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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华嫔就打发人来告假,说是夜里睡得不好,浑身不爽快。我想华嫔妹妹那身子骨,别的倒还好,就是入了秋花园子里湿气重,真让她来坐着,她又不喝酒,何必呢。便准了她。”她一边说,一边打量皇帝的面色,“陛下若觉得不妥,再把她找来就是了。”
“找她做什么?”皇帝轻轻哼了一声,“咱们喝酒,找她来扫兴么?”
岳嫔扑哧一声笑出来,皇后朝她望了一眼,招呼窦长清:“窦阿翁,你找个人,把这些点心水果都分些给华嫔娘娘送过去。”
不等窦长清领命,皇帝冷冷地开口:“送这些做什么?”
皇后一愣,望向皇帝。正在喝酒吃点心的嫔妃们也都察觉出了气氛不对,停下来静观其变。
皇帝慢慢品着杯中的酒,也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吩咐:“固原你过来。”他拎起酒壶,就在自己的酒杯里斟满酒,“这杯酒,给华嫔送去,就说朕赏她喝的。”
众人皆是一愣,不明白他的用意。皇后有些担心地看着他,轻声问:“陛下可有什么话吩咐华嫔?”
“有。”皇帝将那杯满斟的酒放在秦固原手中的托盘里,“你告诉她,中秋家宴,是朕与妻妾们难得团聚的时刻,她既然不来,就是不把自己当做朕的家眷,那么也就不用占着华嫔这个名号,她愿意叫什么,还叫什么去。明日从美人中选一个加封华嫔。行了,去吧。”秦固原领命要走,又被叫住,“她有什么回话,你一字不差给我记住回来禀告,知道吗?”
秦固原托着那杯酒去了。凤栖宫花园中却变作了一片寂静。就连岳嫔也被皇帝突如其来的怒火惊住,不敢轻举妄动。
姜贵妃看着自己眼前酒杯中倒映的一轮明月,突然暗自庆幸起来,幸亏皇后在,不用自己在皇帝的怒气中出头去说什么。大家都寄望于皇后的劝解,不料她在短暂沉默后,只是沉着地吩咐窦长清:“奏乐吧,赏月岂可无丝竹之声?”
不过片刻,丝竹声隔着水面远远传来,皇帝面色稍霁,就着皇后的杯子喝了口酒,望着明月,沉沉叹息了一声:“多好的月亮啊。”
“多好的月亮啊。”
在听完秦固原转述皇帝的话后,华嫔薛氏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将杯中酒仰头一饮而尽。若不是紧随而至的剧烈咳嗽,秦固原几乎要为这位刚刚蒙受了皇帝莫名怒火的嫔妃叫声好。她显然不擅饮酒,喝得又急了些,咳嗽得两颊泛红,眼泪迸流。
“娘娘!”秦固原关切地扶住她,却被她推开。
“多谢公公。”薛氏的咳嗽略微平缓了些,喘着气挣脱,“从此后请勿以娘娘相称,已经只是个没有品衔的媵妾而已。请替我向陛下谢恩,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薛氏不敢不受。”
没想到这位曾经宠冠后宫的女子竟然有着这么刚烈的反应,秦固原略微有些不忍,温言劝解:“陛下只是一时着恼,娘娘何苦再用言语刺激?娘娘并没有犯什么大错,陛下不会就此与娘娘恩断义绝,娘娘为了长远考量,切不可再激怒陛下。”
薛氏惊讶地打量了他一眼,想不到这位皇帝身边最得力的内侍竟然会对自己掏心掏肺说这些话。她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只是变故来得太过突然,一时间无法冷静而已。此刻秦固原的几句话,将她的理智拉了回来,也知道他说的没错,事出突然,究竟是什么原因尚未可知,无谓再去激怒皇帝。想到这里,薛氏走到秦固原面前,敛衽垂目,深深行了一礼。
秦固原吓得赶紧侧身不受,连连称:“娘娘,折杀奴婢了!”
“公公一番金玉良言,薛婵铭记在心。请公公回复陛下,就说臣妾不懂事,或有行动不周到的地方犯了错,但请陛下降旨明示。臣妾从今后在玉阶馆闭门思过,再不敢妄行半步,妄言半句。”
秦固原这才知道她也对皇帝突然之怒懵懂不解,叹了口气,答应下来回去复命。
皇帝听了秦固原转来的回话,低低笑了一声:“固原,这是她的原话?”
秦固原不说话,腰弯得更低。皇帝斜睨着他,良久,叹了一声:“你啊!也罢,她既然要在玉阶馆思过,就让她去思过。也不必再扰攘迁撤,朕格外开了这个恩,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秦固原惶恐不安:“奴婢哪里有什么面子。”
皇帝冷笑:“你的面子大得很!她我还不知道吗?朕这个后宫再找不到一个比她更心高气傲目下无尘的人,跟她那个哥哥一个德行!说吧,她原话到底怎么说的?”
秦固原连忙跪下:“陛下圣明,娘娘确实说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她不敢不受的话。是奴婢忘性大,把这句话给忘了。”
皇帝摇头叹息:“固原啊固原,这后宫之中,三千佳丽,难道你都替她们遮掩么?”
“奴婢不敢。”秦固原依旧是不为所动,一味叩头,却再不说什么话来。
皇帝拿他也没办法,轻轻踢了他一脚:“起来吧,别在那儿扫地了。”
秦固原知道皇帝这是放了他一马,笑嘻嘻地爬起来:“陛下圣明。”
“圣明?”皇帝冷笑:“不圣明行吗?只怕早就被你们哄得团团转了。”
秦固原嘿嘿地笑,却不接话。皇帝也就不再追究。天极殿里贴身伺候的内侍有八名,秦固原算不得最伶俐,也说不上最贴心,只有一个好处,便是绝不会像其他人时时刻刻将一些阿谀之词挂在嘴边。譬如此刻,若是换做另外几个人,一定早就掏心掏肺地又是折杀又是不敢,又是皇帝天生圣明英明神武之类的大帽子一顶一顶送过来了,断不会如秦固原此刻这样,只是讪笑着一言不发。皇帝也不过是三十来岁的年轻人,终究还是不喜欢受旁人太过追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