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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众人眼巴巴看着她,劝她赶紧趁热吃。
李曼青望着那盘被大姐夫小心翼翼“端”回来的蛋炒饭,那鸡蛋都快有米饭多了,肯定花了不少钱……心下微热,自己上辈子真是猪油蒙了心,有这么好的家人却不懂得珍惜。
“我吃不完,妈你们也来吃点儿。”
“我们不饿,睡一觉就能到天亮了,曼青快吃!”说着一个塞筷子给她,一个帮她塑料袋整整齐齐的收拾好了,都众星拱月的伺候她。
自己不吃,反倒拂了他们的好意,李曼青最后还是狼吞虎咽的吃了尖尖一盘蛋炒饭。
心满意足的曼青,临睡前还不忘感慨:嗯,有家人的感觉真好!前夫一家人真好!
丰梅笑道:“好嘞!到时候我就不用打菜了,光打二两白饭,就能下着吃饱了。”还能省伙食费呢。
“哪能光吃饭,菜还是要打的,这就当加餐的,宿舍里也让人家尝尝,别自个儿吃啊……不怕,吃完了下个月回来,我再给你炸。”
丰梅笑得更开心了,过去挽着她的胳膊,左一声“嫂子”,右一声“嫂子”的叫。
等几人收拾完,换好衣服,天已经亮了,紧赶慢赶,到县里也十点半了。为了抽血,曼青和公婆都还饿着肚子。
只是,等抽了血才知道上回的老大夫不在,就是b超室也不上班,要想检查得等明天了。老两口要做心电图和胸片的,也没遇着人,人家只管急诊的,他们病情不急,大夫就让他们明天来。
老两口一听,道:“那正好,咱们也不检查了,别费那钱,曼青要吃啥,咱们赶紧买几斤去,趁回家还赶早。”
李曼青知道,如果这回不让他们检查上,下回他们是绝不可能再跟着来了,所以,回家……今天是不能回去的。
“爸妈,我还要等着明天做检查呢,那天老大夫说了……”
婆婆赶紧点头:“是啊,那成,我跟你爸先回去,让丰梅请个假来陪你在招待所住一晚,你明天检查完了再慢慢回来,我出来乡里接你也成。”
丰梅自然说“好”,能跟嫂子睡一床,她可喜欢啦,还能跟小侄子“说话”呢。
只是——“诶,妈,你们急忙忙回去干嘛,家里猪鸡有云芬嫂子帮着喂,咱们也好不容易进一趟城,还哪儿都没去过呢。再说了,住啥招待所,家有现成的房子为啥不住啊?”
“啥现成的房子,我们家哪里……哦!曼青是说季老板赔偿的那里吗?”
曼青点头,她倒是里里外外都看过了,公婆和小姑子却都还没看过呢,今天就当去瞧瞧吧。
于是,曼青也不耽搁,决定今晚要在县城住了,立马就去买了四套床单铺盖,把老人家心疼得直念:“这可费啥钱,铺盖家里多的是,早知道就从家里带几套来了。”
“没事儿,咱们买了也不浪费,以后搬来县里了,大姐和二姐回来也能有个住处,那里房间多得很呢。”
那座院子在城西靠大渔乡那边一个叫“莲花”的村子,从县城走路只消十一二分钟就到了。门是普通的木门,院墙比成年男子还高,墙头上镶嵌了一圈亮晶晶尖戳戳的玻璃碎片,在春天的阳光下闪着五彩斑斓的光……上回来的时候都还没有的。
看来是季老板让人帮他们做的,不止好看,还防贼。
这人倒是挺细心的。
果然坍塌了那几处也被修好了,本都掉了皮的墙,现在也被他们刷了一层水泥灰,以后再刮风下雨都不怕了。光这些活计都要好些人手和工钱呢,这姓季的为人确实还不错,以前的唐丰年没说错。
老两口先把前后十二个屋子看完一遍,都感慨:“诶这季老板倒是个厚道人,只是,咱们没柴没火的,待会儿晚饭可咋整?老头子,你去外头看看,可有干树枝和落叶,去抓一篓回来。我去买两斤米,曼青和丰梅想吃啥?妈去买。”
曼青笑起来:“哎呀,妈你着啥急,爸也别去了,晚饭咱们下馆子去,别麻烦了。”
看老两口都心疼不已,她又给丰梅使眼色。果然,唐丰梅也抱着老太太胳膊劝,说“小侄子需要营养”“小侄子要下馆子”的趣话,逗得老人都笑起来,算是应下了。
曼青摸摸尚未凸起的肚子,悄声道:孩子,你姑姑已经拿着你作尚方宝剑了。
也不许曼青摸凉水,老太太和丰梅把全新的铺盖都洗了晾在大院子里,宣城县风又大,又在上风向,两个小时都不用就全晒干了。
晚饭是去县里馆子吃的,一盘冒尖的回锅肉也才两块钱,随便点两个肉两个素外加一个汤,也才六七块钱,众人都吃得心满意足。晚饭后天还早,两个老人先回去收拾屋子,曼青姑嫂俩就在县里逛街。
