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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蜜又疼痛。只是当时,柳东风完全没有意识到,幸福来去匆匆。
魏红侠仍然腼腆。她在背坡哨长大,却怕见人,特别容易脸红。也不习惯柳东雨叫她嫂子,柳东雨喊她,她会立刻停下手中的活儿。如果正吃饭,她就放下碗筷等着。柳东雨其实没什么正经事,就是想逗逗她。柳东雨第一次到蛤蟆嘴就喊魏红侠嫂子了。魏红侠说还没呢。柳东雨装不懂,什么还没呢嫂子?魏红侠说问你哥。柳东雨偏盯住她问,弄得魏红侠又羞又慌。那个时刻,她就求救地望着柳东风。她不敢和柳东风久久凝视。即便现在,她躺在他怀里,和她对视也不容易,她会避开。他咬着她耳朵说悄悄话,她的脸也会红起来。
魏红侠很能干,整个柳条屯的女人没几个比过她。
魏红侠饭烧得好,做什么都有滋有味。她进门后,柳东雨基本就闲着了。
柳条屯的田野、森林生长着数不清的野菜。魏红侠来了,这些野菜不再是草。魏红侠告诉柳东风,背坡哨的菜都是她在林里拔的。魏红侠把吃不了的菜串起来挂在房檐下,说冬天可以炖着吃。她腌的菜味道也好。柳东雨特别爱吃魏红侠腌的菜,每顿饭都吃很多。母亲也腌,但没有魏红侠这种味道。魏红侠腌出来的菜,萝卜带着辣味,辣椒却带着豆香。
魏红侠闲不住,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院门外每天也要清扫。柳东风说院外就算了,东家的狗西家的鸡整天蹿来蹿去,清扫也是白费工夫。魏红侠依然天天扫。每次拔野菜回来,魏红侠总要背一捆枯树枝。柳条屯简直遍地是宝,魏红侠就是那个发现并挖掘宝藏的人。
守着这样的妻子,柳东风怎么可能不整天迷醉?外出打猎,柳东风的心被无形的绳子拽着,到晚上无论有没有收获,都急着赶回家。以前可不这样,在森林过夜是常事。柳东雨打趣他的魂被嫂子勾走了。柳东风不接她的话也不理她的要求,天色暗下来马上收工。偶尔,柳东风去背一次坡,那三五日于他就是煎熬。送完货就急往回赶。在森林里过夜可以,在森林走夜路却是大忌。柳东风不惜犯忌,那次差点踏上夹狼的夹子。
柳东风和魏红侠也吵过架,那次吵架是因为柳秀才。柳秀才一瘸一拐地过来,必定是闻到酒香。哦,魏红侠还会酿酒。柳秀才不像过去那么嗜酒了,那天却被魏红侠的酒勾起馋虫,连着喝下去两碗,当下就躺倒了。柳东风回来,柳秀才还在昏睡。柳东风有些生气,嫌魏红侠不拦着,柳秀才都这么大年纪了。魏红侠争辩,她提醒柳秀才酒劲儿大,柳秀才不听。柳东风也不忍再说什么,只说你瞧瞧他醉成什么了。魏红侠担心道,会不会出人命?柳东风闷闷地答,不知道。也不是吓唬她,他真的不知道柳秀才会不会一睡不醒。还好,后半夜柳秀才醒了。柳东风背他回茅草屋,柳秀才一路念叨,好酒呢,好酒呢。要说这不怪魏红侠,她怎么可能又怎么敢拦柳秀才?柳东风因为歉疚,更疼爱她了。
柳东风的心都在魏红侠身上,忽略了柳东雨。
柳东雨常逗魏红侠,也经常调侃柳东风。柳东风知道她性子刁钻,嘴不饶人,其实很懂分寸的。所以也没有太在意。未曾想柳东雨早就有了情绪。
终于爆发,因为一顿饭。
