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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至少留一个人轮值,免得皇帝临时咨询时找不到人。

    目前枢机处就四个大臣,头头衣尚予是个断腿,凉国公今年都快七十岁了,东夷公倒是稍微年轻些,但他身负旧患,有喘病。只有沭阳侯年轻正当时。

    本来大家都排好班了,年轻力壮的沭阳侯终于熬过了一日一夜的班,准备出宫回家,接他班的另外几位前辈就差人来诉苦:我们凉国公昨日走了困,这会儿在补觉,年纪大了起不来;我们东夷公犯了喘病;我们镇国公……镇国公腿疼。反正,您多担待吧。

    苦逼的沭阳侯只能揉揉自己邹巴巴的衣裳,交代自家仆从带干净衣服来,继续钉在枢机处。

    朝廷都以为枢机处是个养老衙门,张姿在这里干了半个月,累得人都快不行了。

    真的不是养老衙门啊!说好了总理天下武事,真的是总理天下武事!四面八方的军报都在往枢机处飞,戍边部队的事要管,守备部队的事要管,竟然连京畿卫戍的事都管——唯一不管的,只有羽林卫。

    从前兵部统归六部,顶头两个衙门,一个是内阁,一个是大将军行辕。现在皇帝发了话,兵部直属枢机处,机密函文直报枢机处,经枢机处批阅处置后,再分拣内阁交流,由内阁差遣诸衙门。换句话说,内阁管不了兵部的事了。

    兵部尚书孟东华天天上火得牙疼,往日跟其余五部都是兄弟衙门,都在内阁一口锅里搅饭吃,有事没事找内阁几位阁老赔个好,什么事儿都好办。现在呢?直属枢机处去了。想起枢机处里常年只坐着一个嘴上没毛的愣头青,孟东华火气特别大。

    如今兵部最要紧的事就一件,中军、北军换防。这边几万步卒到边城,边城几万步卒到京师,走来走去都是钱,孟东华想着还是去找户部裴尚书想想辄,张姿就写了条子,说:“我让几个人陪您去看看。”

    孟东华心想,什么人这么有面子?出门一看,几个穿着内卫制服的羽林卫。

    孟东华瞬间想起被杖毙的余御史,被皇帝灌了下火药的左都御史蔡振,回头瞥了一眼,沭阳侯正没精打采地坐在案边抠眼睛——这位不正是前羽林卫将军么?借两个人还不简单?

    曾经孟东华也是被无赖皇帝用下火药威胁过的朝臣之一,现在成了皇帝的同伙,这滋味真是……有点爽。孟东华乐呵呵地拿着枢机处签章俱全的公函,带上几个羽林卫,直奔户部。路上他还忍不住想,听说张知事已经在枢机处值班十天了,晚上都只能抱着枕头在座儿上打瞌睡。

    ——也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在万年宫给内阁大臣们收拾了屋子,就没给枢机处收拾。

    ※

    四月,熏风渐暖。

    赵从贵亲自捧着西北送来的密折匣子,急匆匆地跨入太极殿:“圣人,西北函至。”

    埋首在奏折里细细书写的皇帝即刻抬头,搁下手里朱笔,侍奉一边的朱雨取毛巾敬上,皇帝便擦了擦手,从案边精致的玉盒里取出一把泛着熟光的铜钥匙,赵从贵将匣子奉上,皇帝亲自将锁打开,在旁服侍的赵从贵、朱雨纷纷退下。

    皇帝看密折时,从来不许任何人在旁服侍,何况,这是来自西北的密折。

    西北的密折,说是奏折,那也没错。远在襄州的衣飞石会把他身边的一切,事无巨细地告诉皇帝,他就像是皇帝安插在西北的眼睛,不过滤信息,只把看见的一切都送回京城。

    可是,除了奏报之外,他还会写一些绝对不能被人窥伺的东西。

    “……至乡野,农妇炙羊三只,臣独食半匹,聊以果腹,味不及故邸。思乡矣。”

