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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锡兵在公园中转了一圈。临近春节, 午后的阳光底下,来来往往的游人脸上都镀上了温暖的金色。大家姿态惬意,谁也没有往街对面的王家屋子投注过多的注意力。等他再折回小山边上, 老陶跟老赵都已经离开了, 旁边的垃圾桶边上还留着几颗枣核。
他看了一眼,默默地拿纸巾垫着, 捡起了枣核。
周锡兵买了一张地图,又按照当地人的指点, 去了曾经的老工人小区。十二年的时间, 足以让一个城市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眼前的场景, 早已不复王汀描述的模样。原本的老工人小区其实不足以被称为小区, 而是典型的几栋筒子楼, 每家每户一个单间,不过十几平方米的面积。现在, 这些筒子楼早就被推土机推倒了。这里,将会建起新的市民公园。
他站在废墟跟前沉默地看了一会儿, 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回岳家的路上, 他还没忘了排队买上老字号刚出炉的梅花糕。他估计王汀胃口好不了, 但是一天下来光吃一顿早饭哪里扛得住。王汀说过她高三的时候最喜欢吃的就是这个,每次考试进步了就会买一只梅花糕奖励自己。当时她没有零花钱, 想要吃梅花糕, 就得将饭钱省下来。
卖糕点的师傅十分训练有素, 还给周锡兵在包装盒外头套了个小布袋子, 说是能保温。也许是梅花糕出炉的时候太烫了, 也许是这小布袋子的确保暖,直到周锡兵拎着盒子进王汀的家门,梅花糕还是温热的。
王汀已经起床了,正在厨房中帮母亲一块儿准备晚饭。王函人坐在客厅当中对着电视机发呆,听到门铃响,她抖了一下,愣是没敢起身去开门。王汀走出了厨房,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她:“你看你的电视。”
好像她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妹妹的畏葸一样。
姐姐的话拯救了王函。她在心中告诉自己不要害怕,然而她却依然本能地畏惧。多年前的往事,她本以为自己早忘光了。可惜即使记忆模糊,那种恐惧与绝望还是烙在了她的心底。一旦被人提醒挖掘,痛苦的反应就会自带激发功能重现。她蜷缩在了沙发中。
王汀一边擦着手里头的水,一边急急忙忙朝门口走。等从猫眼当中看到拎着老字号袋子的周锡兵时,她开门都皱着眉头:“大冷的天,干嘛跑这么远。”
“没事儿。”周锡兵笑着进门,自己换好了棉拖鞋,晃了晃手里的袋子,“我也馋梅花糕了。”
王函的理智告诉她应该说话了,她不能跟个木头人一样杵在客厅里头。其实她更想在卧室当中待着的,只是醒过来时,发现房间里头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她有点儿害怕。王函清了清嗓子,努力笑着揶揄姐姐:“噢,周哥跑那么远,就是为了给姐姐你买梅花糕啊。”
她的嘴巴被堵住了,舌尖感受到了一股甜蜜的香气,还温热着的馅料柔软地侵占了她的口腔。姐姐塞了块梅花糕进她嘴巴里,还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吃你的吧,东西都塞不住你的嘴。”
周锡兵看着女友活泼了不少的背影,唇角不由自主地往上翘了翘。王汀的母亲也从厨房之中探出了脑袋来,嘴上嗔怪道:“哎哟,哪有让你跑老远的道理,让她们爸爸去买就好。”
一家之主人还在书房当中没有出来。周锡兵笑了笑,过去帮王汀一块儿择蒌蒿,只说是他嘴馋,晃过去了就顺便买了。
蒌蒿是春节前后的时令菜,无论是炒干子或者炒咸肉亦或者是清炒,都带着股淡淡的清香。王汀喜欢这个味道。然而冬天里头择蒌蒿不是件轻省的活计,厨房里头没有装空调,手碰到冷冷的水生蔬菜相当冰凉。
周锡兵伸手捏了下王汀的手,然后碰了碰,示意她看又开始发呆的王函,轻声道:“你去陪你妹妹说说话吧。”
王汀的手缩了一下,抿了抿嘴唇。王函从午睡醒来以后就一直蜷缩在沙发中发呆,她早看到了,可是她始终留在了母亲身边帮忙干活。因为她也不知道该对妹妹说些什么才好。
遥远的十几年前,她甚至模模糊糊地希望过被绑架的人是她自己。然而她年纪大,个子高,相对于才十岁的妹妹来说,是个更加不好掌控的对象。况且,谁都知道,比起不起眼的自己,王函才是父母最看重的那个孩子。
“没事。”手上沾了蒌蒿叶子,周锡兵只能用肩膀撞了撞王汀,鼓励女友,“你们随便聊聊天,你指导王函备课也好。”
这话提醒了王汀,她站起身去洗了手,过去找妹妹问备课情况。一向对自己的专业深恶痛绝的王函,这一次却无比感激她自己手上还有事情做。姐妹俩总算找到了可以共同讨论的话题。王函曾经遭遇绑架这件事,在这个家庭中是个禁忌,谁也不愿意揭开旧伤疤。
晚饭上桌了,王家爸爸才从书房中推门而出。王汀的母亲责备了他一句:“有你这么甩手当大爷的吗?小周都忙前忙后的给我打下手。”
王家爸爸勉强笑了一下,心不在焉地回答:“这不是他表现的时候嘛。我当年不也在你家这么表现的。”
王函被她亲姐压着将课件改了一遍又一遍,幸亏要吃饭了,她才能逃出生天。听了爸爸的话,她立刻好奇起来:“哎,爸,你当时都是怎么表现的啊?”
