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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云渚陪女儿逛街归来之时, 看着自己老公正擦着头发, 偶尔还打个喷嚏, 一副有说有笑的样子,全然看不出是刚从鬼门关走过一遭。
小朱嫄淳拉着父皇来看她今日买的新物件儿,有最新款的首饰,上好的云锦, 还有各式各样新奇的胭脂,小女孩爱美, 一会儿拿着一个金镶玉的簪子在自己头上比划了两下, 一会儿拿着那玉镯子戴在手腕上,一会拿着那云锦往自己身上比了比,还冲着铜镜扭了两下。
朱厚照理好了头发, 才从那一堆新奇的物件中掏出一个上好的胭脂, 冲自己媳妇招了招手,夏云渚走过来, 坐到了他身边。
他打开那盒胭脂,修长的手指轻轻探入胭脂盒中, 指尖蘸了一丝朱红,随即便将温热的指尖,轻轻覆到了她的唇上。
“淳儿,看你娘亲,美不美?”他将手指从她唇上移开, 她一时间, 心中竟如初恋时小鹿乱撞般, 砰砰砰跳个不停。
朱嫄淳走到她娘亲跟前,伏在娘亲的腿上,抬着小脑袋仔仔细细地端详了自己娘亲一番,惊叹道:“真是这世上一等一的美人,淳儿很是嫉妒!”
夏云渚伸手揉了揉女儿的头,笑道:“淳儿长大了,肯定比娘亲更美。”
朱嫄淳身子往前探了探,倚在自己娘亲怀里,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满是笑的甜蜜。
正在一家三口甜腻之时,只见张永匆匆来报,朱厚照忙吩咐左右,叫他来觐见。
张永进了大殿,见到帝后一家三口在一起,气氛正温馨融洽着,他顿了顿才俯身禀报道:“陛下,娘娘,夏家祖宅那边传来消息,说那唐寅拿着娘娘的玉佩,去夏家拜访了。”
帝后听闻此讯,自是欢喜不已,忙命张永前去夏家祖宅,亲自接唐寅来行宫觐见。
夏云渚看着自己老公的眼,目中含着爱意与笑意:“夫君,你直接要唐寅来面圣,一点心理准备都不给他留,到时候会不会吓到他?”
朱厚照倒是一脸的无所谓,一边说着,还一边打着喷嚏:“他将来是要替咱们打理与新大陆那边的生意的,要他先跟着王守仁在广州干一阵,将来好跟着咱们的船队出海,他若是连这点惊吓都受不了,那我怎么放心,将来把这么大的生意交给他去做啊?”
夏云渚见他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也不知是怎么的,心中突然掠过一丝担忧:“夫君,今日你怎么一直在打喷嚏?我回来的时候,见你正在擦头发,你可是洗澡的时候,着凉了?”
朱厚照只是风轻云淡地回了句:“哦,在玄武湖钓鱼的时候一不小心落水了,没什么大碍,你看,我这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
“落水!”夏云渚听到这两个字,忙放开怀里的女儿,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又探了探自己的,这会并没有什么异常,当下一颗悬着的心,就放下了一半,可……等等,今年是正德十五年,历史上的他,就是因为落水之后重病,英年早逝的,他……
不会的,他们已经一起改变了这么多历史,他绝对不会死,绝对,不可以死!
“来人!快来人!”夏云渚猛的起身,朝殿外疾步走去,边走边喊着,情绪已不由自己,即将在失控边缘。
朱厚照与寿康公主看着她摇摇晃晃的背影,不知她为何听了落水两个字,就如此反常,这会连站都站不稳,朱厚照忙朝着女儿递了个眼色,小朱嫄淳马上跑上前去,扶住了自己的娘亲。
张永急匆匆的闻讯而来,看着皇后扶着墙,喘着粗气,大惊失色,慌忙问道:“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夏云渚伸手死死抓住张永的胳膊,盯着他的眼嘱咐道:“快,去宣太医来,快去!”
