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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出,双臂张开,说:“要天空这样大。”她的声音怅然,又有着憧憬向往,“我从小就期望,长大了和母亲一起,将这么大的天地都走遍,御长风,架轻舟,沙漠,海洋,高山,深谷……”萧琰忽然侧眼看慕容绝,“你知道我最嫉妒的人是谁?”
“嗯?”
萧琰哼哼,“商七,绮娘。”
嫉妒他们,能陪着母亲周游这寰宇天地。
“我以后见了商七,一定要天天给他念十七八遍佛经,还要敲木鱼笃笃笃。”
正在大东洲与鹰羽部落美人跳草裙舞的商七忽然背上一寒。
“我以后见了绮娘,一定要告诉她,她的美食道比起阿娘差远了,差远了。”
正在思考“有毒不能吃”的狼桃是蒸了吃煮了吃还是凉切吃的绮娘忽然打了个喷嚏。
慕容绝听着她孩子气的话有些想笑,然后看见她眼角一点晶莹,那笑意便如同被火炭炙成了烟,仅留着一点痛意在心里。她觉得心口有点痛,又有点涩。一根冰凉修长的手指点在她眼角,那滴晶莹立即濡湿了指尖,带着温热。慕容绝抬指放到唇边,尝了尝,面无表情,“没有味道。”
萧琰正陷在思念母亲的伤感中,听见这话眼一抽,另一只眼角的晶莹就滚了下来。
一根冰凉修长的手指接住了它。
“……还是没味道。”
萧琰:“……”
伤感的情绪全被弄飞了。
慕容绝平静的声音道:“慕容濬说思念的泪是甜的,伤心的泪是苦的。——但我没流过甜泪,也流过苦泪。四岁的时候,杀第一头狼,痛得流出了泪。那泪很冷,是酸的,腥涩。”
萧琰心一抖,四岁杀狼……可以想见被狼伤得极重,满身满脸的血,和汗水,那泪当然,又酸、又腥涩了。
“十岁生日的时候,我收到了一份礼物,是一块透明的琥珀,里面凝着一滴露,好像眼泪一样。父亲说,这是我的亲生母亲送的,从遥远的地方送过来。那时我才知道,我的生母还在人世。父亲说,这块琥珀蕴泪,就是她对我的思念。”
萧琰不由侧过眼睛看她。
她知道慕容绝是庶出,但听这话的意思,学长竟然出生后就没见过生母?
“我把琥珀切碎了,尝了那滴露,嗯,是甜的,还有苦味。”
萧琰:“……”
学长你真强大。
“从那年起,每隔两年都有人从遥远的地方,捎礼物给我。嗯,第二次捎了个鸽卵大的宝石嵌金坠子,宝石底部,压着她的一幅头像。我长得和她不像,除了皮肤雪一样白,头发有点黄有点卷,其他都不像她。”
慕容绝的头发是粟色的,黑中带浅黄,柔软微卷,披散着时就像自然起伏的波浪,泛着健康的光泽,很是漂亮,绝不是她说的“有点黄有点卷”。萧琰觉得她似乎有点怨念,真心道:“学长的头发很好看。”
慕容绝表示说:“我喜欢你的头发。”真诚的赞扬,“没有杂色,没有杂毛,没有杂卷,很好。”
萧琰:“……”
她嘴角扯了下,咳一声道:“这大概是因为,我的头发黑得纯粹,很直,跟你的剑道一样,纯粹,直。”
慕容绝认真思考了一下,很赞同的点头,然后很正大光明的伸手摸她的头发。
萧琰:“……”
她能不能收回刚才那句话?
“嗯,学长的生母是柯族人吧?”她对慕容绝的生母产生了好奇,听起来好像不是一般人?
安北境内民族很多,以鲜卑人最多,但“鲜卑人”是一个通称,其实有不同的族群,柯族就是其中一部,属于“黄发鲜卑”。慕容优的母亲也是黄发鲜卑,但属于青韦族。加上塔古斯族,就构成了安北黄发鲜卑三大族。慕容氏是安北鲜卑第一氏,又是大唐甲姓世家,为了家族的利益,也为了大唐北境的安定,与各大部族联姻是必然的事,但家主、世子娶正妻不可能娶部族之女,多是有品阶的媵。萧琰一直以为慕容绝的生母是鲜卑大族之女,这个猜测没变,只是其中有什么原因没有与冀国公在一起——但应该是白肤灰眸的柯族人没错,塔古斯族不太像,学长的眼瞳是浅褐色,没有半点蓝色。
慕容绝道:“她姓寔楼。”语气很平静。
萧琰却惊住了。
……寔楼?
