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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起来。
她将头挽起,衣袖拉上去,一面替代钰端着水,一面已经冷冷一笑,小声道:“真是个‘忠心’的好丫头,主子想到的说了,便是没想到的,也都给说了。合着今儿这事儿,还没完没了了。咱们姑娘和默哥儿本就都吓那么一跳,连太太的头也疼了会子,原就该静养的。这回倒好,半夜还来赶着来闹上一回,可真是个懂事的大丫鬟啊。”
秋宜素来稳妥,倒是没多说什么,不过眉眼间也很是赞同之意,想来也是被这袭人的言行给震惊到了。
虽然她们同袭人一样,也都是一等丫头,但像她这种做派的大丫鬟,其实还是很少见的。
即便知道她在主子屋里很得脸,但主子要胡闹,不该先禀了主母整治么?
还以为都跟自家一样,有个看人办事儿比当家主母也不差的小主子的呢。
就她们那位二爷的样子,她们这些丫头在旁边看着都觉得臊得慌。
也真不知道这群人都是怎么伺候的。
真是不提也罢。
这就算了,居然还敢半夜三更跑到客人房里折腾,更是让人受不了了。
还是公府调、教出来的人呢。
看起来,不比旁的,就比自家姑娘亲自调、教出来的她们几个都差远了。
秋宜和春纤交换了一个眼神,颇有些“英雄所见略同”的意思。
不过知道自家主子不喜欢丫头多嘴多舌,连春纤方才说那番“快人快语”也没能吸引主子的注意力,她们便也不敢再多说话,只默默服侍代钰更衣就寝。
事实上,她们说了什么,心中又想什么,代钰却是没空关心了。
只沉默地由着她们重新替自己更衣,然后躺下准备睡觉。
其实她还在想着贾宝玉那块玉。
那么一样神奇的玩意儿听说真是从他那个才出娘胎的小婴儿的嘴里抠出来的,端得是诡异之极。
也难怪,不管是这通灵宝玉,还是那贾宝玉,都是贾家的命、根子了。
不过,若是寻常人家,不该会将这孩子当成妖孽么?
所谓的天降异象,最多也就是个星星坠落、满室异香或是一屋子红光什么的吧?
怎么也不该是身带这么大个异物啊。
就算是舍不得孩子,不把孩子当成妖孽,一般情况下那也得将这事儿悄悄瞒下来才是正经做法吧?
比如她自己的娘,不也是把她出生的时候那个什么不知道真有还是假有的“百花齐放”的异象给禁言了么。
她爹说的好,皇家都没有人敢这么张狂,他们一个世家没事儿折腾什么?
她是个女子,她们家都还没敢这样,怕的就是被皇家盯上。
若是真闹出来,将来便就只有嫁入皇家一条道了。
这贾家不知道是真没有脑子,还是假没有脑子,居然还大张旗鼓地宣扬这件事儿——老皇帝在的时候,倒是没有什么,若是以后的新皇登基了,不是现成的借口让人家办你们嘛。
什么“衔玉而诞”的大吉之兆,一句“妖言惑众”就拉倒了。
更何况,还得加上那些放印子钱、买官卖官、人命官司什么的烂事儿。
真是上赶着给新帝送由头,不用愁找不到理由处置他们啊。
代钰对外祖母家这种肆无忌惮地犯蠢的做法表示十分不能理解。
不过想着这一大家子人,愣是没有一个明白的,也觉得,大约就是气数已尽了。
那么,还是赶紧想法子脱身好了。
毕竟,因着贾母和贾敏之间的母女情深,她们来都中的头一晚连家都没回就留宿在这儿了。
而她甚至都没什么有效的法子阻止,怎么想,怎么觉得是极大的失策。
要斩断这关系,根子上,还是在贾敏那里。
要怎么才能让贾敏认识到,跟着贾家混得太近,会出事儿呢?