    看着这带着浓浓撒娇味道的字句,谢茂就忍不住嘴角含笑。思乡?思的是乡,是家里的小羊,还是吩咐给他做小羊的人?衣飞石当面说话很放肆直白,写在信里就含蓄多了。肯写一句思乡,大概意思就和“我好想你”差不多。

    被心上人想念中的谢茂心情极好,提起朱笔给衣飞石写回信:“朕已知悉。亦很想你。”

    “卿至北地,宜善珍重,衣食事朕常提点,卿耳熟否?熟,朕亦再三叮咛,慎之,慎之。”

    “莫小气,卿兄自冒憨气,匀他一个厨子何妨?另随谕有衣食若干,厨子两个。”

    “朕躬甚安。”

    ……

    他给衣飞石写信完全没有逻辑,想到一句是一句,写着写着就笑,笑着笑着想着心上人不在眼前,隐隐又觉惆怅。信里大部分都是在说,我给你准备的什么东西,你要怎么用,你别不舍得用,马上还要给你送,你想要什么?

    衣飞石分明是安插在西北的眼线,但他从来不提问。

    他越是不提问,衣飞石找不到重点,只能事无巨细什么都写,给他写的密折越来越厚。

    写完给衣飞石的回信之后,谢茂才想起来通知长信宫:“赵从贵?打发人去长信宫问问,西北来信了,娘娘有什么东西要捎带的?”

    外边是朱雨在回答:“回圣人,赵公公已去长信宫问了,这就回来。”

    赵从贵回来时,带着长信宫收拾的大包小包的东西,还有太后亲笔的书信。信笺夹在封里,没有封口,赵从贵递来给谢茂看,谢茂哼了一声,道:“朕是那等人?”

    这才把西北送来密折里夹着的给太后的请安折子,交给跟赵从贵来的长信宫大宫女。

    待这宫女走了,谢茂在把两封书信塞进密折匣子时,还是忍不住抽出太后写给衣飞石的信看了一眼,太后比他正经多了,书信里除了关心衣飞石的身体,就是关心衣飞石的武艺修行。当然,母子俩都是一个毛病,接下来也是娘娘给你准备了什么东西,你要怎么吃怎么用怎么玩……

    西北回来的只是一个密折匣子,从京城出去的就是两大车东西。

    把给衣飞石的东西送走了,谢茂瞧着天色不早了,干脆去长信宫请安蹭饭。

    “我儿,如今天气暖和了,朝中诸事渐宽,你也该好好抻抻筋骨。”太后拿着衣飞石递来的请安折子,教训谢茂,“看看飞石,出去才几个月,箭术已见小成。不求你上阵杀敌以一敌十,好歹别一到冬天就冻得跟个鹌鹑,待来年飞石归来,你这样的身子骨……”

    太后眼一斜,看着谢茂就是一个巨大的鄙视。

    谢茂干咳两声,说:“也是,也是。朕改日就去物色个好师傅。”

    “说了大半个月了,回回都说去找师傅,回回都窝在太极殿里不动弹。就算这宫里没妃嫔女子,园子也不逛了?潜邸时还知道上山打猎,住进了太极殿,除了玉门殿、太极殿、长信宫,皇帝还去过哪里?”

    “……武安殿。”谢茂道。

    太后翻了个白眼,挥手道:“阿娘替你做主了,就是六王府上的老拳师!待六王回来了,阿娘就去替你要来。”

    “六哥回来了。今日抵京,递了牌子要来见,朕听说六王妃归途染病,叫六哥先照顾王妃回府歇息,赐了太医,若是王妃无碍,六哥明日就会来见。”谢茂状若平淡的说。

    他已经派了美少年去勾搭六王妃了,效果让人牙疼——六王妃对那几个美少年毫无兴趣,反倒是六王来劲了,天天带着几个美少年不放。

    他竟然忘了,他那个六哥最是爱风流,最大的兴趣除了马,除了酒,就是画美人!