王家妈妈立刻嗤之以鼻:“怎么表现啊,直接被你们外公一顿酒给干趴下了。”
姐妹俩都笑了起来。王家爸爸悻悻道:“看我多好啊,多年媳妇熬成婆,都没想着趁机磋磨一下小辈。”
屋子里头的人全露出了笑脸。笑声是冲淡压抑与尴尬的最好利器,原本紧张不已的家庭气氛终于缓和了下来。王家爸爸甚至想要开瓶酒跟周锡兵一块儿喝,最终却被王汀给拦住了,他血压高,应当戒烟戒酒。
身上还弥漫着烟草苦涩气息的王家爸爸,面对大女儿的轻言细语,露出了讪讪的笑容。他看了眼周锡兵,像是在告诫这位准女婿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我们家王汀需要人更加关心。”
她的喜怒哀乐都藏在心底。
王家妈妈也跟意有所指一样,白了丈夫一眼,没好气道:“得了,人家做的比你好。”
大约是觉得不能当着外人小辈的面太拆自己丈夫的台,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反倒被丈夫挥挥手反将了一军:“行了行了,知道你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王家妈妈却拉下了脸,深恨丈夫掉了女儿的身价,厉声呵斥道:“吃你的饭吧,就你话多!我还想留女儿在家多待两年呢。”
王函的眼睛瞪得滴流圆,那句“哪次打电话你不催着姐姐找对象结婚”的话,在母亲的怒目而视下,硬生生地被她给咽回了肚子中。她乖乖地端起了饭碗开始扒饭。
周锡兵脸上还绷着,一点儿笑容不敢露出来,生怕惹恼了丈母娘。王汀倒是笑了笑,继续埋头吃她的饭。周锡兵帮她挟到碗里的菜,她也悉数吃掉了。王函原本还在哀嚎自己晚饭吃多了,看看姐姐的饭碗,她又欣慰了,很好,要胖一起胖。
在众人不约而同的努力下,这一餐晚饭终于不复中午那一顿饭的尴尬。等到碗碟都进厨房后,周锡兵甚至获准洗碗顺便清理厨房了。王函也跟父亲下起了象棋,客厅里头不时响起她试图悔棋的叫喊声。
“王函以前是下遍周边无敌手的,无论是象棋还是围棋,我爸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王汀在厨房中指点周锡兵碗碟摆放的位置,听到客厅方向传来大呼小叫的声音,突然间开了口。
周锡兵放下碗,擦干了手,轻轻用胳膊蹭了她一下,轻声道:“不要想这些了。其实你们这样,也会给王函带来很大的心理负担。”
比起姐姐王汀,开过年来就二十二岁的王函身上保留了太多孩子的特性。除了父母跟姐姐宠爱保护过度以外,这未尝不是王函潜意识中希望消弭家人担心的下意识反应。她不想家人为她忧心,所以在遭遇了不幸之后,她努力保持着既往的天真活泼。人是一种周围人希望他(她)是什么样的人,且他(她)自己希望自己成为什么样的人,就会真正变成什么样人的生物。天真活泼,对应的就是孩子气。王函的孩子气健忘是她自我保护的机制,也是她用来安慰家人的方式。
王汀长长地嘘出了一口气,点点头道:“也许吧,我们都太小心了。”伤口挤破了,脓液流出来才会好得更快。可是,那样的疼痛,谁又忍心让这个曾经遭受过不幸的姑娘再经历一次?
客厅里头热热闹闹,父女俩正在下棋,当母亲的人则在边上织着毛衣,不时说上两句。收拾好厨房的王汀跟着周锡兵一块儿出去的时候,被妈妈叫住了。妈妈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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