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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职就得顺从?那日在西山,卑职也曾斗胆禀明情由,殿下不也忘了。殿下身在高位,对人自然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刚才还……”她顿了一顿,续道:“结果翻脸就不认人。卑职身份低微,若不时刻恭敬,难道还敢对殿下骄横,自己找死?”

    这话语虽平稳,细察却颇含怨气委屈,定王看她面庞,分明看到眸中愈发明显的水光。

    他长了二十年,相处过的女子其实少得可怜。幼时跟隋铁衣来往,那虽是个女孩,却比汉子还刚强顽劣,有父兄和谨妃的护持,也不怕定王的身份,一言不合就敢开打,胜了就得意,败了也不哭。此外便是嘉定公主,那又是个能说会笑的活宝贝,有帝后的宠爱在身,又是公主的身份,撒娇耍赖无所不会,定王有时都拿她没办法。除此之外,也就母妃和乳母了,两人都是长辈,自然只以恭敬为礼。

    而今碰上个阿殷,却是跟隋铁衣和嘉定公主都不同。

    那两位都是捧在掌心长大的,她却身在临阳郡主淫威之下,虽则不坠青云之志,却不得不因身份而谨慎自持。

    她原来是这样看他的,怕他翻脸无情,而她无力应付。

    马车辘辘行过街市,定王跟她对视片刻,半晌才道:“担心什么,恕你骄横无罪。”

    “那也只是殿下愿意宽恕而已。哪天殿下不高兴,照样能呵斥责罚卑职。”阿殷竟然顶撞了回来——就像上回告假,他不知哪里来的闷气,连理由都不听就直接驳回了她,她又能如何?算来算去,还不是得看他心意脸色行事。

    她说完又觉得这语气像是在跟定王吵架,气氛有些怪异,遂嘀咕道:“殿下可以随心所欲,卑职却只能恭敬谨慎的自保。所以殿下,别再为难卑职了。”

    嘀咕完了,瞧见定王被她噎得无话可说,又觉得痛快了些,自去取那药箱里的膏药,“殿下歇歇吧,卑职自己来。”

    这却是全然不领情的模样。定王沉默了半晌,隐约明白她的顾忌,欲待解释,心里却知道,她绝不会把这空口白牙的话当真,说了也是无用。况她今日才犯险立功,腿上还伤着,如今眼底蓄泪,他哪还忍心争执,想了想,自锦带内取出一枚玉佩递给她,“权当免罪玉牌。”

    这玉佩质地极佳,状若麒麟,做工格外精致,外头市面绝无仅有,应是出自宫廷之物。且比起那些佩饰,这是被定王精心收着的,想来格外珍重。

    阿殷诧异,抬头看他。

    定王平心静气,解释道:“我行冠礼时,母妃赐我的玉牌。”

    这般玉牌着实太过贵重,阿殷纵是赌气与他争辩,也不敢收如此贵重之物。当即双手奉上,“殿下万万不可,方才卑职也只是一时气恼,言语无状。这玉佩太贵重,卑职绝不敢收。”

    定王觑着她,却忽然露出些许笑意,将她双手合拢,“收着吧,别丢了。坐好,我看看是伤了哪里。”

    ?

    比起平常的冷肃威仪,这一声是极少有的温柔。他不再多说,扶着阿殷的腿轻轻触碰,问阿殷哪里疼、是何痛法,末了说是被突摩击裂了腿骨,外围皮肉也是淤肿,寻了个膏药,道:“褪下鞋袜,先抹些膏药。”——此处离定王府隔了大半个京城,且马车行得极缓慢,要等回府,还需些时候。

    阿殷哪敢劳烦他抹药,当即道:“我自己来。”

    定王才要坚持,阿殷便将那玉牌往他面前一递,目光清亮,“殿下才说过的,免罪玉牌!卑职不喜被陌生男子上药,自己动手,难道殿下也不准?”到底是姑娘家,目光虽清明坚定,脸上却已有些晕红。定王被她噎住,遂将药膏递给她,让她抹完用手敷热,再用细布将腿绑牢固,免得颠簸中再受伤害。

    阿殷自然应了,待定王转过身闭目养神,便自慢慢处理伤口。涂抹时虽觉疼痛,然而待那药膏遇热渗入肌肤,竟像是进了骨髓似的,将其中刺痛减轻不少。

    她一场激战之后颇为疲累,抹好膏药,便靠着软枕闭目,却不知在何时睡去。

    马车摇摇晃晃的到了王府,定王命人先将突摩等人看好,令冯远道自去处置伤口,却命人将阿殷的车驶入内夹道,将她横抱进了静照堂隔壁的一处小院。此时已是后晌,满院紫荆开得正好,定王抱着阿殷大步入内,衣衫被院中柔风撩起,经过大丛盛放的靡丽紫荆,他高健挺拔、轮廓冷硬,虽然满身威仪依旧,面上却分明添了柔和。

    *

    而此时的竹园之内,姜哲兄弟与鄯州刺史的宴席已近尾声。

    姜哲虽跟詹师定说话,却总有些心不在焉,外头有人匆匆跑来,附在姜嗸耳边说了些什么。五十余岁、向来闲散的姜嗸猛然面色微变,挥手叫他退下,随即客套两句,匆匆结束了宴席,叫姜哲陪同鄯州刺史父子出去逛逛——那詹师定也是个青年才俊,鄯州刺史是一方要员,又是北地世豪大族出身,姜哲今日这宴席,也是存了相看詹师定,看能否让姜玉嬛与詹家结亲的意思。

    待得几人离开,姜嗸才匆匆起身,叫方才那管事进了内室,问道:“你说是突摩没回来?”