那晚魏红侠做的面条,照例卧了鸡蛋。母亲去世后,家里既没有鸡也没有猪。魏红侠过来,柳东风用兽皮换了几只鸡。每次做面条,魏红侠都要卧鸡蛋。柳东风吃完上面的鸡蛋,筷子一划拉,碗底还有一颗鸡蛋。柳东雨重重摔了筷子,或许她一直盯着他呢。怎么我就一颗?柳东雨冲着魏红侠,声音很高。柳东风筷子举在半空,显然没想到柳东雨发脾气。魏红侠也直定定的。柳东雨把半碗面条推开,我不吃了,你俩嫌弃我,也不用克扣我。柳东风瞄瞄魏红侠,训斥柳东雨,你怎么这么说话,多伤人?柳东雨不买账,我伤人?你们合伙欺负我,还说我伤人?还讲不讲理?魏红侠几乎吓傻了,使劲儿拉柳东风。柳东雨跺跺脚,哭着跑出去。
魏红侠让柳东风追,柳东风反重重坐下去,我不惯她这毛病。魏红侠急得哭出来,这么晚了,就当是为我……柳东风叹口气,起身出去。
好大一阵儿,柳东风才找见柳东雨。她在一棵树杈上蹲着,无论柳东风怎么说,就是不下来。不用你管。你管呢,我乐意住树上。我不回,你们落个清静。柳东雨声音冷硬,偶尔带出哭腔。柳东风已经后悔了。柳东雨毕竟还小,是他没处理好。
这些年兄妹相依为命,从来没闹过矛盾呢。柳东风有些心酸,求柳东雨下来。说着说着,声音就有些哽。柳东雨当然听出来,她说你的话不算数,让嫂子跟我说。
柳东风明白柳东雨是要个台阶,于是喊来魏红侠。
几天后,魏红侠告诉柳东风,她把她那颗给他了。柳东风责备她为什么不早说。魏红侠说那会儿柳东风兄妹都带着脾气,她不敢。柳东风痛惜地说,那你也不能全自己担着啊。魏红侠不让柳东风和柳东雨说,她还小,慢慢会明白的。柳东风还是跟柳东雨讲了,讲明白就好。柳东雨愣怔了好一会儿,是我不好,我给嫂子道歉。
这样的小插曲是平静生活中的佐料。过去是两个人相依为命,现在是三个人。有时候柳东风会想,与生活的意外相比,那些小插曲是多少温馨。
柳东风记得那个日子。他醒得早了些,身边的魏红侠还在熟睡。她的头发稍有些乱,但并没遮住脸。少年时代他就认识她,现在她是他的妻子,可柳东风却没能好好端详她,她的腼腆她的羞涩使她不敢承接他的目光。即便成为他的妻子,当他凝望她的时候,她也会马上扭开。在那个黎明,柳东风借着朦胧的光线贪婪地盯着魏红侠。她的脸是圆的,很瓷实的那种。眉毛稍有些立,据说立眉的女人都厉害,显然对于魏红侠这个说法不成立。她的鼻子不大,但恰到好处,若再挺一些,与脸就不相称了。她的嘴唇略厚,饱满红润,与圆脸很配,也最诱人。柳东风心摇神荡,不禁伸出手。但马上又缩回去,停在半空。魏红侠睡得正香,不忍惊扰她。他就那么痴痴地盯着她,虽竭力控制,呼吸仍渐渐粗重。
魏红侠醒了。或许,她感应到了。两个人的目光撞在一起,魏红侠的脸如瞬间绽放的桃花瓣。她慌乱地伸出手,似乎要把柳东风火热的目光推回去,胳膊摇了摇,忽然拽住被子。柳东风没给她逃离的机会,有些粗暴地把她的被子整个掀掉。她傻傻地看着他,要说什么又说不出的样子。柳东风盖住她的时候,她似乎还没回过神儿,胳膊迟疑老半天才环住他的腰。她试图扭开,柳东风大力掰正。他直视着她。她却闭上眼睛。因为紧张,眼睑轻微颤着。柳东风轻轻吹口气。她终于接住他的目光,虽然还摇晃躲闪。
那个黎明,无数次闪回柳东风的脑海,成为他抵御伤痛的药汤。
早饭后,柳东雨和魏红侠结伴到镇上。鸡蛋风波后,柳东雨成熟许多,和魏红侠更加亲密无间。家里有一张貂皮,柳东风让她俩顺便带上卖了。平时卖皮货,柳东风都到安图县城,能卖个不错的价。
她俩走后,柳东风在院里劈材。魏红侠背回的枯木有细有粗,粗的都很重。也不知她怎么背回来的。柳东风的心还在回味黎明的甜美,精力不那么集中。魏红侠在脑里来回闪着,柳东风的嘴巴一次次裂开。
约莫中午,柳东雨疯子一样撞进来。头发全被汗水打湿,目光却是火烧火燎的。柳东风预感到不祥。没看到魏红侠,柳东雨又是这个样子。柳东风还是心存幻想,急问,你嫂子呢?
