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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指纤纤,春笋般的指尖紧缚着一层薄薄的透风纱,鼓囊囊的,像笋尖上绽出一截胖乎乎的白色花苞。
周瑛华看着月牙桌上的饭菜,摊开缠着透风纱的十指,哭笑不得:“都是陛下闹的,缠着指头,怎么吃饭?”
卫泽笑得促狭:“我喂你吃。”
说着,果真舀起一匙子芙蓉雪豆腐汤,送到周瑛华唇边。
雪白的豆腐,碧绿的芽菜,黄澄澄的芙蓉蛋花,在青花细瓷匙子里轻轻晃动,泛着晶亮光泽。
听得隐隐几声窃笑,房内侍立的宫女捂着嘴巴,悄悄退下。
周瑛华脸颊微红,不经意间看到有人在门口朝里探头探脑,含羞带恼地睨了卫泽一眼,轻轻抿了一口豆腐汤。
做戏当然要做足,卫泽干脆耍起赖皮,硬缠着要继续喂周瑛华吃饭。
周瑛华暗暗横了卫泽一眼,眼角余光看到称心和如意走到外间,把探看的人赶走,吁了口气,“好了,人都走了,陛下自己吃吧。”
她作势要解下缠在指节上的丝带,卫泽连忙拦住:“等明早再解开。”
周瑛华道:“我要吃饭。”
“我喂你吃。”卫泽把刚刚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拉着周瑛华的手不肯放,“是我缠的,就得我解开。”
周瑛华无动于衷,挣开卫泽的手:“陛下毛手毛脚的,我可不敢受陛下伏侍。”
卫泽丢下汤匙,一脸委屈,“那你喂我吃饭好了。”
歪缠了一阵,到底还是逼着周瑛华喂他吃了半碗绿豆百合粥。
用过晚膳,换到次间吃茶。
锦罗帐中的卷云纹错金博山炉里焚着苏合郁金香,一缕净白香烟从镂空的山形中袅袅散出,烟气缭绕,云雾蒸腾,恍若置身仙境。
博山炉顶部的尖锥形状仿制海外蓬莱仙山铸成,精致奇巧,大方华美。卫文帝生前觉得用此炉焚香,才符合仙人身份,下令殿中全用博山炉。上行下效,京中一时以为风尚,博山炉成了家家户户必备的用具。
周瑛华平时不爱熏香,不过眼下离孟秋不远了,需要预备秋冬衣物,房中的南果子已经全部撤下,换上熏香,好熏烫衣裳。
秋天凉爽,不冷不热,汛期已过,正适合远行。
周瑛华看着青瓷杯里碧绿的茶汤,心中微动,想起一事,“后天皇上可有空闲?”
卫泽坐在美人榻旁剥荔枝。晶莹剔透的果肉盛在花丝玛瑙镶嵌宝石玉盘中,一颗接一颗磊放在一块,累累簇簇,晕光烛光下,愈显白皙通透,仿佛一盘刚从高洁月华中滚落至人间的水晶珍珠丸。
“后天?”他把宝石玉盘送到周瑛华跟前,想也不想道:“有空闲,还空得很。”
周瑛华信手拈起盘沿一枚没剥壳的荔枝,指上的轻纱蹭在绛红色荔枝壳上,发出簌簌轻响声,莞尔道:“既然陛下那日有空闲,不如陪我一起赏美人。”
卫泽咧咧嘴,把被周瑛华嫌弃的荔枝果肉尽数倒进一只透着淡淡鸭黄色的水晶碗里,盯着她润泽的双唇,轻轻道:“什么美人?”
周瑛华撂下荔枝壳:“陛下见到就知道了。”
两日后,永宁侯府,东院。
一个身穿苹婆绿杭绢对襟小袄儿,白细花越罗裙子的丫鬟蹑手蹑脚走过长廊,左顾右盼一番,回头朝身后招了招手。
美人蕉花丛后缓缓走出一个身影,这人着一袭雪青色绣缠枝葡萄纹窄袖襦裙,外面罩一件半见色团花半臂,头上挽着俏丽的垂挂髻,发间簪一枝银镀金点翠镶嵌宝石蝴蝶发钗,莲步轻移间,翠羽蝴蝶姿态翩然,金丝编就的蝴翅悠悠晃动,恍如展翅欲飞。
丫鬟张望一阵,把一柄雪白折扇送到丽人手中:“小姐,侯爷刚刚骑马出去了。”
冯宝晴点点头,握紧折扇,徐徐吐出一口闷气,趁着几名仆人进出东院的时候,一头扎进去,抬头四顾道:“舅舅呢?”
下人们连忙上前拦着,不让她进书房:“表小姐,您来得不巧,侯爷前脚才刚出门。”
冯宝晴装傻充愣,径直往里走:“你别哄我玩,我刚才在外边廊檐底下摘花玩儿,明明听到舅舅在里头说话,怎么一转眼就出门去了?是不是舅舅嫌我聒噪,躲起来啦?”
斜刺里忽然钻出一个细瘦身影,拦住冯宝晴的去路,温言笑道:“跟随表小姐的丫头呢?怎么就您一个人?”