“母后为何平白无故要寻太医?”朱嫄淳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疑惑不解地看着自己娘亲。
夏云渚顺了顺气,方才平稳了些:“没事,淳儿莫要惊慌,听话,淳儿去找杨师傅好吗?母后有些话,想单独和你父皇说。”
小朱嫄淳乖巧地点了点头,旋即便离开了,这会夏云渚扶着门框,她咬着牙,再回首看自己的夫君,眼中热泪已模糊了所有视线。
朱厚照起身,走上前来扶着她,疑惑不解地问道:“娘子,你反应太过激烈了,只是落水而已,跟洗了个澡,有什么区别?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夏云渚却不理会他这些,这会急忙将他拽回屋内,边拽边埋怨道:“门口风大,你刚刚着了凉,又往风口站,你怎么这么不知道爱惜自己。”
朱厚照倒是无奈地笑了笑:“娘子,你也太过小心了些吧,我这身强体健的,还能上战场杀敌呢,这一点点小事,奈何不了我的。”
夏云渚看着他的眼,自己眼中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涌,傻瓜,在这个没有青霉素和抗生素的年代,若是一不小心染上了肺炎,那可是无药可医的绝症。
她恨只恨自己不懂生物学和医药学,如果这时候有青霉素,那她还会这样害怕吗……
这会太医已经提着药箱前来觐见了,几个太医轮番为皇帝把了脉,又问问这个,问问那个,确定无事之后,方才退了下去。
朱厚照将自己媳妇揽在怀里,边给她擦眼泪,边无奈摇了摇头,笑道:“你看,真的没事,干嘛哭成那样,你也太小题大做了。”
夏云渚抬首,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委屈道:“真的没事吗?”
朱厚照捧着她的脸颊笑道:“太医都说没事了,你就不要担心了,娘子哭花了妆,一会唐寅来了,咱们可怎么见他啊,我再帮你涂些胭脂吧。”
夏云渚被他逗的破涕而笑:“不要,你是想把人家,画成个大花脸吗?我要是信了你邪,那才是的真没办法出去见人了。”
朱厚照将覆在她面上的手慢慢游移到唇上,然后摁住她的下巴,调笑道:“娘子天生丽质,不施粉黛最好看。”
他说罢这话,便俯身吻住了她,两人又痴痴缠缠了许久,方才松开对方。
*
唐寅此时并知道那日去寻他的人就是帝后,他去夏家登门拜访,夏云渚的二叔奉了圣意,自然是不好怠慢了他,这几日亦是日日与唐寅高谈阔论。
张永奉旨去接唐寅的时候,唐寅依然是一头雾水,看这夏家的排场,文官武将都有,怕不单单只是生意人那么简单吧,这两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呢,竟然这样神神秘秘的。
待一行人走到行宫之时,唐寅斗胆问了一句:“请问这位官爷,此处为何地啊?”
张永回头,神秘一笑:“先生怕是不知道,今日是何人召见你吧?”
唐寅看着他,疑惑不解地问道:“召见?他们二人,只说他们是商人,并未与在下透露其他的消息,不过在下看那夏家的排场确实不小,怕不单单只是商人这么简单吧。”
张永抬起兰花指,掩着唇笑了笑:“不是普通的商人,是皇商,先生进去,便知道了。”
唐寅半信半疑,只得跟着张永,跨步进了大殿。
张永一进殿门,便躬身行了一个大礼:“陛下,娘娘,你们要寻的人,老奴已经将其带到了。”
唐寅跟在后面,自是不敢怠慢,正当他也躬着身的时候,突然听到陛下,娘娘这样的字眼,差点没吓的背过气儿去,心中砰砰直跳,莫不是皇上知道了他被宁王招为幕僚的事,想要找他秋后算账,故而故意捉弄他?他这颗心,可再经不起这种折腾了。
朱厚照摆了摆手:“都起身吧,大伴辛苦了,唐先生也莫要拘礼,朕唤你来,是真想让你帮朕做生意的,可不是随便说说或是唬你的。”
唐寅颤抖的抬起身,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帝后二人的脸,原来皇帝就是那日劝他的那位公子,皇后竟然是女扮男装的那位夏公子。
唐寅不敢说太多的话,怕一不小心哪一句话说错了,便要头身分家,只得客气了一下:“唐寅何德何能,能入了陛下的眼,实属唐寅之福气啊。”
“先生莫要自谦了,你本是有才学之人,朝廷如今的生意越做越大,此刻是极缺人才的,如若先生不嫌弃,朕想让先生在广州港先跟着王守仁王大人历练一段时日,等朝廷远洋的宝船造好了,还要劳烦先生带着船队,与我大明的宝船去新大陆走一遭。”
唐寅受宠若惊:“陛……陛下,这可是如郑和大人一般,名垂青史的大事,陛下如此信任唐寅,唐寅已不知,该如何回报陛下……”
朱厚照却是淡然:“先生就不要再谦让了,到时候你只要将宝船平平安安的带到新大陆,再平平安安的带回广州,就是对朕最大的回报了,至于小桃笙,你大可不必担心,她与朕的女儿寿康公主年龄相仿,就让她进宫,去做淳儿的伴读吧,夫人你说呢?”
