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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子皱眉,心口被苏连华这句话说的直打突突,“我当然是你亲爹!”
“既然相看两生厌,那就分家吧!”
苏连华站在正屋中央,直直的看着苏老爷子,冷声道,“分了家,清静!”
苏老爷子一怔,好半响没回过神,苏老太太急的直捅苏老爷子,这眼看要收麦子了,分了家,那二十来亩地的庄稼谁收?
大儿子不着家,三儿子腿伤未愈,四儿子忙着赚银子供孙子读书,五儿子是个懒蛋……
一巴掌的手指头掰过来算过去,就指望着这个外皮帮他们家干活呢!
见苏老爷子还没反应,苏老太太下手揪了苏老爷子胳膊上一小块肉,狠狠的扯吧扯吧又扭了扭,苏老爷子疼的倒抽一口凉气,一巴掌拍掉了苏老太太的手。
“老二,你闺女跟你媳妇犯了错,我当爹的说两句还不能说了?”苏老爷子明白过来苏连华想干啥,气的指着苏连华大骂。
苏连华挺身而立,迎着苏老爷子的目光,点了点头,“不能!”
“你!”
苏老爷子气结,被这一句话堵的胸口直喘粗气。
好半天,铁青着脸蹦出一句,“老子还没死呢!老子不死你就休想分家,你们二房休想分出去!你给老子听清楚!滚!”
苏老爷子一边骂,一边踅摸东西,抓着桌子上的一个白净的瓷碗朝苏连华砸了过去,“给老子滚出去!”
苏连华侧身避开,那瓷碗哐当一声砸在苏连华身后的墙上,摔了个粉碎,可见苏老爷子用了多大的力气。
“我走,我这就走,我这就去请村里的长辈来主持分家,爹看不得我们二房,我们二房就不在这碍您的眼。”
苏连华说完,扭头就走。
苏老爷子在后面听的太阳穴突突往外冒,眼看着苏连华真的出了正屋往院门方向走,苏老爷子忙起身追出正屋,“老二,你给我回来!一点点家事儿,你非闹的人尽皆知不可吗?你不怕丢人,你爹我怕丢人,家丑不外扬你懂不懂,你……”
苏连华头都没回,脚步片刻未停,眨眼间就出了苏家院子。
苏老爷子傻眼了。
苏老太太跺脚,“老头子,咋能让他去找人来分家,马上就要收庄稼了,家里就指望着他……”
“……”
苏老爷子瞪着她。
张氏又惊又怕又窝火,爱分就分,分了出去二房还能蹦跶出个花来不成!
不过不分是最好的,老二会打猎,不分家,老二打猎赚的钱八成都得给老太太,老太太心疼他们大房,她跟昌哥儿他爹多扮几次可怜,多少能要点银钱花,真分了家,这可什么都没了。
还有一个,他们是大房,二房分了出去,以后养老不就落到他们大房头上了吗?
想通这一点,张氏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忙站起身对苏老爷子道,“爹,这家不能分,不过是一点小事,老二再护媳妇和闺女也不能不孝,您和娘还在呢……”
“小事?”苏老爷子冷冷的看着她,“你跟你闺女害了二房一个孩子!那是条命!老二不要你们偿命就不错了,你还真当我是老糊涂了?老子做了几十年的里正了!”
苏老爷子平日很少说儿媳妇什么,一个他是公爹儿媳妇是外来归家的,他不方面说;二个男主外女主内,他读过书靠过童生对封建礼教还是很推崇的,总觉得内宅的事应该交给自己媳妇管。
可瞧着张氏死不知悔改的模样,他的怒气不打一处来!
张氏被说的脸色乍青乍白,一句嘴都不敢回,心里却骂了不知道多少个老不死。
苏老太太眼见儿媳妇兼侄女吃挂落,嘴唇动了动想说话,话还没出口,就听外面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苏老太太登时瞪圆了眼睛,一把抓住苏老爷子的胳膊,“老头子,你儿子真去叫人了!”
苏老爷子狠瞪了苏老太太一眼,“你给我撒手!”
一个两个三个的,没一个省心的东西!
“都给我滚回屋里去!”