柳东雨和魏红侠撞上了日本警察土肥田。土肥田看到魏红侠手上的貂皮,让她给他。魏红侠不认识土肥田,但柳东雨认识。到过镇的人都知道土肥田。警察所设好几年了,土肥田整天在镇上晃荡,查抄东西对土肥田实在太过平常。魏红侠不肯。土肥田恼羞成怒,上前抢夺。拉扯间,另外两个日警赶过来,把魏红侠带走了。
柳东风跺跺脚,这个傻娘们儿!
柳东雨哭唧唧的,哥,是我不好,没护好嫂子。你赶紧救她呀,不知那几个警察怎么对付她呢。
柳东风知道土肥田,肉墩墩的,脸上有片青记。他也不止一次经过警察所,三间房,院子很大。如柳秀才所言,保护侨民不过是日本设立警察所的借口,镇上只有两户日本人,保护他们也不用单独设立警察所。自有了警察所,镇上就没安稳过。许多事,柳东风听过也见过。没想到今天让他遇到了。
土肥田得知柳东风是魏红侠的丈夫,似乎来了兴趣,哦?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土肥田的口音竟然带着东北腔,若不是那身制服,很难分辨他是日本人。
柳东风说,柳东风。
土肥田问,柳条屯的柳东风?
柳东风稍稍愣了一下,答,是。土肥田竟然知道他是柳条屯的。土肥田是怎么知道的?
土肥田从桌上拿起一个本子,翻了几页,问,你就是那个猎人?
这个日本警察对他了解得很清楚呢。柳东风不知那个本上都记着什么,迟疑着点点头。
土肥田脸上露出神秘的笑,我早就等着你呢。
柳东风不明白土肥田话里所指,没言语。
土肥田问,知道我为什么抓她么?
柳东风说,因为那张貂皮?不要了,就送给长官。
土肥田摇头,我不随便拿人东西的,不过……那张貂皮是赃物,要没收。
柳东风说,那是我猎的,不是赃物,长官要就拿去。
土肥田说,前天有侨户被盗,丢失的东西就有貂皮。
柳东风不卑不亢,那确实是我猎的。顿了顿又道,谁偷了东西会这么快就拿出来卖?
土肥田嘿嘿笑了一下,我正要问你呢,公然叫卖胆子也太大了。
柳东风暗暗骂了一句。
土肥田说,她还公然抗拒执法。
柳东风说,对不起长官,女人不懂事。貂皮就送给长官。
土肥田沉下脸,没听清楚?那是赃物,理应没收。
柳东风寻思,没有必要和他乱扯,救魏红侠要紧。于是放缓语气,长官别生气,放了她吧,貂皮长官就留下,算我给长官赔罪。
土肥田问,你承认是赃物?
这是明着让柳东风跳陷阱。但柳东风没有退路。于是咬牙道,和她没有关系,求长官放了她。
土肥田说,人赃俱获,得把她交给安图县署。
柳东风再次道,真的与她没有关系。
土肥田问,你偷的?
柳东风答,是。是我偷的,和她没有关系。
土肥田得意地笑出来,那就两人一块儿送县署。
柳东风急了,叫,真不关她的事。
土肥田问,想救她?
柳东风突然明白,先前种种,土肥田不过在设圈套,真正的目的隐在圈套里。于是问道,长官要我怎样?
土肥田点点头,你很聪明。看到告示了吗?
柳东风脑里闪过一道光,佯问,什么告示?
土肥田伸出一根指头摇了摇,这就不聪明了。我不信你没看到告示。规定的期限已经过了,可你没把猎枪交出来。
原来土肥田早就盯上了。魏红侠没撞他手里,他早晚也要寻上门。那个本子不定都记着什么黑账。猎人不能没有枪,祖辈就这样。日本人非要给猎户重新制定规矩。
柳东风还是不甘心,我是猎人啊,没有猎枪靠什么活命?
土肥田突然大怒,日本话就骂出来。
叽哩咕噜一阵,土肥田又龇龇牙,可能是想笑,反而弄出一副咬人的表情。你是猎人,这没错,可是你们不用猎枪打猎,而是用来搞破坏,抢劫大日本的侨民。
柳东风说,我没抢。
土肥田问,那你告诉我,什么人抢过?
柳东风摇头,我不知道。
土肥田说,你很狡猾哦。你们的政府装糊涂,收缴枪支只有靠我们了。告示贴出这么久,你为什么不交?
柳东风说,我没有猎枪。
土肥田竟然笑了,你当我是傻子啊?
