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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的确有许多礼仪要行,一家人几乎都不能休息,,三姨娘也没坚持,只是轻轻拍了拍蕙娘的肩膀,便带两人进了里屋。蕙娘一人站在灵棚里,望着焦家满园的灯火,远远的锣鼓声、诵经声、人声——甚至还有零星的笑声……不知不觉,她竟有几分痴了。

    一阵风来,吹动了灵堂前的白幔,她又极为复杂地望了堂内孤零零的棺椁一眼,脚步一错,扶着额头轻轻地呻.吟了起来,周围众下人忙道,“姑奶奶小心!”

    蕙娘摆了摆手,“我不妨事,就是晕了一会儿——”

    桂少奶奶正好从里头出来,听她这么一说,便不由分说上前安排,“都站了一天了,眼看还要再折腾一天呢,你还硬挺?这会该来的人也都来了,你先下去歇一个时辰。若来人,我让人进来叫你。”

    她一边说,一边把蕙娘往内堂搡,蕙娘也就半推半就地被人搀出了灵棚,在灵堂附近她这几天用的一个下处里安顿了下来,靠在炕上,半眯着眼只是打盹。

    她身边从来都少不了从人,可今日情况特殊,桂少奶奶几乎把人全都给调走了。只有绿松一人守在她身边,又过了一会,石英从外头领了一个人进来。也不言声,直接掀帘子进了里屋,把这人放在这就转身出去了。绿松见了,眼神中不免闪过一缕黯然,也就识趣地起身出了屋子。

    此人也戴了兜帽,乍一眼根本看不出男女,蕙娘见他进来,便从炕上半坐起来,淡笑道,“是有几分突兀了,不过,错过今日这个机会,总要有几个月不能见你。”

    那人摘下兜帽,淡笑道,“少夫人客气了。”他形貌洵美,虽说通身掩在一袭披风之中,但仍是容光照人,美貌堪称豪奢——素容已是如此,上妆后有多颠倒众生,那还用说么?

    蕙娘和崔子秀也绝非头回见面,老爷子得了闲也喜欢听戏,崔子秀还是蕙娘眼看着红起来的,从前老爷子得了闲调弄伶人时,蕙娘同那群清客,哪一次不是随侍在侧。只是如此别室私会,于两人如今的身份来说,倒是充满了暧昧意味。——蕙娘有时想要开开荤,也许是她兴致好。可崔子秀什么身份,他却不能随意招惹上良国公府这样的人家。

    但……即使如此,他也还是如此镇定,望着蕙娘的眼神,甚至并没有戏子们常见的那份谄媚、勾引和卑下,而是清明的、锐利的、掂量的……

    同仁堂在各地分号的二掌柜,多半都是鸾台会瑞气部的管事,祥云部、清辉部的人,蕙娘的身份是接触不到的。而香雾部的人员构成,却为云妈妈刻意模糊。蕙娘到了今日也不知道香雾部的干部都是什么出身,对权家的底细又知道多少。崔子秀在香雾部,身份应该是不会低的,他是已经知道了良国公府的底细,连权仲白的少主身份都确认无疑呢,还是一知半解,只知道权家和鸾台会有关,但对真相,还只是雾里看花?

    蕙娘不禁露出一丝微笑,她站起身来,竟是一扫疲态,精神奕奕地倒背双手,在崔子秀跟前来回踱了几步,才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丢到崔子秀跟前,道,“认得吗?”

    崔子秀弯下身,拾起来看了,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将手帕捏在掌中,柔声道,“少夫人,这种东西,可不能轻易现于人前。”

    蕙娘道,“稀罕么?你一年也不知要见过几次吧,这枚凤主印,难道还能把你给吓着了?”

    说得出凤主印的人,对鸾台会的了解已不能算浅了,崔子秀却半点没有惊容,还是那样从容沉静。,他说,“少夫人行事果然杀伐果断。”

    却不提自己究竟有没有被这凤主印给吓着。

    蕙娘倚在柜边看了他几眼,也不免微微一笑,她道,“好,你毕竟是个人物,要你为我办事,我也要显些手段——”

    她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摆到崔子秀跟前,道,“现在许家全家都在府里,我要送封信,不过是说句话的事。许家世子夫人,女流之辈,心软,先不说她了。你猜平国公他老人家看了这封信,会怎么着?”

    崔子秀容色微变,他略带惊疑地看了蕙娘一眼,首次流露了少许不安,过了一会,才道,“这件事,会里是知道的,虽不赞成,却也并不反对。少夫人要拿这件事来要挟小人……”

    鸾台会都没发话,蕙娘忽然把它捅到平国公跟前,这算什么事,平国公固然从此要对崔子秀杀之而后快,以后鸾台会要追问起来,蕙娘也是不好交代的。说不准鸾台会还会安排蕙娘把这个烂摊子给收拾干净,保住崔子秀呢,这是吃不到羊肉,反惹得一身骚,已经失去要挟的意义和目的了。

    蕙娘笑道,“好,我听你的……这封信,我不送给平国公,送给我姑爷看看成不成?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应该也很清楚,我们家二爷将来在会里有个什么位置,他现在又是个什么情况吧?”

