,前几天总想逃出这个城门,今儿一进来,差点点热泪盈眶了。
沈南瑗对泷城的地势还是极其的不熟悉,只见杜聿霖七拐八拐,压根儿不知道拐了哪里就到了梨园的门口。
敞阔的外观,大红木柱子撑起高高的戏台子,正传来女子咿咿呀呀婉转悦耳的唱调,园子里满了座儿,还有在们楼下挤着看的,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杜聿霖的出现同样引起了不小轰动,那一身挺括军装,以及那慑人气场,但凡有点眼光的都能瞧得出不凡身份。沈南瑗尽量减少存在感,原本遮阳用的蕾丝宽檐帽子压得低低的,但就凭她那张脸根本无济于事。
好在就是一打眼的功夫,梨园的老板就亲自来迎了,点头哈腰,请了专门辟出来的贵宾通道。
清清静静,直往二楼包间。
“二少到来,寒舍蓬荜生辉。”程老板圆滑谄媚,精明的眼儿掠过杜家二少身边的女子,一着眼就有了数。
杜家二少爷身边什么时候出现过女人啊,保不准,是家里的亲戚?
这娇滴滴的,又水灵,察觉他打量也不怯生,回了个笑,跟杜聿霖那冷面煞神一对比,别提多招人喜欢了。
“行了,上壶好茶,弄点吃的来。”杜聿霖发话。
沈南瑗的眼睛亮了亮,这晌午都过了,她肚子正饿着。
杜聿霖看了看她,嘴角牵起一抹细微弧度,“先上茶点。”就打发了程老板。
沈南瑗只当他也肚子饿,满足地眯了眯眼。
其实进到了隔间里,她就明显自在多了,虽然跟杜聿霖独处一室,但这好歹还有半敞开的露台,就不信杜聿霖能那么不要脸。
雅间正对着楼下的戏台,可谓是整个梨园里看戏的最佳视角。
下头,班底已经上了戏台,唱戏的那个前奏叮咯咙咚呛开始鸣奏。
刚才程老板就说了,今儿唱的是《穆桂英挂帅》,戴着翎子的穆桂英一上台,只不过一个亮相,便博得了台下一片的叫好声音。
沈南瑗娇嫩的小脸上看得专注,说实在的,她这个穿越的对周遭多少抱了点好奇心。
杜聿霖:“这是泷城最有名的角儿韩玉生,原先在京城里给宫里那位唱过戏。”
沈南瑗应了一声,还是全神贯注盯着戏台上的。
杜聿霖咳嗽了一声。
沈南瑗毫无反应。
“戏这么好看?”杜聿霖心想到底是乡下长大,没瞧见过的新鲜劲头,可要真说是没见世面,又不像。
沈南瑗不知道杜聿霖心里头转的念头,盯着台上那人,她奶奶原来就迷梅大师的,多少有点耳濡目染的欣赏欢喜,而韩玉生那样貌可以说是极好了。
“人间绝色呐。”她叹。
“……”杜聿霖一口茶水哽了下喉咙,嗓子发痒地咳嗽几声,再看她,心道这丫头是不知道自己长得是什么样儿!
沈南瑗就着听戏吃茶点,乖乖巧巧的,午后暖阳洒了进来,在她乌黑的发上蒙上一层细碎金色光芒,软和人心。
戏台上的人正好一个收尾,抬首和沈南瑗的方向对了个正着,似乎有些微的停顿,后者就像粉丝给偶像打call兴奋地招了招手。
那人露了笑,一鞠躬便谢幕下台了。
沈南瑗有些意犹未尽,正要拿茶点发现摸了个空,“……”
茶点盘子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杜聿霖手边。
沈南瑗察觉气氛有那么一丢不对劲,转过头,“怎么了?”
他挑了下眼睛,“无妨,看戏!”