柳东风强调,我不用枪,只用弓箭。
任柳东风怎么解释,土肥田的原则不变:柳东风必须交出猎枪,否则就把魏红侠押送到安图。
柳东风返回屯里。
柳秀才听柳东风要把猎枪交出去,急得跳起来。东风,这是日本人的阴谋呢,什么保护侨民,全是借口,这是为打仗做准备呢。甲午那一仗,日本人把中华翻个底朝天还不足,现在是想整个吞下去,狼子野心啊。东风你想想啊,手里没武器,一旦仗打起来,还不让日本人割了韭菜?柳秀才着急加上愤怒,枯瘦的身子剧烈地抖着,如狂风中的蒲草。柳东风没有柳秀才想得那么远,也知道把猎枪交给日本人是错误的,可……柳东风说交一把好歹还留一把,要不没辙儿啊,魏红侠还在土肥田手里。
柳秀才重重地叹口气,也只能这样了。弱国无外交,现在惹不起人家啊。总不能让红侠被日本人这么扣着。
土肥田并没有让柳东风顺顺利利带魏红侠离开。土肥田说柳东风延迟交枪,理应处罚。他对柳东风网开一面,但柳东风每个月要给警察所送几只野兔山鸡。柳东风说没有猎枪。土肥田竟然拍拍柳东风的肩,你有弓箭对不对?这可不是谈生意,别跟我讨价还价,你的明白?
初秋的黄昏,柳东风和柳东雨从森林出来,在田梗发现一个男人。他脸朝下,两只胳膊往前伸,显然是试图爬起来。男人二十到三十岁,脸色惨白,牙关紧闭,身上有两处刀伤,肩部一处肋下一处,衣服被血浸透,紧紧裹在身上。柳东风试试,尚有鼻息。正好不远处有个窝棚,柳东风把男人背到窝棚,让柳东雨看着,自己匆匆赶回家。
柳东风返回,处理过男人的伤口,又撬开他的嘴巴,喂了些温水。柳东风让柳东雨一个人回,他得守着这个男人。柳东雨问,你要守一夜吗?柳东风说,至少要等他醒来。柳东雨让柳东风回去,她守着,你不回嫂子担惊受怕呢。柳东风说,我又不是第一次在外过夜,担什么心?柳东风明白魏红侠会担心。但是不能让柳东雨在野外守一个陌生的男人。柳东雨提出把男人背回家,天凉了,在外面谁都受罪。柳东风说,他不宜动,只能等他醒来。
柳东风不愿意把男人背回家,主要是不想再惹麻烦。窝心事够多了。给日本警察所送野味的事已经在屯子传开,柳东风能觉察到无处不在的不屑和鄙视。他抬不起头,尽管他是被迫的。如果说别人只是用目光剐他,那么柳秀才是直接捅他。那是难以言说的痛。若在街上碰到,柳秀才必定立刻转身。柳秀才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是柳东风明白,他给柳秀才丢人了。被日本人拖下水,柳东风的天虽然没塌下来,但日子彻底塌了。
柳东风不清楚受伤的男人什么来历,又因为什么受伤。也许是撞上土匪,也说不定男人就是土匪,在抢劫中被砍伤。遇到受伤的人,即便是土匪也不能不救,人命关天呢。男人醒来,柳东风马上送他离开。若男人是土匪,救土匪的事再让屯里人知道,只会招骂。男人斜挎一个包,柳东风本不想碰,可实在是不踏实。包里的东西也许能帮助他判断男人的身份。还好,包里没刀没枪也没钱,只有一些草药。显然是挖出不久,还新鲜着。柳东风暗想,男人是个郎中?
清早,男人从昏迷中醒来,发出微弱的咳,柳东风忙喂他几口水。
男人的目光软软地从柳东风脸上划过,有气无力地问,这是哪儿?
柳东风说,柳条屯,安图的柳条屯。
男人问,你救了我?
柳东风说,算是吧,你昏迷一整夜呢。
男人努力地笑笑,你守了我一夜?谢谢。
柳东风说,先别乱动,你的伤可不轻呢。
男人说,遇上土匪了,钱全给他们了,还要抢我的包。其实包里没值钱的东西。
柳东风问,你是郎中?
