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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的汗珠子,迎着太阳光,亮晶晶的一片。
“哟,这是谁家的小娃子哩,虎头虎脑的,怪可爱!”廖小梅看着气喘吁吁赶过来的小虎子,开心的笑了起来:“你是要来跟小红告别的么?”
“你们不能把小红抱走!”小虎子着急得很,跑到廖小梅面前,两只手拉住她的衣裳:“你们抱走了她,她娘回来看不到人会难过的!”
廖小梅怔了怔,望了一眼杨树生,两个人脸上都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小红她娘可喜欢她了,每天都抱着她亲个不停!”小虎子看到面前的两个大人好像是通情达理的,赶紧打蛇随棍上:“你们自己想想,要是你们生下来的孩子,忽然有一天被人抱走了,你们心里难受不?”
“树生……”廖小梅艰难的喊了一声,站在这小女娃母亲的立场想,确实也是很难受的一件事情。
“小梅,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一户愿意把孩子给我们的人家,这小娃又生得这样好看,我真舍不得还回去。”杨树生望了望趴在廖小梅肩膀上的唐美红,在她耳边低声说:“别听这小娃子的,那个李家婶子不是说全家人都不想要女娃,想送出去再生个男娃娃么。”
听了自家男人的话,廖小梅像是得到了心理安慰一样点了点头。
她和杨树生结婚有十三年了,夫妻恩爱,唯一的缺陷就是没有孩子。杨树生的爹娘虽然待她宽厚,但她能感觉出来,他们已经心有不满,公公甚至私下里找着杨树生旁敲侧击的说了好几回,大意是既然廖小梅生不出娃来,那就别占着茅坑不拉屎,赶紧离了再另外娶一个。
好在杨树生一心一意,死活不同意,只说弟弟有孩子也是一样,杨家不缺他的一个后代传下姓氏。虽然口里这么说,可毕竟心里头还是想着要一个娃,每次看着村里的孩子在地坪里玩耍,杨树生的眼神就渐渐浮现出一种失落。
廖小梅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可生不出娃儿来她也没一点办法。最开始还每个月盼着那事情不要来就好,可盼来盼去,盼了十来年,该来的还是照常来,而且十分准时,基本上就没推迟过。
今年过年回娘家,廖小梅的娘把她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小梅,你和树生咋不去抱一个娃儿来养哩?男娃人家舍不得给,女娃儿肯定能找到的,而且说不定抱了丫头以后能带动运气,马上就能怀上一个哩。”
她娘这一句话,好像打开了一扇门。
从那天开始,廖小梅就心心念念的想找个没人要的娃儿抱着当自己亲生的养。找了一个多月,前两日总算是有了个准信,说隔壁大队有个人家想送掉一个孩子,她急不可耐,等着杨树生休假,两人一块儿赶到了旺兴村。
盼了这么久的孩子,怎么能因为那小娃子一句话就不抱了呢?廖小梅搂紧了怀里的唐美红,把腰杆挺直了些:“小红的奶奶自己跟我们说的,他们家穷,养不起这么多娃,是诚心要送给我们养的。你小孩子家家,知道啥哩?”
“不,你们千万别听李奶奶的!她不喜欢小红,她只喜欢男娃娃!”小虎子着急得跳脚,抓住廖小梅的衣裳不放,脑袋在她身上蹭来蹭去:“你快把小红放下来!小红,小红!”
一声声呼唤在耳边响起,唐美红觉得分外扎心,可她一想到自己回唐家将要过的生活,那颗心就慢慢的硬了起来,索性趴在廖小梅肩膀上,闭着眼睛不再睁开。
“小虎子,你这是在干啥哩!”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阿珍三步奔做两步跑到了廖小梅面前,伸出一双手去掰小虎子手:“我家的事,跟你有啥关系哩?年纪小小就学着管东管西的,你以为你是谁哇?你爷爷都没管得你这么宽!”
小虎子极力抵抗,可毕竟年纪小,哪里是李阿珍的对手?渐渐的,他被李阿珍从廖小梅身边拖开,一双胳膊被李阿珍牢牢的钳制着,不能动弹。
“你们快走,快走!”李阿珍不顾小虎子的拳打脚踢,拖着他往地坪里拽,廖小梅总算是脱了身,抱着唐美红飞快的朝村口大路跑了过去。
“小红!小红!”