这是个需要好生思考的问题。
在这片刻的功夫,代钰心中已经转过了这许多念头。
春纤和王嬷嬷哪里知道她躺下了还能想这么久的事儿。见她呼吸平稳,还以为她早就睡着了,没多久也睡了过去。
秋宜和另一个婆子在外间床榻上伺候,又过了一会儿也睡着了。
代钰一个人闭着眼睛思考了一会儿,略微想出了几条章程之后,便也睡了。
次日起来,早有人来伺候洗漱打点。
贾敏从隔间出来,便先来看她。
代钰也便一面由着丫头们梳洗,一面把袭人来的事儿说了说。
不过,她当然没有什么心情给他们说好话,而是抓住这个机会,毫不犹豫地给贾宝玉上了个眼药,趁机还提了提今晚就回家去住。
贾敏沉思了片刻,便也同意了。
不过因着实在是太久没见娘家亲戚,于情于理,一个上午的陪伴还是跑不了的。
特别是,中午要给薛家接风,她更是得要陪着。
这原就是昨日说好的事。代钰虽然觉得完全没有必要,但也理解她的心情。
她也不想才来都中的第一天就闹翻,加上还想在贾家多探探消息,故此,便就同意乖乖地再呆个半天。
不过她虽然想乖乖呆着,但是显然,有人偏不给她这个机会。
到贾母房中请安,不出意外地被留下用早膳之后没一会儿,就见到帘子一挑,那贾宝玉又进门来了。
这一次倒是规规矩矩地行礼了。
也换了一身素雅的衣饰,倒似跟昨日做派完全不同。
可惜他没忍住看过来的眼神倒还是一样,很快就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那就是,继续跟林妹妹搞好关系。
顺便刷刷姑母和表弟的好感度。
看着因着他分外地乖巧知礼,而让贾敏的脸上重新露出了欣赏的微笑,林家小弟眼中的鄙视也没有那么明显,代钰心中却暗暗觉得好笑。
这贾宝玉果然也是个人物,果然,很像是她在现世里遇到的那些熊孩子。
有些事情,不是做不到,而不过只是不想做而已。
可是这比根本做不到的更加可恶啊,有没有?
果然是个被惯坏的小纨绔。
她心中对这贾宝玉愈没有什么好感,不过面上却只是表现出寻常的淡漠疏远。王夫人看着愈欣喜,贾母在一旁看着,便有些不高兴。待要说两句,却也不好说得太明显,便就避重就轻地问了句:
“玉姐儿今日是怎么了,怎地看着没有什么精神?可是昨儿晚上没歇好?”
她这么一开口,一屋子人的目光便就都投在了代钰的身上,便是连贾敏也担心地看了她好几眼。
花袭人也揪紧了手中的帕子看着代钰,似乎在担忧代钰会不会把昨晚的事儿说出去。
想到这个,她倒是有些后悔昨日的事儿,到底还是有些莽撞了。
这林姑娘的性子还没摸透,如何就那么上门了?
昨晚该好好劝劝宝玉,不要轻举妄动的。
她这么想着,看向代钰的目光中便隐约带上了些祈求,真有些我见尤怜的意思。
不过,代钰却似乎浑然不觉,只落落大方地道:“谢外祖母关心,玉儿没有什么大碍。不过是身子弱了些,昨儿睡得晚了些罢了。”
贾母听出这话里似乎有话,却也没多问。
代钰她们住的屋子就在她眼皮子底下,生什么事儿,她能不知道呢。
这么一问,不过只是想试试代钰的品行修养罢了。
她是喜欢代钰这个外孙女,也有心跟林家亲上加亲。好顺利搭上林家这艘快船,将自己掌握了几十年的、已经走了下坡路的贾家重新拖回锦绣繁华堆里去。
为此,她已经做了许多事。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代钰和宝玉从此刻起,便能够青梅竹马地长大,比寻常的少年男女有更好的情谊,再加上她对女儿的影响力,她很有信心能做成这一桩婚事。
但,即便如此,她也希望这个外孙女是个好的。
如此,才堪配她的宝玉。
因着她的确是全身心地爱着这个孙子的。
她的宝玉,那可不是一般孩子。
不但模样性情都与她死了的丈夫老荣国公最为肖似,且又是个“生带异象”的。
她活了这么许久,哪里见过落草的时候自己含着块玉来的。
不要是看见了,便是听都没听说过的。
这可是大福气、大造化。
须得要个极好的女儿来配。
赵氏说的不错,敏儿家的玉姐儿果真就是很好。
不但漂亮聪慧,还极其得体。
自己方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故意问她,她也没吐露出昨儿宝玉折腾的那件糊涂事儿出来,的确教养极佳、很懂人情世故。果然是最适合接她的班,接管这荣国府,带着它往更锦绣繁华的地界儿走过去的最好人选。
可惜,就是这身子骨儿看着的确是弱了些。
不知道于寿数上有无影响,若是真的有什么,倒是有些不大好办。
幸而她此前问的问题里头本就有这条,故此,她也不再继续问代钰到底昨晚为何睡的晚,只做不知道宝玉的事儿,而是正色问起了代钰的身体问题:
“可怜见的,这小身子骨是看着弱了些,可寻了大夫看过了?寻常吃的什么药?”