他爆喝一声,抬脚往外走去。
刚走到院子里,苏家院门已经涌进来不少人,苏连华跟在后面,与战六叔扶着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
苏老爷子一见来人,心中暗叫一声糟糕。
又狠狠瞪了苏连华一眼,这混账居然把柳家老太爷给请来了!
想当年,他爹尚在襁褓,他爷爷就过世了,他奶带着他爹孤儿寡母的过日子,苏家那些穷亲戚险些把他奶跟他爹生吞活剥了,多亏当时身为里正的柳家老太爷出面主持公道,撵了那些穷亲戚,他爹跟他奶才有了一条生路,后来,柳家老太爷一直帮扶着他们家,到他爹娶妻生子有了他……
他爹临死的时候还要他牢记柳家的恩情,让他有恩必报。
可他跟柳家老太爷的两个孙子关系都不怎么好,柳家老太爷两个孙子一个战死沙场,一个大冬天喝醉酒摔到河沟里,第二天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冻成了冰块,两个孙子统共留下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前年嫁了人,儿子才十八,先前跟着人跑船,姐姐嫁人后,就回到镇上寻了个铺子做伙计,挣几个辛苦钱,一天两个来回镇上十八里寨的跑。
他跟柳家几乎断了往来。
“柳……爷爷,您怎么来了?”苏老爷子迎上去,伸出手想扶柳老太爷,柳老太爷斜了他一眼,慢悠悠往正屋走去。
苏老爷子沉着脸,一把拽住苏连华,“老二,你想干啥!”
“分家!”
苏连华脚步未停,一用力挣脱开苏老爷子,扶着柳老太爷进了正屋。
苏老爷子心中暗悔,刚才说话应该迂回一些,不该把老二逼急了,有柳老太爷在,他要主持公道给老二分家,可真没他开口说话的份儿。
不说柳家老太爷早些年对他们苏家的恩情,就是柳家老太爷在村子里的威望,那是说一不二的啊!
可这会儿想这些没用,得赶紧先把柳家老太爷应付过去。
苏老爷子跺跺脚,深吸一口气,跟着进了正屋。
柳家老太爷坐在主位,淡淡的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小丑,苏老爷子不自在的想左右躲闪,“柳爷爷,您老身子骨还好吧?”
“死不了。”柳老太爷声如洪钟,噎了苏老爷子一句。
苏老爷子赔着干笑。
柳家老太爷拄着拐杖,看着下站的苏老爷子,哼了一声,“苏耀祖,咋地,听说你不想要这个儿子了?”
“……”
苏老爷子抬头看了眼柳家老太爷,忙摇头,“没,没这回事。”
说着,苏老爷子去瞪苏连华,“老二,你跟你老太爷瞎说什么了?不过是一些家务事,你有意见跟爹说,爹还能不讲道理不成?爹又不是老糊涂……”
“你这话是说我是老糊涂?”柳家老太爷半分情面都不给的怼过去一句。
苏老爷子忙低头,“耀祖不是这个意思。实在是……一些小事儿,小事儿……”
听苏老爷子咬死了是小事儿,苏连华眉间掠过嘲讽,柳老太爷看着苏老爷子,笑了,“啥小事能让一向孝顺的小二要分家出去单过,老头子我好奇的很,你说来听一听。”
“……”
苏老爷子张了张嘴,这会儿恨不得时间倒流,将先前说的那些话都收回去,这会儿只有咬着牙挑拣着说了,“就是……大房跟二房起了冲突,老二护着妻子和闺女怕吃大房的亏,要分家出去单过。”
“哦,是吗?”柳老太爷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手中的拐杖突然重重的敲击在地上,“苏耀祖,说这些话你爷不觉得亏心!你的良心是不是都被狗啃了?”
苏老爷子的脸色突地一片铁青,“老太爷,你不清楚我们苏家的事……”
“我不清楚?我比你这个当事人看的更清楚!”柳老太爷拄着拐杖站起身,冷眼看着他,“你偏心大房这没什么,咱们庄户人家哪个不是倚重老大,疼老小的?可你……”
柳老太爷指着苏老爷子,干瘦有力的手指几乎戳到苏老爷子的眼睛上,苏老爷子吓的往后退。
柳家老太爷嗤笑一声,“你这双眼睛就是瞎的!你的脑袋也是个摆设!”