这人比女人还善变。
沈南瑗扭回了脸,单纯就是不想看杜聿霖。正好眼尖地发现打楼梯口上来的一个跑堂,格外的有趣。
他的腕子上系着一条白毛巾,手里的托盘上放着一盘花生米,甭管是遇见谁,都是点头哈腰的。
杜聿霖一直都有留意她,顺着她的视线瞧过去,顿时微眯了眼睛。
就这一眼,他再凝向沈南瑗的眼神有一丝古怪,手却已经搭在了木仓托上。
“怎么了?”沈南瑗瞥见了他的动作,身子紧绷起来。
片刻间,杜聿霖似乎又改变了主意,指了指一旁的帷幔,“你躲起来。”
沈南瑗又不傻,杜聿霖是个什么角色,二话没说,在雅间的门被人撞开之际已经猫着腰躲到了一侧的帷幔后。
恍惚间,似乎还看到杜聿霖嘴角勾起的弧度,颇是耐人寻味。
第一声枪响,似乎是个信号。
沈南瑗捂着嗡嗡作响的耳朵,就看见那跑堂手搁在裤袋,许是要掏木仓,但动作定格,重重倒在了门口,鲜血从胸前俩窟窿迅速洇开。
“跟紧我。”杜聿霖神情肃然,走的时候,一手拎上了沈南瑗。
她被拖着经过那尸体的时候,脚好像被温软的东西绊了一下,顿时吓得浑身发颤差点哭出来。
所有人争先恐后往外涌,那一声又一声的枪响,跟催命符似的,叫人心惊肉跳。
“人在那儿呢!”有人逆着人流奔涌而来。
是冲着杜聿霖来的。
沈南瑗躬着身子,跟着杜聿霖左躲右闪,避开火力。找准了空档,麻溜就跟杜聿霖分道扬镳,朝着他相反的方向拔足狂奔。
“沈……”杜聿霖刚想让沈南瑗去他指定的安全地方,结果回头就只看到一背影,好在奔向的地方相对来说也是安全。
杜聿霖没有了后顾之忧,几个翻身跳跃,引着那伙人往空无一人的台子那去。
借着踹翻的长桌遮掩,托住木仓靶,一木仓一个甚是利落。
双方交火激烈,大有你死我活的架势。
从梨园的各处涌出来了一支为数有十几人的持木仓者。
他们腕子上统一系着一条白毛巾,跟那个跑堂的一样。
沈南瑗和好几个普通百姓一样藏身于楼梯的空隙下,居然意外的发现杜聿霖这边并不止他自己,从什么地方还冒出来了几个穿着普通人衣物的亲随。
可饶是如此,短木仓对长木仓,根本压制不住对方的凶猛火力。
看的出来,那些人都是死士,活着的唯一任务就是杀掉杜聿霖。
沈南瑗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心砰砰跳的很快,不管谁输谁赢,她只想赶快逃出这恐怖的人间炼狱。
“姆妈,我要姆妈!”不远处有孩子的哭声传了过来。
沈南瑗抬起了眼睛,顺着声音找了过去,声音是一个两三岁扎着小揪揪的小姑娘发出来的。
她的穿着很可爱,一看就是谁家的宝贝,可如今她的身边却是一个满身鲜血不知死活的男人。
那些人丧心病狂,故意将普通的百姓赶到了火力范围中。
杜聿霖的火力立刻减弱,而那些人越离越近,也更加肆无忌惮地伤害平民百姓。
一颗子弹堪堪从小姑娘的头上过去,打散了她精心编起来的小揪揪,小女孩哭得声嘶力竭。
沈南瑗死死咬着下唇,满眼都是小女孩无助哭泣的模样。
子弹无眼,而孩子就在她不到十步远的地方。
她想只要速度够快,运气够好,一定能把孩子拽过来!
“老爷醒了,正好我给南瑗做了点宵夜,老爷也吃点吧!”李氏端着两碗清汤面线,走了进来。
沈黎棠的眼睛一眯,询问李氏:“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是让你陪着南瑗出门?”
李氏惊奇地说:“我不是同老爷说了,今日我与南瑗小姐原本是要去看戏的,可是中途遇见了督军府派人来接……”
她故意停顿在了这里,从怀里掏出了手绢,胆战心惊地拍了拍胸口,又讲:“老爷,幸好我和南瑗小姐没去看戏。我回来的路上听说督军府的二少在梨园遭遇了暗杀,死了不少人呢!”