李曼青已经好久没逛过街了,虽然现在的街上全是些过时俗气被淘汰的东西,但她依然逛得津津有味。
反倒是丰梅,紧张她肚子,一会儿问她累不累,一会儿问她要不要吃这个喝那个的……和她哥哥有异曲同工之妙。
李曼青难免又想起唐丰年来,那个她已经没什么印象的男人,孩子的父亲。他是众人眼里的好儿子、好兄弟、好哥哥,也是好丈夫,却唯独没办法再做一个好爸爸了。
因为没有父亲,她要尽最大努力,才能让孩子过得好,只是心里也知道,给他或她双份的爱也弥补不了父亲的缺位。
单亲妈妈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姑嫂俩买了四双最便宜的凉拖鞋,又买了几块毛巾帕子,卫生纸啥的,就回了莲花村。丰梅跟学校里请了假,陪他们在新家住了一晚,翌日老早的又赶回学校上课。
唐家三口赶早到了医院,曼青先抽血做了检查,在等结果的期间,又拉着老不情愿的公婆去做了全身检查,忙到十点半才检查完,趁结果还没出来,又去医院门口吃了早点。
等转回妇产科门诊时,有个护士尖着嗓子问:“你是李曼青吗?叫你半天了怎么不来,不知道后面还有多少人等着吗?这都什么人啊,一点儿公德心都没有!”态度不太好。
曼青在上辈子也没少见这种人,明明诊室门口根本没人等着,她偏要说得好像她不来耽搁了多少人的抢救时机一样……但为了不惹麻烦,她还是只能忍了。
说到底也不过是胆小怕事,怀着孩子千万别出岔子。
但有时候,胆小怕事并不能息事宁人。
至少这护士不是那么好“打发”的,见她不出声,还以为自己站理了,眼神在她身上打量一遍,嘀咕开来:“怪不得看着不正经,小小年纪就怀上野孩子……”
曼青一愣,这是在说她?她看了一下自己的打扮,一身的确良的衬衣和裤子,小毛衣微微上卷,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来,袜子穿得挺高,连脚踝都没露出一点儿来……这怎么看怎么正经的打扮,怎么就“不正经”了?!
“这位同志怎么说话的?我家曼青好好的怀孩子,怎么到你嘴里就是野孩子了?!”唐老太太不乐意了。
那护士刚走了两步,闻言就转过头来,不屑道:“这才多大年纪,今天勾一个,明天戏一个的,谁知道怀的是谁的野孩子,告诉你,云喜哥哥可不是你高攀得起的!”
大家都没注意后头那句,只被什么“勾”什么“戏”的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了,老太太前几天瞧着不怎么说话,那是丧子之痛打击下说不出话来,其实本质还是一个摸爬滚打多年的农村老太太。
此时被她一激,老头子和儿媳妇都拉不住,三两步冲到那护士跟前,颤抖着声音问:“看你也是个小姑娘,怎么嘴里这么不积德,我好好的儿媳妇,怀的当然是我的孙子了,作为国家工作人员,你……我一定要找领导告你!”
护士不确定的问:“她真是你儿媳妇?”心里顿时窃喜起来。
“难道要拿户口本给你看吗?”
护士突然就笑起来,如释重负,转身就要走了。
“等等,你骂了我儿媳妇和孙子,一句话不说就要走了?”老太太一把拽住她的袖子。
就在她们吵嘴的工夫里,已经有不少人围拢过来了,见此也都跟着说:“对啊,小姑娘,那些话怪难听的,最基本得道个歉啊。”
“就是,人家好好的孩子,这得多大仇多大怨哪?”
“这事可得道歉才行,要是不道歉,就找院长去,还不信了,会解决不了。”
护士被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臊得红了脸,使劲瞪了一眼人群外的李曼青,心里暗骂两声“狐狸精”“有了老公还要勾搭云喜哥哥”,又怕自己工作不保,她能进县医院可是家里使了力的,她要敢丢了工作,她妈绝对不会饶她的……
遂只得不情不愿的说了声“对不起”,抽.出袖子来跑了。
“这是怎么了?都赶紧的散了散了,李曼青来了吗?”
老太太“士气大振”,“诶”“诶”的答应两声,赶紧跑过去:“来了来了,大夫咋说的?”
那老大夫笑着道:“可要恭喜了!你们家一口气能得两个孙子嘞!”