    崔子秀果然一窒——蕙娘亦是从他的反应中,再度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他在香雾部地位的确不低,起码,对良国公府和鸾台会的关系,那是所知甚详,甚至都了解到了两方的协议。明白权仲白对鸾台会的重要性,以及对眼下局势‘一无所知’的单纯性。

    蕙娘现在,也算是鸾台会的一份子了,崔子秀还是能给她造成一些麻烦的,只要蕙娘一棒子不能把他打死,他总能在会里找到靠山,保住自己。比如说他的顶头上司权世赟,就有足够的能量节制住蕙娘。蕙娘现在把这封信送出去,他大可以逃回总部找权世赟告状:明知他香雾部身份,还要拿许于翘来要挟,这无论如何也不像是安了好心。

    可权仲白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不知者不罪,他要去揭发崔子秀,难道鸾台会还会上门来说明情况,表示双方都是一家人,大水不要冲了龙王庙?只要蕙娘把这封信‘无意间’泄漏给权仲白看到,权仲白脑子一发热,往平国公府递个信……崔子秀也只能打落门牙和血吞,他身份就是再贵重,能和权仲白相比么?

    这位样貌出色的伶人,神色终于有几分难看了,他咬着牙思忖了片刻,不免有几分负气地道,“少夫人真使得一手好枪法,您就这么肯定,二少能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么?以二少为人,无缘无故的,为什么要为难我们夫妻?”

    蕙娘傲然一笑,逼视着崔子秀,竟轻轻鼓了鼓掌,“好,有骨气,你倒觉得你比我更懂二爷了——也好,我倒想看看,你敢不敢和我赌这一局。”

    崔子秀到底还是有几分不安:这位豪门少奶奶虽无凌人贵气,但却并不意味着她有多么和蔼可亲。她高贵的身世、豪富的身家,以及如今那显贵的身份,果决的手段、精明的判断,以及霸气的性格,自然糅合成一股摄人的魄力。就算是祖父去世,连日来的繁忙都似乎未能打击得了她的精神,她的脊背,挺得还是这样的直,唇边的笑意,也还是如此的从容,一切细微的表情,仿佛都在提醒着崔子秀: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了,难道就不知道,权仲白再厉害,也逃不出我的五指山么?

    权神医又岂非不是她手底的傀儡,她运用了那许多办法,将他操纵得东奔西跑、南下北上,他就是再不羁,在焦清蕙这里,还能有什么脾气呢?

    没等崔子秀答话,蕙娘又换了口吻,她亲切地说,“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那倒是再好办不过了,最怕你是半桶水,知道一些,又不全明白。仲白将来总有一天,是要接过这个位置的,他不耐俗务,什么事还不都是我在安排。这台上一炷香,台下十年功,总不能临到亮嗓子才喝枇杷膏吧?都是自家人,什么事不能商量?子秀你好好想想,今日给我回复就行了……”

    说着,竟推门而去,体贴地把这整间屋子,都留给崔子秀‘好好想想’。

    崔子秀心中思潮翻涌,自有无限思绪、无限矛盾涌上,他思忖了好一会,听得屋角自鸣钟当地一响,这才回过神来,唯恐迟了戏,便忙忙地往外走——可才走到门口,又停住了脚步。

    透过挑起半边的珠帘,他能很轻松地看到院子里的景象——权二少夫人并没踱出院子,她正站在院门口,抬着头和谁说话,那人还伸出手来,为她调整了一下头顶别着的孝帽,更伸出手来,把她拥进怀里,轻轻地搂了一下。

    二少夫人搡了搡他,低声说了什么,那人便搂着她走进院子,靠着院墙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后脑,低下头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面上柔和关切之意,却是一望即知。

    虽说两夫妻的性情,似乎是南辕北辙格格不入,但权二少看来还真是被二少夫人给作得五迷三道,这封信,从前他也许不会去送,但二少夫人如要他送么……

    这一盘赌局,二少夫人是立于不败之地,大不了折损一个棋子,日后再相机布置,可对他崔子秀来说,一旦赌输了……

    崔子秀浑身发冷,他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以他身份,哪里配和二少夫人对赌?能够追随在二少夫人身边,依附骥尾,那是他的福分!若不识抬举,难道还想全身而退?只怕得奉上大好头颅赔罪,才能安抚下她的情绪罢。

    焦清蕙的要挟也罢,招揽也好,又哪是他这样的人,能轻松回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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