他说罢这话,便侧首看了看身边的皇后,皇后则是轻轻颔首,微笑着表示赞同。
唐寅没了后顾之忧,再三给帝后磕过头后,便将小桃笙托付给了张永,自己择日动身,便要启程去广州赴任了。
*
帝后一家人在南京忙完了所有的事情,便启程北上回京。
九月二十四这天刚好是万寿圣节,帝后一家人于当日抵达了山东临清,在当地镇守太监家中接受了当地官员的贺寿,正德全程都未感觉到有任何不适,直到寿宴结束后,正德由于过生日,所以比平日里多喝了些,回到卧室,方才觉得头晕的厉害,这会晕的直想吐。
他平日里就有酗酒的习惯,可仗着年轻体健,再怎么喝,也没有过如此难受的反应。
夏云渚真有些慌神儿了,落水之后历经了这么长时间,本以为他真的没事了,可如今再一摸他的额头,滚烫的吓人。
太医来了一拨又一拨,开了各式汤药,都说只是普通的风寒,服过汤药多休息休息就没事了。
夏云渚半信半疑,此刻她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劝他服药休息,静静等待天亮之后,会不会有好转。
长夜难捱,自他服药睡下之后,夏云渚内心百转千回,她怕自己动静太大,吵醒病人,又怕他深夜醒来,看不到她会担心,只能披了外衣,在外屋坐着,只点了一只烛光微弱的蜡烛,一个人哭到了天亮。
夜深人静之时,又是一个人最脆弱的时候,她此刻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自己活了这两辈子,从未如此无助过。
卯时三刻,屋内微微有了些许动静,夏云渚抹了抹面上的泪痕,忙起身奔到榻前,握着他的手关切问道:“夫君,你醒了,怎么样了?可有感觉好些了?”
朱厚照强撑着笑了笑,点了点头道:“我没事了,你整天竟是瞎操心,你是不是又一夜未眠?赶紧躺下休息休息吧,瞧你这眼睛,肿的像桃子一样,我这里有大伴照顾就好了,不碍事的。”
夏云渚不肯起身,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又探了探自己的,仍旧是微微有些发烫,可相比昨天晚上,确实是好了许多。
朱厚照病榻上还不忘调侃她,这会用尽身上的力气,抬手掐了下她的脸颊:“乖,快去休息吧,过一阵咱们还要赶路回京城呢,你若是再病倒了,那咱们得何时才能回得了京城啊。”
夏云渚拗不过他,只得起身,一步三回头地看着,看着他确实比昨晚精神好了许多,方才恋恋不舍地出了门,可谁知刚出了门,还没走几步,便听见屋后有人窃窃私语着。
“哎,你知道吗,刚刚皇后娘娘前脚刚出了寝殿,皇上就命张公公派人回京,去召刘太医了。刘太医可是太医院第一把交椅,弘治年间便在太医院当差了,过去皇上有什么毛病,只要召了刘太医,必定妙手回春,皇上若真是像外头说的那样没事,为何执意要召刘太医来临清?”