那个寔楼?
鲜卑只有一个寔楼。
——寔楼即北齐高氏,北齐被大唐灭国后,高氏皇族率部逃出中原,在大唐东北建立乌古斯汗国,并弃汉姓,恢复鲜卑姓氏寔楼氏。
……所以学长的生母是乌古斯汗国的王族之女?!
萧琰觉得天雷滚滚。
就算二十五年前,冀国公还不是冀国公,只是慕容氏世子,那也不能与乌古斯王族之女搅在一起啊!那时冀国公应该是安北都护府的将军吧,和敌国王族之女私通,这可是大罪!
“父亲说,当时他受了伤,我的生母也受了伤,一起掉落到河里,冲进山谷,两人遭遇,都隐瞒了姓名,然后,嗯嗯。”
萧琰等了半晌,“……然后,嗯嗯——没了?”
“父亲说:你懂得。”
——然后,嗯嗯,你懂得。
冀国公您太敷衍女儿啦!
萧琰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那你懂得了?”
——学长你要拿出切琥珀的劲头啊,向你父亲追问个清楚明白。
“这有什么不懂的。”慕容绝平平语气道,“孤男寡女,*,天雷勾动地火。”
萧琰:“……”
脑海中浮现出十一二岁的慕容绝,一脸冰寒寡淡的表情对父亲说出这三句,萧琰忽然都替冀国公胃痛了。
她有些结巴,“那……嗯……这个……”心里有很多话,却仿佛绞股麻线般,不知道该扯出哪头,竟有些讷讷不能言了。
安慰学长吗?——好像不需要。
学长神色平静,并不像悲伤难过的样子。
那问她是不是想念生母?——这话肯定蠢,学长还没见过生母呢,岂不是勾起她的情绪?
萧琰忽然觉得自己口拙,一点都不机灵了。
终于在一团乱麻中,她揪出了关键的一根,“嗯,那你父亲,冀国公,后来怎样了?哦,我是说,你的身世,圣人知道吗?”
冀国公当然没事,不然现在也不是冀国公了,萧琰关心的,是慕容绝。
“我生下来不久,就被生母派人送到慕容家。祖父将父亲揍了一顿,然后,上章给圣人请罪。圣人降了一道明旨一道暗旨,明旨以‘不敬君父’之罪将父亲在军中职务一捋到底,重新从兵卒做起。暗旨是对明旨降罪的真相说明,也是一道赦旨,如果有一天需要,就呈出来。”
萧琰松一口气,圣人降这两道旨,既是对冀国公的降罪,也是保护了学长的身世不公之于众。冀国公“私通敌国王族之女”既然已经惩罪,就意味着此事已了结,日后如果有人揪出这件事攻击冀国公“通敌”,甚至“叛国”,也有圣人的暗旨为证,而学长的身世就算被人知,有圣人表示“朕已知,并不罪之”的暗旨,对学长也就没多大影响了。
萧琰想到这里,就觉得她这位圣人外祖父在为君方面的确不错,信任,宽宏,也有帝王的魄力,否则,学长有着乌古斯王族的血统,怎么可能由霍王引荐入书院,并成为她的讲武夫子,还进入帝国的安全中枢靖安司担任要职呢?
“学长,谢谢。”她忽然说道。
慕容绝是为了安慰她思念母亲的情绪,才说出自己的身世,萧琰心里很感动。
她觉得慕容绝小时候过得肯定不好,她比世子慕容濬的年龄小,说明冀国公当时已经成亲生子了,冀国公夫人能待见丈夫与敌国之女私通生出的女儿?想想都不可能。
难怪学长之前直呼“慕容濬”,不叫“大哥”,想来与慕容世子的关系也不大好。
萧琰觉得自己比学长幸福,那些思念伤感的情绪在学长面前算什么呢?——她与母亲虽然分离,却有相见之期,但学长和生母处于敌对之国,此生不知道有没有相见之日呢。
慕容绝伸手摸她头发,“嗯。”表示很愉快的收到谢礼。
萧琰的感动立时化为无语,总有种自己化身为毛皮动物的感觉。
——直毛光滑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