小虎子喊叫的声音很大,带着些许悲伤,好像就在耳边回响,唐美红睁开眼睛,看到那个被拽着朝唐家屋子方向走的小小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他挥舞着双手,用脚使劲踹李阿珍,好不容易从她手中逃脱,才撒开脚丫跑两步,又被李阿珍抓住拖了回去,他跪坐在地上,一只手努力的朝前边伸着,不屈不挠。
看着那小小身影拼命在挣扎,唐美红的愧疚愈发深了些,对不起,小虎子,我要去过自己的好日子了,你好好保重。
唐美红抬起胳膊,朝后边划了两下。
算是道别吧,她缩回手,擦了擦脸,放下手看了看,一手掌的泪水。
解放战争时,杨国平加入了民兵组织,表现很出色,立了战功,解放以后他被分配到了县城的木材公司上班,他婆娘王月芽没能跟着进城,他家成了半边户。
在农村,半边户还是占强的,提起杨国平每个月有十多块钱的工资,湖泉村的人个个羡慕:“不出工也能有钱哩,真是好福气。”后来杨国平出了事,右腿没了,退休回到湖泉村,每月有退休的养老钱,他的长子杨树生又抵了他的职,吃上了商品粮继续拿工资,村里人都夸这运气好:“国平老兄,你真是好命哇。”
大伙儿觉得,丢了腿算是万幸,毕竟还留着一条命,更何况补贴了工伤费用,还有退休工资领,这杨家可真是富得流油。村里不少女人捶胸顿足,那时候咋就没眼光,看不上杨家几个小子呢?要不是自己这时候也能每天吃上饱饭,一年到头兴许能添件新衣裳了。
才来湖泉村几天,唐美红也明显感觉到杨家的阔绰。
以前唐家人吃饭,从来就只有一碗青菜,隔得五六天能见着一个蒸鸡蛋,可那是唐振林两个孙子的专享菜肴,旁人都没得份儿。而杨家的饭桌上,至少有三个菜碗,虽说基本没有荤菜,可却还是变着法子做出几个素菜来——杨家不是简简单单的吃饭,杨家吃出了生活质量!
今天更是有些不同,当廖小梅抱着唐美红上桌子吃饭的时候,她看到桌子上摆着三个菜碗,一大盆子青菜,一个碗里装着几个煨辣椒,另外一个碗……唐美红皱了皱鼻子,她似乎闻到了一种久违的香味。
那是油渣!
对,那就是二十一世纪里不值一提的猪油渣!一小颗一小颗切得很碎,洒在那几根长豆角里头,闻着是那么那么的香。
王月芽从油渣碗里捡出几颗油渣放到几个孙子碗里:“今天让你们开荤!”
唐美红盯着那几个孩子美滋滋的嚼着猪油渣,喉咙里咕嘟了一声。
她也想吃猪油渣,穿过来这么久了,每天都是喝奶,口里都淡出味来了,她真的想吃些油腻的东西好好改善下口味。唐美红觉得,如果现在自己眼前有一块肥肉,她肯定能毫不犹豫的吞下去。
“哟,小六也想吃油渣哩。”王月芽望了一眼唐美红,笑得合不拢嘴:“小六,咱们今天也来开开荤?”
小六是杨家给唐美红取的小名,正月初六生,正好又是家里第六个孩子,就叫小六,大名还没取,等着杨树生到县城里请一位在中学教书的先生给取回来。唐美红挺喜欢这个小名,杨家小六小六的叫着,她便忍不住手舞足蹈一下表示回应,旁边几个大人脸上笑容满满,大家都很欢乐。
王月芽拿了筷子在那个油渣碗里点了点,伸着到了唐美红嘴边:“小六,尝尝味道?”
那诱人的香味越来越近,唐美红忍不住张开嘴,猛的叼住了那根筷子。
舌头在上边舔了舔,这味道真是好啊,又香又有咸味。
久违的味道……唐美红含着那根筷子,眼泪都快要流了出来。
“哟,小六可真聪明,看到好东西都不肯松口。”王月芽宠溺的看着唐美红,眼里满满都是慈爱的光。对于一个带大了五个男娃娃的她来说,忽然得了一个长得漂漂亮亮,文静温柔的女娃娃,简直是上天给她的恩赐。
“娘,小六还要几天才得三个月,开荤要一百天吧。”杨树生的弟媳妇熊芬在一旁嘟囔了一句,有些儿心疼。
油渣可是金贵东西,怎么能给这个小毛娃娃吃呢,那不是糟蹋好东西吗?她家狗蛋牛蛋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这些油渣该给他们吃的嘛!
“就早那么些天,有啥关系,小六想吃就给她吃。”王月芽想把筷子抽出来,没想到唐美红含得很严实,轻轻一拉,纹丝不动。
廖小梅伸手轻轻弹了弹唐美红的脸颊:“小六,松开,别顽皮。”
唐美红看了她一眼,张开嘴,咯咯的笑了起来。
前世过得真辛苦,读到研究生毕业,找工作时四处碰壁,只能走上国考之路,每天看书做题忙得不亦乐乎。没想到忽然穿越成一个小小婴儿,一切都从头再来,她要尽情享受这段无忧无虑的婴儿时光。
“小六可真机灵。”王月芽把筷子收了回来,瞅着唐美红笑得甜甜,没有长牙齿的牙床一片淡淡的粉色,看上去实在是招人爱:“我起先还觉得你们该去抱个男娃娃回来,现在瞧着没抱错,咱们村谁家有小六这样好看又聪明的娃儿?”