苏老爷子张口想辩驳,柳家老太爷看着他似笑非笑,“你还不服气?大房安的什么心思,你敢说你一点都不知道?小二媳妇怎么没的孩子你都不清楚?上下嘴皮子一呱哒,你上来就定小二两夫妻的罪!”
“老太爷,老二为了他媳妇和闺女顶撞我,还跟我摔摔打打的,他这是不孝!”苏老爷子涨红了脸,恨恨道。
柳家老太爷看玩意儿一样看着他,“合着,没理了就拿不孝来压人了?苏耀祖,你可真能耐啊!这么说,我老头子是不是可以拿当年的恩情来压一压你?”
苏老爷子梗着脖子,瞪着站在柳家老爷子身边垂着头一声不吭的苏连华,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个忤逆的畜生!
柳家老太爷见苏老爷子瞪着吃人的目光看苏连华,一拐杖砸下去,“你给我跪下!”
苏老爷子霍然抬头,柳家老太爷看过去,“怎么,我不配你跪?”
“耀祖……不敢!”
苏老爷子咬牙说出不敢两个字,双膝落地,跪在了柳家老太爷跟前,苏连华立刻往一旁避了避。
柳家老太爷居高临下的看着犹不服气的苏老爷子,心中叹了一口气,好好的一个儿子非给他折腾没了,“行了,你既然不喜欢小二,就让他分出去单过吧,也省的留在这院子里,碍着谁的眼。”
“老太爷,我还没死呢!这家不能分!”苏老爷子仰头,脸色狰狞。
柳家老太爷呵了一声,心中对他那点怜悯顷刻烟消云散,“这是我的话,你这是在忤逆长辈?”
“……”苏老爷子瞪大了眼,“老太爷,你不能……”
“你能我咋就不能?”柳家老太爷光棍的瞪回去。
他算是看明白了,小二那一房再在这院里呆着,早晚被这揣着明白装糊涂、偏心偏到咯吱窝的亲爹给搓磨死!
苏老爷子没想到柳家老太爷这么光棍,瞠目无语的瞪着他,好半响,双眼暴睁,人一个仰倒,躺在了地上。
跟着柳家老太爷来的几个村民哎呦一声,嘀咕道,“这是给气晕了?”
“柳家老太爷都还没晕呢……”
“老太爷身子骨结实,里正在床上歪了半年,才见好的……”
“看着是真晕了,脸色都白了……”
“那是气的吧,哈哈……”
“有后娘就有后爹,哪不一样,二哥这些年过的艰难,大家伙都有目共睹的……”
“分出去好歹有条活路……”
苏老爷子躺在地上听着那些话,气的浑身哆嗦,他怎么就不给老二活路了?那是他亲儿子,他还能害了自己儿子的命吗?
“哎呀,里正的身子在抖啊,是不是要打摆子……”
有人突然出声道。
“我来看看。”
人群里,突然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众人回头,瞧见来人,都有些怜悯的看着她,“三丫头。”
苏木槿从众人让开的路中走到正屋,先朝柳家老太爷屈膝行了礼,柳家老太爷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好孩子……”
苏木槿起身,站着看了苏老爷子一会儿,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布包,打开放到一旁的桌子上。
前面的人看到,哎呀一声,“是针啊,三丫头是跟小张叔学了用针吗?”
苏木槿点了点头,“突然晕厥如果不能及时唤醒会引发半身瘫痪……”
“啊?这么严重?你这一针下去里正能醒吗?”
“先刺人中,人中穴是人体的昏厥急救要穴,如果不醒,就刺十宣穴,十宣穴在人的十指上,所谓十指连心,爷一定能醒过来的。……”
苏木槿捻起长长的银针,在苏老爷子人中穴上比了比。
苏老爷子的额头爆出几根青筋,苏木槿双眼微眯,一针扎了下去。
“啊!”
饶是苏老爷子做了疼痛的准备,还是没想到会这么疼,疼的浑身一颤,不自觉就叫了出来。
苏木槿手中拿着针,奇怪的看着苏老爷子,“爷,我还没扎呢。”
她举起针让大家伙看清楚她的针还闪亮的能晃人眼。
苏老爷子身子一僵,捂着鼻下的手顿住,脸色阴沉的能凝出水来,眼神如冰,不,如果眼神是一把刀,他怕是把苏木槿活刮了几个来回。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柳家老太爷没好气的举起拐杖打了苏老爷子几下,“还装晕,你的脸可真不是脸!赶紧给我起来,把你家里东西规整规整,该分给二房的给二房,不该二房的,我老头子看着,他一文也不许拿走!”