门口保安一看见他们拖家带口哭哭啼啼的,早猜到就是昨日矿.难来的家属了,也不敢开门放他们进去,只喝问:“你们几个做什么的?咱们这里闲杂人不得入内。”
大姐夫上前,点头哈腰的将事由给说了,那保安却只敷衍他们让等会儿,具体等到什么时候却又不说。
唐丰莲是风风火火的脾气,一听就不乐意了,双手叉腰大声叫起来:“我兄弟在你们矿上没了,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们来问问怎么了?你今天要不放我们进去,我们还就不走了!”
“老板不在,我也做不了这主,放你们进去也没用。”
唐老太红着眼哀求道:“大兄弟,咱们不是坏人,就在隔壁太平乡,我儿子叫唐丰年,都在你们矿上干了五六年了,你一定知道的。”
那小伙子,个子高,人也生得浓眉大眼,往日话不多,他当然知道,昨日下井前还同他打过招呼呢,谁知道就……
想着也动了点恻隐之心,好言好语道:“你们也别着急,我们老板快到了,等他来了,有什么话都好说。”
唐德旺见他好说话,就问:“大兄弟可见过我家丰年?”
保安自个儿也是为人父母的,正要安慰他两句,只听“吱呲——”一声刹车声,一辆铮亮的黑色轿车就停在铁门前。那两只猖狂的大狼狗也不吠了,李曼青估摸着是主人回来了。
果然,那保安赶紧三两步跑出来,点头哈腰拉开后排车门,半晌,伸出一只穿黑西装裤的腿来,唐家众人屏气凝神。
李曼青一路上已经想好了,既然唐丰年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那她只能想办法多为唐家两老要点赔偿金,就是多一百块钱也够他们花半年了……就当是为上辈子的自己赎罪吧。
无论何时代,能开私人煤矿的都是有钱有势的人,钱他们不缺,只是关系不好找,为了给上头省事儿,出了矿.难都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只要她提得恰到好处,应该能得一笔不菲的赔偿。
男子一下车,唐丰莲就扑过去拉住他车门,边哭边说:“季老板,你一定要把井口挖开,要让我们看看兄弟啊!”
男子躲避不及,皱眉看着女人鼻涕眼泪抹在自个儿身上,司机小刘赶紧拉她:“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啊,别拉拉扯扯的。”
唐丰莲已经哭红了眼,哪里还听得进去别人怎么说,只一个劲的哭求要见弟弟,李曼青眼见光哭不是个办法,只得上前拉劝,对穿黑西装的男子说:“咱们好端端的人来了你们矿上就没了,季老板可得有个说法。”
男子见她冷着脸面无表情,比在大渔乡.政.府前见时又白净了点,连露出来的手腕都快赶上他衬衣的颜色了,也不知道这姑娘怎么生的……宣城地处高原,海拔高,紫外线照射强烈,男女老幼没几个白的。
李曼青抬头,见这季老板也才三十出头的年纪,瘦高个儿,她得仰着头才看得见他表情,当然此时的表情也比较臭。
国字脸,五官深邃,脸黑……这是李曼青对季云喜的第一印象。当然,没有浮夸的手指粗的金链子,也没有满手戴满金戒指,至少他看起来不是那么像煤老板。
“季老板怎么说?”少女娇嫩的声音把季云喜的神思拉回来。
“哦,这次塌方是他们违规操作所致,本来老板已经让他们停工了,说是再检查一下,是他们三人不听指挥,自己钻进去的……所以,这次的事故,主要责任还是在唐丰年三人身上,你们闹也没用!”司机小刘一板一眼,搬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唐家一家子都是老实人,闻言都愣住,以为真是自家儿子“自作自受”。
李曼青却心内不屑,她二十年打工生涯已经见多了这种情形,出了事都是先将责任往你身上推,讲责任划分?不过是欺负他们老实巴交的农民罢了。
“我们不是闹事的,只想进去看看儿子……哪怕是看看他住的地方也行。”
“就是,我们只想去看看,责任如何划分,还得靠上头的认定。”
季云喜闻言,定定的看了李曼青片刻。看得她也开始害怕起来,其实她也拿不准这种事该到什么部门反应,心想实在不行就只能报警了。
“小刘,你领他们去宿舍看看。”季云喜最终丢下这么句话走了。
唐家五口跟着司机,绕过堆成山的煤炭,踩着黑漆漆的路面来到一栋二层小楼里。唐丰年的宿舍在二楼,楼道里全是黑漆漆的煤灰,工人们挂在走廊上的衣服也都蒙了层灰似的。
“喏,那就是他的床了,你们顺便把他东西带回去吧。”唐老太太已经扑在那张木板床上哭起来了。
李曼青印象中的唐丰年还算干净,至少夫妻仅有的几次生活,他都洗刷得干干净净,没想到他一个人的床铺却是一团乱麻,红红绿绿的枕头和被子胡乱堆着,床下有一双塑料底的布鞋,是他过年回家时穿过的,床旁的桌上放着一个陶瓷口缸,里面竖了一把刷得劈了毛歪歪扭扭的牙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