男人有些迟疑。
柳东风说,我得知道你是什么人,就……
男人笑笑,没关系,世道乱,谨慎没错。我只能算半个郎中。哦……我饿了,能不能给我些吃的。
柳东风说,我去去就来。守了一夜,柳东风也饿了。
男人的饭是柳东雨送去的。柳东雨说柳东风累了一夜,让他歇歇。柳东风歇不住也不能歇。昨天打猎没有收获,还得赶快进山。土肥田等不到柳东风的猎物,就会上门催。柳东风嘱咐柳东雨,男人吃过饭就让他离开。少和他说话。柳东雨迈出门,柳东风又叮嘱。柳东雨有些不解,哥,你紧张什么?柳东风重声道,还嫌麻烦少啊。柳东雨嘀咕,那就不该救他。
那一整天,柳东风心神不定。自己都搞不明白为什么。似乎与那个男人有关,细细品味,与男人没有任何关系。上个月柳东风还在森林救过一个人。是背坡的,被蛇咬了。虽然不安,那天的收获还算丰盛。打了两只野鸡,一只野兔。柳东风直接去了镇上。返回来天色已经暗下去,柳东风还是拐到田梗。窝棚空了,柳东风松了口气。
进门,柳东风愣在门口。柳东雨竟然把男人领回家。男人显然觉察到柳东风的冷漠,笑得有些卑微。柳东风把柳东雨扯出去,质问她为什么不听话。柳东雨说,他伤得重,根本走不动,半路再昏过去,不白救了?柳东风就来了气,那也不能领回家啊!柳东雨说,哥,咱是救人,不是干伤天害理的事,用得着偷偷摸摸的?柳东风无言。柳东雨说得有道理,况且已经把人领回来,总不能马上撵走。
男人叫宋高,父亲是做药材生意的,他本人对生意兴趣不大,但迫于父亲的压力,只得勉强把精力放生意上。对生意没兴趣,却爱研究药材,跟人学过医,混个一知半解。宋高喜欢挖药材,常跑长白山。他说这跟柳东风打猎有很多相似。卖一张熊皮能挣很多钱,但是射倒黑熊那一刻才最有成就感。
宋高爱结交朋友,说柳东风对他有再生之恩,想和柳东风结拜为兄弟。柳东风有些迟疑,毕竟刚刚认识,完全不了解。宋高没有丝毫尴尬,轻轻笑笑,那这样,我就叫你东风兄吧。柳东风如释重负,随你,喊名字最好。宋高的话有些含蓄,东风兄,你比我年长呢。
柳东风向宋高请教了一些药材方面的问题,其实也有考宋高的意思。打猎的第一天,父亲就教他识辨药材。什么消炎什么止血,蛇咬伤敷什么药,蚊虫叮咬敷什么药。长白山有一种蠓,有指甲盖那么大,一般只叮兽类,有时也叮人,不致命,但是人会昏迷。父亲常说,进了长白山,猎人也是猎物,随时都有危险。宋高自然明白柳东风的意图,笑得有些吃力。东风兄常年在森林,必定比我懂得多,我哪敢班门弄斧?柳东风说,我是懂一些,不过都是土方子,不入流的。宋高说,不,土方往往有奇效呢,偏方治大病么。柳东风说,或许吧,比你还是差远了。宋高引经据典,答得极专业。中药配方讲君臣佐使,或单方独效,或混合共同奏效。用好是药用不好是毒。宋高特别提到雷公藤,毒性极大,却是治风湿的良药。这就需要掌握好用量,还要配伍精当。
柳东风暗暗折服。许多药他能识辨也知道疗效,但不懂这么多门道。宋高表情诚恳,没有任何卖弄的意思。完后又请教柳东风一些问题。柳东风的疑虑渐渐消散,讲了些猎人常用的土方,怎么处理咬伤,怎么处理刀伤。咬伤又分十几种,治蛇伤和蠓伤区别很大。宋高不时惊叹,竟然这么治?真是奇闻呢。宋高感慨,智慧在民间啊,将来我要编一本偏方大全,东风兄,你的秘方全部写进去。
柳东风后来回想,和宋高热络起来,就是从药材开始。那正是柳东风最郁闷的时期,屯里人鄙视他,柳秀才不理他,只有柳东雨和魏红侠守着他。可一个是妹妹一个是妻子,又能说什么呢?根本不能说的。而且还要在两人面前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柳东风的苦闷只有自己化解。还好和宋高有共同语言。当然,柳东风并没有讲自己的处境,更没有发牢骚。除了谈药材,讲得最多的是打猎。如何射杀野猪,如何跟踪梅花鹿,怎么躲避山猫的偷袭等等。宋高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如果不是宋高情绪高涨,柳东风也不会讲那么多。那天又说到很晚,柳东风问宋高喝点酒不,并说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没事的。宋高说,东风兄盛情,我当然乐意,只是……给东风兄添这么多麻烦……柳东风摆手,我也长了不少见识,该谢谢你呢。宋高忙说,东风兄这么说,小弟怎么承受得起?救命恩同再造,小弟终生铭记。
交了个朋友。柳东风当时只这么个简单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