“里正,您就饶了苏二哥吧,他这些年可没少给你们一大家子当牛做马的……”
“可不是,趁着还有点父子情分家了各过日子,平日还能有个往来,真闹腾到最后结了仇,那可就连死都没脸见老祖宗了……”
苏老爷子嘴唇哆嗦,身上一阵一阵的抖。
“好,我分,我分!”
见苏老爷子终于松口,门里门外的人都替苏连华松了一口气,战六叔面上掩不住的笑意,重重拍了拍苏连华的肩头,苏连华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里有兴奋有激动也有悲凉。
这样一种分家方式,是他最不想的,却只能如此。
苏老太太冲过去,“老头子,不能分啊……”
分了地里的活谁干啊?眼看就要收庄稼了啊!
“人家眼里都没你这个娘,你还帮他说什么话!”苏老爷子气愤至极的推了苏老太太一把。
苏老太太一脸懵逼,她……什么时候帮老二说话了。
“我们家一共二十三亩地,五个儿子,不偏不向,一人四亩地,剩下三亩留着我们两口子养老!房子一房两间,老二家的不待见我们两口子,那就搬出去!还有啥,老太爷您说……”
“养老银子!一年得给我们一百两!”苏老太太在一旁突然出声。
周围一阵轰然,“一百两,把二哥一家卖了也值不了这么多钱吧?”
“老太太这些年少剥削二房的银子了吗?”
“贪心不足啊……”
“后娘就是后娘!”
苏老爷子一把将苏老太太揪回来,压低声音道,“给我闭嘴!”
柳老太爷替老二出头,但也不会让自己太难看,他分了老二田地,养老银子老二肯定得给,但这话得有柳老太爷说,这混不吝的娘们儿,这时候出来裹乱,他刚才那句洗白的话算是白说了!
柳家老太爷看着凑做堆的两口子,无语的直摇头。
好一会儿,才摆了手,“行了,田地分四亩给小二,家里的锅碗有的给小二一套……”
柳家老太爷斜了眼跃跃欲试的苏老太太,眯了眼,“没有就折算成银钱给小二两口子!鸡鸭、猪肉该分给二房的也不能少。房屋小二一家不住也给折成银钱,今年的夏粮,分给小二他们三石!这些都写进分家契书里,小六子,去你张爷爷那拿了纸笔来……”
被点名的一个壮小伙哎了一声,撒腿往院子外跑。
柳家老爷子看着脸色阴沉的苏老爷子跟满脸不甘的苏老太太,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你们啊……不就是想要养老银子,我替你们要!就按咱们十八里寨的规矩,分家出去的兄弟每年给爹娘五两养老银,逢年过节的孝敬都得有,一年扯布给两个老人一人做两身衣裳,平时老人有病吃药比照老人大去时棺材、寿衣的银钱按兄弟人头均摊!还有啥……你们说!”
“姚黄还没嫁人,他妹子的嫁妆他得掏银子。”苏老太太想了想,开口道。
有媳妇就笑了,“你家大姑娘又不是没爹没娘,还让一个分家出去的哥哥包嫁妆,这十里八村还是头一遭……”
众人哄堂大笑。
苏老爷子瞪苏老太太,苏老太太拧着脖子,“那五两不够,老二天天上山打猎,一天就能挣好几两,五两太少,最少五十两!”
柳家老太爷呵呵笑了两声,去看苏老爷子,“耀祖小子,你也这么想的?”
“我……”苏老爷子咬了咬牙,“我没这么想,老二打猎赚的是脑袋别到裤腰带上的辛苦钱,五两……不少了。”
“老头子!”苏老太太尖叫。
苏老爷子瞪过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他跟老二要银子,他的脸难道真的不要了吗?十八里寨的规矩就是五两,那就是五两!
他是里正,更应该以身作则!
柳家老太爷看了夫妻二人几眼,“不更改了?”
“不改了。”
“好!张小子,过来,我口述,你来写。”柳家老太爷招手叫外面的小张叔进去,指挥着他写分家契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