“可不是吗?”王月芽的三儿媳,杨土生的媳妇刘玲玲赶着婆婆的话往上说:“娘,女娃儿也不错啊,招个上门女婿进来,不照样能传宗接代?”
王月芽想了想,笑着点了点头:“可不是吗?咱们小六长得这么好看,不愁没人求着上门。”她看了一眼廖小梅,嘴角浮现出含蓄的笑:“再说了,押子还是挺灵验的哪。”
所谓押子,是当地一种习俗,如果夫妻两人多年没有孩子,去抱养一个孩子以后很快就能怀上身孕,虽然这事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确实有一些成功的例子。王月芽觉得,要是这小女娃能给大儿子带来一个孩子,那就更好了。
听到王月芽提起押子这两个字,唐美红心里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奶奶对她的喜爱不仅仅是她生得好看又乖巧,她还希冀自己给杨树生夫妻俩带来好运呢。
不管她怎么想,只要自己能衣食不愁的度过童年时代就行,以后的日子她完全可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她来自未来,如果还不知道如何把握时机,那也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了。
“押子……我倒是听说过这事儿。”刘玲玲又赶紧跟上婆婆的步伐:“我家一个远房亲戚就真的押到了一个儿子呢。”
公公手中攥着一笔钱,每个月还有十五块钱的退休工资,多巴结着些,好歹能多漏点好处到自家。刘玲玲看了挤着坐在一条板凳上的三个男娃娃,有些担忧,都说多子多福,她现在就担心到时候攒不够娶媳妇的钱,只能看看公公婆婆那边有没有一些支援了。
“我就想不通了,抱一个回来就能生,只怕是凑巧的吧,哪里个个都是这样的。”熊芬见着刘玲玲追着婆婆走就觉得有些不舒服,为了多分点好处,这个弟媳妇自己一点主见都没有,婆婆放个屁,她都会说是香的。
“能生就生,不能生咱们还有小六呢,说这么多有的没的干啥。”王月芽见廖小梅的脑袋低了下去,知道她心里头还是为着没孩子难过,自己也觉失言,冲熊芬瞪了一眼,伸出筷子又点了点菜汤伸到了唐美红面前:“小六,还要尝点不?”
唐美红叼住筷子,冲着王月芽又手舞足蹈了一回,看得桌子旁边的人都笑了起来,除了刚刚被王月芽说了两句的熊芬。
“你咋就不晓得顺着娘说话哩?”
吃过中饭各回各屋,杨水生才进门,就拉下了脸:“大嫂不能生,一直是她心里头的疙瘩,你还老是去戳她心窝子做啥?”
熊芬气哼哼拉过一张板凳坐了下来,伸手把额头的刘海抹了上去,一头的汗。
“我就看不惯刘玲玲讨好卖乖的样子。”
“有啥看不惯的,她哪里又碍你的眼了?”杨水生在小桌子旁边坐了下来,卷起一张老烟叶,点了火,屋子里弥漫着一种粗糙的烟味:“你也不晓得和她学学,没看到娘有多喜欢她那三个娃儿。”
“哼,我就是气不过这一点,我们家狗蛋牛蛋比他们那几个,可是聪明多了,生得又俊,可你娘哩!有好东西总是多分了给他们!现在来了个小六,咱们狗蛋牛蛋更靠边站了!”熊芬一边说一边揉胸口,越想越气:“你看小六穿的新衣裳!一个奶娃子,给她做新衣裳!我们家狗蛋牛蛋还是穿旧的哪!”
“那是大哥在县城里扯回来的布!”杨水生吧嗒了一口烟叶,皱起了眉毛:“那是他花自己的工资和布票弄回来的,又不是爹娘给的钱。”
“你晓得个屁!”熊芬直接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一只手叉腰,一只手不住撩着头发,呼呼的喘着粗气:“你大哥要是不抱了小六回来养,咱们把牛蛋过继给他,他的钱就是咱们的钱!”
媳妇有时还真是不讲道理,杨水生气得嘴唇哆嗦了一下,没有说话,坐在那里,继续埋头抽他的老烟叶。
唐美丽不过五六岁年纪,小身板瘦得跟柳条一样,她哪里抱得起自己?到时候肯定是两人从床上滚了下去,摔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