沈黎棠倒是也知道白天的那场骚乱,他仔细回味了一遍李氏的话语,顿时欣喜不已。
督军府来接……看来那位大少果然对南瑗非常上心。
他的眼睛再投向沈南瑗时,俨然一副慈父的表情,“南瑗,累了吧!先吃点夜宵,好好休息。”
再瞪一眼沈芸芝,沈黎棠严厉地说:“你也是十四岁的大姑娘了,能不能长点脑子啊!”
又训苏氏:“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苏氏的脸色一僵,倒是聪明地服软:“是老爷,我一定好好管教芸芝。”
三更半夜的,沈黎棠一进了屋里,其余的人很快就散了去。
沈芸芝还有些不服气,却被苏氏拧了拧耳朵,提上了楼。
餐厅里,只余了沈南瑗和李氏两个人。
沈南瑗拿起了筷子,挑了挑面线。
李氏咬了咬唇,压低了声音:“我不会说的。”
沈南瑗抬了眼睛,只见李氏的表情变了又变,像是下定了决心,又说:“但南瑗,你得离杜聿霖远一点。”
现在沈南瑗就像是惊弓之鸟,一听见杜聿霖的名字就心惊肉跳。
她郑重地点了点头,道:“嗯,我知晓的。可……”
那就是个蛮子。
还是个木仓杆子特别硬的蛮子。
沈南瑗一想起他那副如雕刻过一般的美好躯体,便不由眉头紧锁。
躯体是美的,但人……嗯,混蛋,在他这里算是褒义词。
李氏却听着她声音不大对劲,带了点绵软鼻音,眼睛也水汪汪的,便想岔了道。
人是让杜家二少劫走的,也不知吃没吃什么亏,可看着那小模样的可怜劲儿就不舍再问了。
“吃面罢。”她想,杜家那二痞子并不是南瑗和她能左右的。
沈南瑗乖巧点了点头,确实饿了。
要说跟杜聿霖犯冲,她的胃首当其冲,别提多虐了。
清汤面冒着滚滚热气。
手工做的面,跟后来外面卖的精细挂面就是有差别,面条更软,也更劲道。
沈南瑗想到她姥姥了,姥姥特别会做面食。
清汤面线汤头是用大骨熬出来的浓汤,面条吸收了汤汁的浓郁鲜甜,吃起来爽滑弹牙,十分有嚼劲。
面香四溢。
沈南瑗被热气熏着脸庞,玉白的小脸此刻透了红润粉色。
她吃东西专注,李氏顾忌场合也没再说什么。
等沈南瑗吃完宵夜,夜也已经深了。
“早点睡吧。”李氏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却听见她轻轻嘶了一声,这才仔细查看,看到胳膊上洇出的一点血迹,惊讶地问:“你受伤了?”
沈南瑗低头,看着自己胳膊上的血迹,估摸是被沈芸芝给碰出来的。“唔,没大事儿,有点擦伤。”
这便又想起了白日里的惊魂,原也算阴差阳错救了杜聿霖一条命,然而回头自己就把人药翻了。
估摸着等杜聿霖醒来,又该念着她的名字咬牙切齿了……唉,这叫个什么事儿。
李氏看出她的停顿犹疑,又看了看她的伤,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你上回管我托人找的药……”
沈南瑗讪讪一笑,意思很明显了。
就是用来对付杜聿霖的。
“我刚进城就碰到他了,孽缘吧。”
李氏沉默了一刻,“那我、再给你搜罗点。”
沈南瑗闻言有些啼笑皆非,点了点头回房休息去了。
这一整天的惊心动魄,从浴室里出来后消散许多。
沈南瑗把头发擦了个半干,穿着真丝吊带的长睡裙投进了大床的怀抱。
床头橘黄的灯光和书桌那里的遥相呼应,如薄暮下的荧光,为少女渡上一层柔和的光影。
她碰到了伤口,又坐了起来。
桌上放了药水还有姜汤,应该是李氏在她洗澡的时候拿进来的。
她把长发撩在一边,拿着棉签棒蘸药水小心翼翼地涂抹,一边嘶嘶抽着冷气。
怕疼,要命。
沈元阑正要叩门,就从半掩的门缝中看到了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