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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仿佛是在笑,细看两眼,又好似是崔泠自己的错觉。
卫泽既没有因为孟家人的无礼而动怒,也没因为孟家人抛出的威胁而慌张,只是漫不经心地,懒懒散散地,适时抛出发现矿藏之事。
几位重臣听说两国交界处发现新的矿藏,立刻哑然,永乐侯张安鸿更是听得眼睛都直了,一眨不眨地盯着书案上明黄的帛书,立刻忘了他的嫡出女儿也在联姻的名单之上。
卫泽说得很明白,矿山所在的地方荒无人烟,名义上属于西宁国,但并没有设置郡县。南吴国对那块土地垂涎已久,一直派兵驻扎在银矿附近的一处山谷之中,如果银矿之事泄露出去,南吴国肯定会发兵来抢。
陆白已经带着当地人在山中偷偷开采银矿,怕南吴国人看出端倪,他们打出周瑛华的旗号,说公主因为思乡情切,所以特意买下两国交界的土地,预备在山中修建一座佛寺,以寄托对南吴宫廷的思念之情。
南吴国边城将士听说太薇公主要在山中盖寺庙,暂时没有起疑心,还向陆白打听太薇公主在西宁国过得是否顺心。
“这些时日朕一直都提心吊胆呐!”卫泽做出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道:“虽说有皇后帮忙,暂时瞒住了南吴国人,可到底不是长久之计。朕灵机一动,决定趁着为他们的慧帝祝寿的机会,和南吴国再次联姻,将十个原本准备填充后宫的世家贵女分别嫁给南吴国的勋贵皇族,让南吴国主动撤兵。等他们走了,咱们才能安心挖矿。各位大臣以为朕的这个主意怎么样?”
几个重臣面面相觑,孟家一派聚在一起低语,崔泠默不作声,暗暗朝自己的几个心腹使了个眼色——当着卫泽的面,他从不会和自己的部下交头接耳。小皇帝敏感多疑,孟家人总是当众驳他的面子,简直是自找死路。
孟家人还在犹豫间,卫泽一摊手,朗声道:“不瞒诸位爱卿,朕生怕夜长梦多,已经去信南吴国,南吴太子已经允诺,贵女们出嫁之日,就是他们撤兵之时。”
命人取出南吴太子周衡的亲笔回信,给大臣们传阅。
大臣们将信将疑,看过周衡的亲笔信,各自思量,周衡是周皇后的胞兄,听说兄妹俩感情不错,皇上和太子的这份盟约,似乎还算可靠。
卫泽看众人意动,抚掌一笑:“为了存放陆侍郎进献的白银,朕特意修建了几间暗室,爱卿们若是不信,可以随朕去私库看看。”
说完,领着满腹狐疑的重臣们去刚刚修葺一新的新私库逛了一圈。
看到满室堆成山峦一般的银山,重臣们怔愣良久,连呼吸都放轻了很多。
常听人说金山银山,他们总算见识到了。
卫泽喜滋滋道:“这不过是头一批提炼后运送回来的,陆侍郎还在矿山附近探查,不过后续的开采之事,他一个奴才,做不了主。朕想了想,打算交给爱卿们料理。”
这一下几乎是一锤定音,崔泠还没说什么,孟家人已经抢先道:“皇上深谋远虑,和南吴国联姻,确实是势在必行。”
另一人盯着银光闪耀的银堆,不自居地咽了口口水,道:“只是不知皇上预备把开采矿山的事交给哪位属官打理?”
开采矿山不止是肥差那么简单,这是能够引起两国纷争的巨大财富,谁能在其中分一杯羹,至少能保家族祖辈三代的富贵荣华。
大臣们勾心斗角,争权夺利,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权和财?
有权,才能有财,有财,能离权力更近一步。
卫泽笑了笑,一挥手,想也没想,“哎呀,要爱卿们骨肉分离,朕也十分不忍,这样吧,皇后挑出的十位千金是谁,人选就从她们的父兄宗族中挑一个吧!就当做是对他们的嘉奖好了。”
孟家几人对视一眼,已经看不出一丝怒意,无一不是满脸贪婪之色。
再没人说卫泽的旨意荒唐任性了,被挑中的世家,沾沾自喜,巴不得立刻送女儿出嫁,而剩下几个则垂头丧气:这样的好事,怎么没落到他们头上?
见大臣们不再反对,卫泽叫来在书房外候命的曹平,让他把盖过玺印的圣旨交给南吴使臣,当众宣读。
而此时的含章殿,莺莺燕燕,姹紫嫣红,一室珠光闪耀,命妇们齐聚一堂,笑意盈盈,等着周瑛华宣布最终的婕妤人选。
周瑛华没有多费口舌,简单而直接地,一字一句,把赐婚的旨意说给命妇们听。
一石激起千层浪,她在平静的湖面中抛下一块巨石,一扫衣袖,躲进枕风阁中,任凭命妇们哭闹。
就在命妇们急怒攻心的当头,她们的丈夫也是浑身发热,心情激荡,不过他们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出于惊喜,每个人都心头火热,想继续讨论银矿之事,最好能当场定下主事人选。
卫泽却忽然不耐烦起来,见天光大亮,不由分说将大臣们分送出宫,闹着要去御湖采莲,好在赏荷宴上玩击鼓传花。
孟家人望着卫泽连蹦带跳远去的背影,笑呵呵道:“皇上还是一心惦记着玩儿!”
