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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天风吹日晒伺候禽兽, 胡善围黑了,瘦了, 头发盘在头顶扎成髻, 罩着一层黑色的网巾,为了方便骑马喂鹿,穿着竹布素色圆领袍,模糊了性别。
然而在沐春眼里, 善围姐姐就是盛开梅花中最耀眼的一朵,在枯瘦枝头傲然绽放, 原来一朵花可以不用娇艳, 风骨也是一种美。
而沐春似乎还是老样子, 出征一年归来, 仍旧是意气风发、又痞又赖的少年。
沐春炽热的目光包裹着她,胡善围觉得身上的温度越来越高,这是孝陵,孝慈皇后的长眠之地, 可不能放肆了。
胡善围清咳一声,收敛了眉眼, 紧了紧手中的缰绳, “回来就好, 这次南征很多人都没能回来。”
沐春说道:“是啊, 我爹就没回来。”
胡善围静静的看着他, 沐春猛地回味过来她话里的意思, 一拍脑门, 像头鹅似的“喔喔喔,我想岔了,你说的是战死的意思,我爹还活着。”
父子情,薄如纸。
场面变得尴尬起来,急不可耐的群鹿开始用鹿角拱着胡善围马背上的竹筐,讨要吃的,有一头鹿失了准头,拱在她的腿上。
沐春出手更快,伸出长胳膊拽住鹿角,还警告它,“这头色鹿,你往那戳,往那戳?再不悔改,小心把你烤了吃。”
这是一头成年鹿,力气大,被沐春拽住了鹿角,很是难受,晃着修长的颈脖想要挣脱,沐春岂能放?干脆从马背跳到鹿背上,抓住两根犄角,“服不服?你服不服?”
不服。大鹿干脆跑跳飞奔起来,企图把背上的陌生人甩掉,沐春死拽着不放,这只鹿还挺聪明,往山林跑去,这么快的速度,一根根树枝就能把沐春串成肉串烤了。
眼瞅着一根树枝要穿破眼球了,沐春选择认输,从鹿背跳到花坪,顺着倒地的势头翻滚,压坏了一地的绣球花。
胡善围拍马赶到这里,沐春扶着树站起来,指着“畏罪潜逃”的大鹿,“善围姐姐,你一定要给我报仇啊,饿它一顿。”
胡善围看着已是残花败柳的绣球花,重逢的喜悦瞬间消失,“九天之后就是孝慈皇后周年祭,皇室和大臣们都要来孝陵祭拜,九天之内,你能让这些花死而复生吗?”
沐春知道自己闯祸了,忙说道:“我这就去花市买些绣球花种上。”
沐春去买花,群鹿又围了过来,胡善围喂着一头头鹿,突然明白她为什么喜欢孝陵的鹿了,因为这些鹿和沐春很像,外形漂亮,赏心悦目,贪得无厌,又痞又赖的要吃的,喜欢靠近她,围着她转,追逐着她。
而且还总是闯些小祸,让她生气,但是她又舍不得责骂,抱怨几句,最后还是替它们收拾乱摊子——这些鹿也是喜欢祸害花草树木,吃点鲜花换胃口。
沐春买了一车盛放的绣球花回到孝陵,拔掉残花,重新补种。胡善围提着食盒来投喂他,还提着一个香盒驱蚊。
“我这里只有粗茶淡饭,你凑着吃吧。”胡善围打开食盒,一尾鱼、一碗鸡米头、一碗莲蓬汤,都是陵区池塘里现采现捉的,还有一盆米饭。
沐春看着简单的食物,觉得甚是辛酸:“你这一年过的很是清苦。”
胡善围说道:“怀庆公主等人时不时遣人送些东西,我在这里温饱足够了,不过守陵就要有个守陵的样子,生活简朴一些,和宫里穷奢极欲的富贵当然没法比。反正我就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并不觉得苦。”
沐春蹲下吃饭,就像他以前蹲在街头吃面一样自然。
胡善围不禁想起和沐春相识时,正是她考女官的日子,也是她的生日,她考完回家,忙完书坊的活计,家里没有她的饭,她去了酒楼给自己过生日,经常去书坊白看书的沐春抱着一碗面蹲在外头,她还以为他是个穷监生呢。
可是这个穷监生却给默默替她给了饭钱。
当然,后来胡善围知道了沐春蹲在外头吃面是特殊癖好,他叛逆不羁,爹爹不喜,舅舅不爱,有家似无家,蹲在街头吃面,融入红尘俗世,会让他觉得莫名舒坦。
沐春见她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吃饭,随口问道:“是你做的吗?”
胡善围点头,“鸡米头、莲蓬是海棠采的,鱼是今早搁在水底的竹篓陷阱捉的,这三个菜都是我下厨做的——火候没控制好,鱼皮煎破了。”
相识四年,这是头一回吃到善围姐姐做的饭,沐春忙说道:“破的好,我就喜欢吃破的,破的……嗯,比较入味。”
沐春卖力的吃着饭,连汤都喝尽了,只剩下一副嚼不碎的鱼骨头,干净的就像猫舔过似的。
饭毕,海棠过来收碗收食盒,还识相的扯谎说道:“我今天太累,要早些睡,就不来帮忙了。”
沐春刨坑,胡善围把一盆盆绣球花放进坑里,再覆上土,夜幕降临,点燃灯笼,两人继续补种,配合默契。
沐春力气大,一连用铲子挖了一排坑后,就跑过来和胡善围一起种花填土,每次都在泥土的掩盖下故技重施,借口填土,伸出手和她的手指相缠。
隔着松软的泥土手指的纠缠,那股麻痒快要撩到心里去的时候又很快分开,去种第二颗绣球花,回填泥土,温热的手指穿过土层,再次纠缠撩拨过来、又分开。
反反复复。
孝陵防守严密,即使在夜里,每隔一会就有巡逻的守陵军路过。
胡善围的心随着手指的节奏忽上忽上,忽左忽右,时而紧张、时而欢喜,更多的时候是既紧张又欢喜。
种花的两人一言不发,甚至都没有任何眼神的接触,从巡夜的守陵军角度看过去,两人只是规规矩矩的种花,根本看不出泥土下的缠绵。
两人身体所有的感官都消失了,全部集中在手指上,仿佛只有手指才有触觉,每一次的触碰,就像往沸腾的油锅了泼一瓢水,刺啦啦的滚油就像烟火似的喷溅、炸开,灵魂都为之颤栗。
胡善围听着沐春越来越重的呼吸声,面红心跳。却不知沐春看见她鬓边的汗珠儿顺着颈部滚落,在锁骨处的颈窝里停留,他口干舌燥,她颈窝处的一滴晶莹就是解渴的仙药,近在迟尺,可惜他就是喝不到。
当萤火在一簇簇新植的绣秋花中飞舞时,补种完毕,沐春挑来两桶水浇灌,确保这些花能活到八月初十周年祭。
“总算完成了。”胡善围蹲在在水桶里洗去手上的泥土——她不想让沐春看见颊边的绯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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