冯宝晴认出这人是常常跟随崔泠的心腹,原本是个行乞的孤儿,后来被崔泠带回侯府,因他是冬天生的,所以名叫元英,遂停住脚步,笑嘻嘻道:“碧珠她们走得太慢了,谁耐烦等她们?”
话音才落,果然就见几个小丫头们从长廊那头气喘吁吁着跑了过来。
元英朝冯宝晴欠身一笑,皱起眉头,数落丫头们道:“下次都警醒些,别让小姐一个人走动,叫别人瞧见了,还以为咱们侯府没规没矩。”
丫头们连忙垂首应了。
元英这才慢悠悠道:“表小姐找侯爷做什么?”
冯宝晴捧起手上的折扇,给元英看:“皇后娘娘赏赐几幅好折扇,我想让舅舅帮我题几个字,舅舅的字可威风了!”
元英打了个千,笑道:“奴才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表小姐只管把折扇留在这里,等侯爷回来,奴才自会为您禀报。”
冯宝晴连忙摆手道:“不忙不忙,我又不急着用。眼看要入秋了,府里事多,你忙你的去吧,我自己把扇子拿进去。”
元英笑了笑,不动声色挡在冯宝晴面前:“前儿个落了几场急雨,侯爷的书房有些漏水,家奴们这几日正忙着修理,到处乱糟糟的,表小姐还是莫要进去的好。”
冯宝晴环顾一圈,院子里的下人们果然进进出出,忙着搬弄家具箱笼。
她略一沉吟,把折扇收回袖笼中:“那就不劳烦你了,等舅舅回来,我亲自来找他。”
元英堆起一脸笑容:“表小姐好走。”
出了东院,丫头们四散而去,碧珠跺脚道:“小姐怕一个家奴做什么?您只管往里走,他难道真敢拦着您?”
冯宝晴摇摇头,“你没看到元英虎口上的茧子吗?他和我父亲一样,是个武人。”
碧珠啊了一声,“当兵的咱们在将军府见多了,怕他做什么?”
冯宝晴叹口气,把空白的折扇往碧珠怀里一扔,道:“舅舅既然让一个武人看守他的书房,肯定不想任何人窥看他的私密。如果是父亲的书房,我撒撒娇就能进了,可舅舅不一样,他冷面无情,撒娇发痴对他来说都不管用,我要是真敢硬闯进去,这侯府可能就待不下去了。”
碧珠接过折扇,道:“还有侯夫人呢,侯夫人那么疼小姐,谁敢给小姐脸色看?”
想起缠绵病榻的舅母孟巧曼,冯宝晴脸色一黯。
主仆两个进了西跨院,丫头送来一件金翠辉煌的轻绡斗篷。
冯宝晴披上斗篷:“张家的马车到了吗?”
丫头低声道:“到了,就停在角门的大杨树底下。”
冯宝晴点点头,“我这就出去,估计要到夜里才能回来。侯夫人问起来,就说我带着丫头回将军府取冬天的大毛衣裳去了。”
丫头答应一声,躬身退下。
碧珠从袖中取出一柄象牙雕花梳篦,为冯宝晴抿了抿些微松散的发鬓,附耳道:“进不了侯爷的书房,拿不到故去先夫人的贴身物件,怎么办?”
冯宝晴戴上兜帽,挑眉一笑,“你以为只有舅舅的房里能找到薛舅母的东西吗?”
她两手一翻,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枚天水碧色底绣云雁纹的锦绸小荷包。
荷包是葫芦形的,缀着墨色闪金流苏。清秀淡雅的云纹底上,一双飘逸雅致的雪白对雁张开双翅,盘旋在淡青天际。针线细密精致,用色柔和,霞光满晕,栩栩如生。
荷包是旧年的东西了,颜色有些老旧,但因为保存得当,看起来就像新的一样。
没有用过的东西,确实算是新的。
碧珠迟疑道:“这是先夫人以前贴身戴的荷包?”
看颜色和纹样,怎么都不大像女子贴身佩戴的私物。
冯宝晴沉默了一会子,轻声道:“不,这是薛舅母给舅舅做的书袋。”
从前官员上朝面圣,必须随身携带笏板。装笏板的皮革,就是笏袋。那时候笏袋是官员们必不可少的随身物品,后来笏板废弃不用,笏袋也就成了多余。不过文臣上朝时,还是必须随身佩戴小一号的刀笔囊,用来贮放印章、钱币和零星杂物。
书袋差不多是小一号的刀笔囊,精致小巧,能藏在袖子里,也能挂在腰带上,文官们几乎人手一个,用来存放小印和笔墨文具。
冯宝晴一直保存着这枚薛寄素亲手做的书袋。
三年前薛舅母亡故后,母亲崔滟命人将薛舅母的所有衣物首饰全部焚毁,除了崔泠搬入东院的几样旧物,其他薛舅母碰过的东西,全都被付之一炬,连房里的拔步床、杨妃榻都让人拆了个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唯有这枚小巧的书袋,因为还未来得及送出,所以夹杂在一堆不起眼的荷包手帕里,凑巧让冯宝晴捡到了。她想着薛舅母素日对自己和哥哥不坏,想留个念想,沉丫头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把书袋藏起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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