    “可说了是什么病症?严重么?”太后关切地问。

    谢茂看着她的表情,那是真的很恳切地关怀,并没有一点儿幸灾乐祸与妒忌。就好像关心的是一个……晚辈?莫不是朕想错了?谢茂摇头道:“朕也不知道。明儿六哥进宫了,阿娘问问吧。”

    太后招来大宫女,吩咐道:“让赵云霞大人去璇靖王府,替璇靖王妃诊病。宫中常备的药材预备一车带去。”她想了想,转头问谢茂,“六王府上有位小郡主可是?”

    谢茂笑了笑,道:“是。大名谢知非,小字谢谢。”

    太后也被这个促狭的小名儿逗乐了,吩咐大宫女:“将本宫那套白玉连环找出来,一并送去璇靖王府。告诉六王,若明日王妃不碍,叫他带着知非郡主进宫。若不方便,叫他照顾王妃,不必着急来见。自家人,不必拘束。”

    大宫女将她懿旨重复一遍,确认没错之后,方才领命而去。

    太后突然变得沉默,谢茂莫名所以:“阿娘?”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今年不选妃,明年不选妃,替你皇父守满了二十七个月,皇帝还有什么理由不选妃?”皇帝如今还年轻,没有子嗣,朝臣也不会太着急。可若是皇帝一反常态,连选妃都不愿意,这让朝臣们怎么想?没有后妃的皇帝,注定不会有子嗣,朝局如何安稳得下来?

    谢茂笑道:“明年再着急也不迟。”

    “阿娘不逼你。你和飞石在一起,阿娘也不反对。何妨做个样子呢?采选淑女入宫,给个不高不低的位分,你若乐意,就去坐一坐,若不乐意,后宫还有阿娘替你镇着,翻不起浪来。”太后觉得选妃与衣飞石毫不干碍。

    “此事儿臣心里有数,倒让阿娘烦心了,是儿臣的错。”谢茂想了想,说,“再过两个月,儿臣有个女臣入宫,搁在阿娘跟前装装样子,以后儿臣还有大用,阿娘教教她规矩。”

    太后是个极知道分寸的女子,她和儿子说话也是说一不二,不是她蛮横,而是她对皇帝提过一次的事,皇帝若不肯应,她就绝不会再提第二次。闻言点点头,道:“好。”

    ※

    襄州安平府。

    梅花寨本是一片野林,从陈京押解来一批女奴在此建起虏营之后,常有轮休的兵卒前来买|春,这里就渐渐变得繁华起来。今日又有新女奴送抵,贪新鲜的兵卒早已排着队等候,个个摩拳擦掌。

    “听说这一批是宗室女!陈朝皇帝把他皇妃公主都赎回去了,没钱赎宗女,说不要了!”

    “这个好看。不知道睡这个要多少级。”

    “呵呵,多少级爷也睡得起。”

    ……

    兵卒们淫邪的笑声中,衣衫褴褛的陈朝女奴低头被押进了妓寨。

    这不是普通的妓寨,而是专供边军泄欲的军妓营寨,在这里通行的赎买货币除了银钱,还有战功。若一个兵卒仅有银两,斩首不多,那他就只能睡低等妓|女。身份越高贵,模样越漂亮的军妓,都会有足够多的斩首级数来限定资格。

    衣飞石很少来这种地方。他在战场上对敌人从不留情,哪怕是妇孺也能毫不留情地砍杀,可是,下了战场,他没法儿面对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

    他从小就在军中长大,从小耳濡目染,可是,这种事情他还是没法习惯。

    他今天之所以会来梅花寨,是因为他要找一个人。

    “二公子,快看,是二公子来了!”

    “不是说二公子从来不睡营妓么?也想弄个宗女玩玩?”

    把手妓寨的役兵上前施礼:“衣将军,请进。”

    衣飞石并未走进妓寨,他站在门口,听着妓寨里此起彼伏的哭喊声,心中很厌恶。明知道哭泣的都是敌国的女奴,他不该有任何同情心,他还是觉得很厌恶。

    曲昭跟在他身边,呼喝道:“把今天刚到的陈氏宗女都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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