欢快的语气里隐隐带了一丝轻视:到底是民间出来的,竟然不知道矿山的重要性,随随便便就拿出来封赏群臣,简直儿戏。
不过正因为皇上把开采银矿的事当做儿戏,他们才能占便宜不是!
崔泠从不相信天下有白占便宜的事。
他知道周瑛华选拔世家女,是为了让世家们内斗,但他没想到,周瑛华还留有后招。
矿山,是不是她的另一个诱饵?
先用采选妃嫔为由头,引得世家命妇们频起争执、彼此仇视,再说出银矿之事,让本来已经嫌隙互生的世家关系愈加紧张,乃至互相争斗。
二桃杀三士,多么拙劣老套,可财帛动人心,即使知道周皇后不安好心,所有世家还是会毫不犹豫地跳进她挖好的陷阱里,因为她抛出的诱饵实在是太诱人了。
回到侯府后,崔泠立刻打发心腹暗卫去查探私库银两的来源,暗卫们没有查到多余的东西,白银都是在矿山当地提炼好,再经由运河水运送回西宁的。
一切都如卫泽说的那样,周皇后一心为西宁国打算,在发现矿藏之后,没有向母国通风报信,而是立刻告知卫泽,还帮着他一起欺骗母国,遮掩矿藏地点。
冯尧听崔泠说完小朝会的种种,越想越觉得里头有古怪:“周皇后一定是故意的!”
从银矿的发现,到开采,提炼,运回西宁,少说也得几个月,周瑛华早就知道银矿的所在,却非在这个时候才让卫泽告知重臣,肯定暗藏玄机。
“她当然是故意的。”崔泠丢下炭笔,揉揉眉心:“我没猜错的话,在来西宁国的路上,她就一直在探听沿途的风土人情和各地特产,是也不是?”
冯尧一时茫然,沉默片刻,嘟囔道:“我那时候光惦记着给她使绊子,哪里注意到这些琐事……”
他越说越心虚,声音渐趋于无。
崔泠叹了口气,“也许她是那时候发现银矿的,你知道矿山所在的地方叫什么吗?”
冯尧目光中露出一丝委屈之色,摇摇头,心里暗暗道:小皇帝和南吴公主一路上根本没怎么下过船,光黏在一块儿吟诗作画了,谁想到他们竟然一直在暗中打听沿岸的世情?
“怪石沟。”崔泠的指尖轻轻点在地图上划出的圆圈上,烛光在地图上笼下一条纤长的阴影:“当地人见识有限,不认得矿石,只知道山沟里常常有从岩层剥落到山脚下的大石头,他们把石头抬回家当腌菜的压缸石,或是雕琢成奇形怪状的样式卖给过路的船客。周氏可能无意间得到一块矿石,发现石头里的奥秘,一直隐忍不发,等皇上登基之后,她才着手让人开采。”
冯尧目瞪口呆:“那小丫头到底还有多少秘密?她才几岁?”
“是啊,她才几岁。”
崔泠低声喃喃,目光越过摇曳的烛火,落在雕黑漆描金镶嵌竹簧黄花梨什锦槅子上。靠右角的菱形框格里,一块平平无奇、卵圆形的淡黄色鹅蛋石静静躺在红酸枝木架底座之中。
那是薛寄素陪他母亲孟氏去西山礼佛,无意间在山溪中拾得的,她似乎很喜欢鹅蛋石的色泽,洗净打磨之后,一直摆在寝房里当摆设,没舍得扔。
她死后,丫鬟收拾房间,看到鹅蛋石被珍而重之地摆放在一堆精雕细琢的金瓶玉碗之中,以为它同样是块价值不菲的宝石,不敢随意丢弃,最后不知怎么,竟然放到他的书房来了。
周瑛华和薛寄素,不止容貌相似,甚至连爱好都一模一样。
烛芯爆开一声细响,鹅蛋石圆润无光,即使用最精致的木架盛放,看上去依旧毫不起眼。
崔泠收回目光,拾起炭笔,簌簌两声,在关隘图上划下一道防线。只让南吴国撤兵还不够,西宁国边境必须加强边防。
南吴国和西宁国已经是姻亲关系,不会贸然朝西宁国发难,让崔泠心生警觉的,是北方的北齐国。
那位莫名其妙的北齐公主,在西宁国逗留的时间太长了。
作者有话要说: 道袍是一种日常穿着的居家便服。
地图的描绘知识参考《地图导航技术》,以及《郑和航海图》。
什锦槅子就是博古架,参考清朝流传下来的样式。
话说古代的地图没有详细的经纬度坐标,年代久远,误差很大,比例失调,只能看出大致的方向和地标,加上古代交通条件恶劣,如果想靠地图去周游全国,百分百会迷路。
更久远的朝代,地图基本都很坑爹,难怪打仗的时候老有将军走错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