代钰便回道:“劳外祖母挂念。我们老爷太太也寻了好些大夫给看过的。说倒也没有什么大碍,就是胎里带了些‘前天不足’的症候,见天地吃药调理着,已经好了不少了,现下就是每日吃着人参养荣汤。”
贾母听得这话,松了口气道:“这个好办,我这儿原有几根上好的人参,到时候太医来配药,顺道给玉姐儿一起配上几副便是了。”
代钰不想跟她们牵扯太多,因推辞道:“外祖母厚赐,原不敢辞,只这汤药配合有些讲究,一向是一年做得一次,由昔年我们老爷寻的张大夫亲自送来才行。因这位张大夫昔年在宫里头做过太医,现出宫云游,好容易才能遇着一回,我们家老爷太太也另寻了人来配过,但想是他们医家方子不同,手法不一,非得那张太医做得汤药才有些效果。故此只有辞谢了外祖母厚意,免得辜负了您的心意,又糟蹋了您的好东西。”
听了代钰这话,贾母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把将代钰揽在怀中摩挲着道:“我的儿,才说你没有什么精神,这一开口说的话倒是比谁都说的好听,真真心疼死个人。”
旁边儿凤姐儿也凑趣儿道:“可不是么,瞧林妹妹这模样、性格儿,哪里是个外孙女儿,竟是个嫡亲的孙女儿的样儿。”
经过这么一说,气氛愈热烈,邢夫人也凑趣儿问了几句昔年寻医问药的事儿、特别是重点问了几句那张太医。
贾敏见这情形,便就接过话头儿道:“可不是么,亏得那两年是多选了几个大夫,便是有许多不济事儿的,也总有一两个好的。这张太医倒真是不错,若不是遇到这张太医,说不好,我们玉儿就当了姑子去了。”
众人一听这话,当即来了精神,立刻便缠着贾敏问起来。
贾敏略喝了一口茶,方才讲起了当年代钰还小的时候,因总是生病,束手无策,到处求医问药,还信僧道的事儿。
代钰一边儿听着她讲那癞头和尚说“须得舍身佛门,方能安度一生”、再不济“也要不见生人、不许闻哭声”等等,一边儿淡定地坐在原地装壁花。
这一截儿,她也曾经听贾敏说过,不过她自己却是没有什么印象了。
只因那个时候,她还没来,不知道是不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本该是绛珠仙子用黛玉的身份过完这一生,还泪报恩的。
但一觉醒来,就换成了她。
从此事情便都变得不同了。
因着一屋子都是女眷,大家素日无聊,对这种神乎其神的事情最为感兴趣。故此,除了代钰之外,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听着贾敏说这桩陈年旧事。
说是几乎所有,是因为还有另外一个人也没有认真听。
事实上除了代钰说的话,其余几个人说话他都根本没怎么听进去。
这个人当然便就是贾宝玉。
代钰对他痴迷的目光,只装作看不见。
一面围观众人,一面想着今日之后要怎么脱身。
好在不知道是那袭人昨晚回去说了什么,还是其他的人同他说了什么,这贾宝玉只痴痴地盯着她看,倒也并没有再做出什么奇怪的举止来。
不知不觉已经快到了晌午,只听得外头有人报信道:“薛家太太、姐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