“皇上这次,怕是不乐观啊,刘太医那么大岁数了,从京城颠簸到临清来,还不要了他老人家半条命了?皇上要是真没事,干嘛大费干戈,非要叫刘太医来呢?人家都说,这病人自己个身子骨是个什么情况,只有自己最清楚了。”
“行了行了,你就少说两句吧,这要是被人听到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那两个人嘀咕了半天,方才散了去。
夏云渚听到这话,已经瘫坐在地上,无力起身,为何历史改变了那么多,只是这一不留神,就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去?她不信,她不信,他不能死,绝对不能死。
入秋的北方,地上已有些许冰凉,夏云渚也不知自己在地上瘫坐了多久,直到有人从后面轻轻扶住了她。
“地上凉,你还是先起来吧。”那声音,熟悉又淡漠。
夏云渚非但没起身,反而伏在膝上,哭的撕心裂肺。
杨慎俯身,柔声劝道:“太医都说了,他不会有事的,有什么话,先起来再说,好吗?”
夏云渚抬着泪眼:“杨大哥,我该怎么办?他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杨慎语气淡然的劝着:“他不会有事的,那么多太医都去看过了,只要按时服药,会没事的,难道你还信不过太医吗?”
夏云渚抓着他的胳膊,就是不肯松手:“可我怕,我心里怕,我心里总是惴惴不安,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杨慎无奈,只得先让她稳住神:“看你的憔悴的样子,怕是一夜未合眼吧,今日你先好好休息,等你睡醒了,我带你去寺庙中祭拜一下,你啊,就是自己吓自己,拜过之后,就会没事的。”
夏云渚委屈地点了点头,她抹了抹面上的泪痕,方才起身,可刚刚那两个人的窃窃私语,却总是萦绕在她耳边,病人自己的身体状况,只有病人自己最清楚,如若他真的没事,为何要千里迢迢,召刘太医来临清呢?
*
刘太医奉了圣旨,星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到了临清,他仔细查看过正德的病情之后,并未说什么,只是开了几服药,又施针放血,折腾了好些时日,正德竟从病榻上起身,可以走动了,众人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大队人马继续北上,于十月二十六日,抵达了京郊的通州县。
正德在通州县又开始忙起了公务,实则是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身体状况确实不行了,为了以防京中生变,他要在通州将未完成的事情全部做完。
宁王因为造反,得到了应有的报应,被判死刑。京城中的百官,之前有不少人收受过宁王的贿赂,正德派锦衣卫将这些人一一肃-清,贪污数额巨大的,按规矩处理,或砍头,或流放,贪污数额小的,予以警告。
内阁首辅杨廷和在京中,却是惴惴不安,皇上一行人停在了通州,明显是有什么计谋在里面,果不其然,他发现正德在暗中下旨,诏令宣府总兵朱振,大同总兵王昭,这些个昔日在应州并肩做过战的战友们,火速赶往京城。
难不成,皇上心中已有所察觉了?
必须赶在边军进京之前,有所行动,不然事情闹大,怕是要不好收场了。
正德在通州身体状况每日愈下,夏云渚无奈,只得劝他赶快回京,找个大夫好好医治医治,安心在京中调养休息,别继续在外面游荡了。
年关将至,边军仍未赶到,实则是杨廷和暗中在将杨一清从东北调了回来,边军受阻,怕是永远都进不了京城了。
腊月初十,正德的身体状况越来越糟,已经不起折腾了,下令回京。
在正阳门举行了盛大的献俘仪式后,正德挺着愈发虚弱的身子强撑过了正旦大朝会,又撑过了太庙祭祖,之后是最隆重且繁杂的大祀天地,大祀之日,正德不得不戴月起床,冒寒而出,前往南郊的圜丘以及北郊的方泽去行那繁复的祭祀礼仪,祭天的仪式异常繁复,正德撑着病体,勉强完成了前面的礼仪,待到行初献礼的时候,需要他捧爵下拜,就在这一瞬间的功夫,他突然间口吐鲜血,伏地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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