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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签文写了出来:“傲吏身闲笑五侯,公私出入遇源头。江山一夜春风起,吹散进人面上愁。”众人看时,霍仲祺先笑道:“这头一句就不是解给四哥的。”
四人的签里,只有小霍是支“中平”,那僧人一问,他想也不想,便道:“我也问姻缘。”
谢致娆听了,皱眉抢道:“他不问姻缘!”
霍仲祺却不以为然:“我也就只有这件事可问了。若是不好,我不信就是了。”
那僧人只好提笔写了:“望梅榴花灼灼红,近看颜色也朦胧。虽然成就鸳鸯偶,不是愁中即梦中。”小霍低眉一笑:“既然还能‘成就鸳鸯偶’,总不算是太坏。”
上元夜难得一场大雪尽覆江宁城,虞浩霆想起那一日在乐岩寺,婉凝说起红梅映雪的事,便约了邵朗逸一班人第二天到皬山赏雪。酌雪小筑外头数十株被雪红梅,乌梅、朱砂、铁骨……远看皆是胭脂琉璃,红愈艳,白愈洁。
霍仲祺一路过来,幽幽梅香之中绕着几许笛音,依稀是《好姐姐》接了《皂罗袍》,婉凝还没学《惊梦》,那就是韩玿在度曲了。他随手折下一枝梅花,拂着上头的落雪往花厅走。刚到廊下,听见笛音一落,便几步赶到门口,人还没进去,先笑念了一句道白:“莺逢日暖歌声滑。”顾不得脱大衣,手里的梅花便充了柳枝。
“人遇风情……”后面一句还没念完人便是一怔,一架紫檀织绣围屏前玉立婷婷掩唇而笑的,不是韩玿,却是谢家小妹致娆,身上一件明黄底子绣着折枝杏花的长旗袍,花容明丽,面上更罩了薄薄一层娇红。
“这可巧了,杜丽娘刚叹过‘没乱里春情难遣’,柳梦梅就到了。”邵朗逸一笑,手里的笛子朝小霍虚点了一下,“怎么?忘词了?”
“我在外头听见你们‘游园惊梦’,还以为是韩玿……”霍仲祺说着,搁了手里的梅花,“我不捣乱,你们接着来。”
韩玿悠然笑道:“你的《山桃红》最拿手,正好跟致娆搭戏。”
小霍脱了大衣交到丫头手里:“我这样子,哪儿像柳梦梅?”原来他今日过来,身上穿的连大衣却都是戎装。谢致轩打量着他,亦是好笑:“你如今怎么跟浩霆似的?”
“习惯了。”
“你是嫌我不如韩玿唱得好吗?”致娆一句娇嗔落下来,众人都默然含笑,小霍见她目光殷殷只是望着自己,洒然一笑,拣了那枝梅花在手:“一径落花随水入,今朝阮肇到天台。小生顺路儿跟着杜小姐回来,怎生不见?”致娆连忙掩了笑意,做出隐几而眠的睡姿来。
霍仲祺刚念到“小姐,咱爱煞你哩!”一眼瞥见虞浩霆陪着顾婉凝进来,她手里捧着个青瓷胆瓶,里头错落了几枝绿萼白梅。小霍不自觉地声腔一滞,韩玿手中的檀板重又轻轻扣过,他才连忙开口,难免有些气息仓促:“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这些日子,顾婉凝也看出小霍和致娆颇有些妾意郎情的意思,此时见他们合扮《惊梦》,梦酣春透,倒是可堪玩味,悄声对虞浩霆道:“他们两个人是在恋爱吗?”
“我没问过小霍,十有八九吧。说起来,这两个人也算是青梅竹马。”
婉凝看着他二人“转过芍药栏前”“紧靠湖山石边”——珠联璧合宛如金童玉女一般,不由赞道:“果然是佳偶天成。”
虞浩霆在她手上轻轻一握:“我们才是佳偶天成。”
婉凝蹙眉一笑:“你现在怎么这么小气?”
虞浩霆俯在她耳边悄道:“谁叫你总是对我特别小气?那我只好对别人小气一点。要不然,我太不划算。”
一时杜丽娘惊了梦,致娆便问小霍:“我的《惊梦》是跟季惠秋学的,韩玿是和楚横波学的,你瞧着有什么不一样吗?”霍仲祺想了想,笑道:“你扮春香一定比韩玿好。”致娆秋波一挑,嘟了嘟嘴:“你就直说他的杜丽娘比我好就是了。”
“小霍是说你俏,演花旦最好。韩玿的闺门旦压过文庙街的大小角儿,可要演红娘、春香,就不像了。”邵朗逸和他们说笑了几句,忽然回头招呼顾婉凝,“你和韩玿学戏也有些日子了,我还从来没见识过,拣你拿手的来一段儿?”
“我没什么拿手的,只《思凡》学得最久,我唱那支《风吹荷叶煞》吧。”婉凝说着,看了看韩玿,“反正我师傅在这儿,就算唱得不好,你们也不好意思说。”
《思凡》尤重身段,色空手里一把拂尘必不可少,她平日度曲的时候拿折扇替过,眼前却没有趁手之物,一迟疑间,邵朗逸从那尊青瓷胆瓶里抽出一枝绿萼递了过来。
“今日师父师兄,多不在庵。不免逃下山去,倘有机缘,亦未可知……”婉凝极少在人前献唱,初初两句念白面庞便微泛轻红,好在《思凡》原本就有娇羞含情之态,却是未成曲调先有情,待两句水磨腔出来,方才渐入佳境。“学不得罗刹女去降魔,学不得南海水月观音座。”她唱功尚涩,但音色极美,神情离合间亦喜亦嗔,如怨如慕,手中的白梅衬着柔绿的净色旗袍,映在花蝶委婉的织绣围屏上,宛如一抹春光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