    “是。突摩没在那边留字条,小的也未起疑,后来发现咱们安插在这阁楼外的人都已被人拔了,追出去时却已寻不到突摩的踪迹。派人去城外那边打探,才知突摩并没回去,也不知他绕去了那里。小的心想今日定王叫常荀和那侍卫过来,必定是有图谋,无奈之下,一面叫人四处搜寻,一面叫人盯着定王。果然定王辞了太子,将薛姬带回后,就往西北边去了。我们的人一路跟随,被他除了几个,最后在芥子巷看到定王带走了突摩。”

    “他带走了突摩!”姜嗸立时神色大变,拽住那管事的领口,“可看清了?”

    “看清了,除了突摩,还有几个暗桩,应是得了突摩的讯号过去相助。他们尽数被捉,领头的是定王府那位典军,还有今日跟在薛姬后面的女侍卫。”

    姜嗸只觉两鬓突突直跳,口干舌燥之下,几乎站立不稳,脱口道:“怎么可能!”

    ?

    他原本就清闲惯了,虽知家中密谋的大事,也常会按命行事,却不曾担当过极要紧的事情。今日之事安排已久不可更改,原本该侯爷姜善和姜瑁前来,奈何那两人都被鸿胪寺少卿遇刺案绊住了脚,便换他和姜哲前来。姜善父子先前早已安排周密,此事神不知鬼不觉,突摩又那般机警过人,怎会被人发觉?况他的身手在京城也难逢敌手,又怎会被人捉了?

    老头子双腿一软,连忙扶住了管事的肩膀,面如土色,“快回府,快回府。”

    姜嗸匆匆回府,将此事告知才从宫里回来的姜善,久经朝堂起伏的姜善也是骇得面色大变,立时叫人暗里去请代王和寿安公主,将此事告知,共议对策。

    这突摩乃是永初帝悬赏已久的要犯,若被定王查明来处送到永初帝跟前,他姜家就再无存活之机!

    代王先前曾居东宫,倒是能勉强镇定,寿安公主却是吓坏了,左右担心询问,在此处反而添乱。代王命她先行回去静候消息,只留姜善父子和姜嗸及底下最要紧的管事,商议如何行事。

    这头寿安公主回到府邸,左思右想,总觉得不安。

    先前定王在城外设宴,命薛姬奏乐后,代王便觉此女关乎要害,不能常留在定王手中。于是以薛姬的美色说动太子,安排今日太子和姜家的两处宴席,原本神鬼不知,外围也安排了盯梢的人,定王却怎会察觉,预先下手拔除耳目,竟自捉了突摩?这其中,必定是有人走露了消息!

    会是谁?

    若今日在席上的是姜善和姜瑁,他两人比姜哲和姜嗸警觉,也能察觉变化,及时改了计划。可偏偏这贾青岚出手杀了翟绍荣,将他两人绊在皇宫。这其中会不会有联系?

    寿安公主坐立不安,想起翟绍荣被杀那日夫妻的争吵。她当年虽看重贾青岚风采,然而数年过去,色衰爱弛,这两年着迷于翟绍荣的风姿,夫妻俩早有嫌隙。她当时痛失情人,认定是贾青岚因嫉恨出手,夫妻吵得格外凶,会不会是贾青岚因此怀恨,走露风声?这桩人命官司虽沸沸扬扬,却也不算大事,寿安公主自有本事摆平,所以与贾青岚吵罢,便不再理会过他,如今却是越想越是担心。

    寿安公主叫婢女去请贾青岚过来,才知他今日一早就跟陶秉兰父子喝酒去了。

    陶秉兰和陶靖?寿安公主原本就如惊弓之鸟,闻言更是面色巨变——

    依姜嗸所言,今日陶殷时刻跟在薛姬身边守卫,后来又莫名其妙的走了,最终却是在芥子巷发现她捉了突摩。

    这般微弱的联系,叫寿安公主愈发惶恐不安,更不敢放任驸马在外,给旁人以可趁之机。她不再犹豫,当即叫人备了车马,去寻驸马贾青岚。

    贾青岚出门时并未说要去往何处,寿安公主又因生气而未曾留意,此时乍然要去寻驸马,又能到哪里去寻?公主府的家臣们奉命外出打探,大都杳无音信,直至入夜,寿安公主满心焦躁胡乱用饭的时候,才算是有了消息——驸马贾青岚今日竟去了京城西南五井街上的一处酒馆。

    那五井街一带住着的都是商户,虽也有繁华的所在,却多是商人往来谈生意的地方。贾青岚平常自恃身份,只往文雅高贵处钻,是从不肯去那等地方的。所以寿安公主按他平常的习性打探了两个时辰,才打探到他的行踪。

    寿安公主再不迟疑,丢下碗箸,当即上了马车,直往五井街而去。

    此时夜色已深,街市间灯火已经亮起,五井街也是这一带颇繁华的所在,各处灯火通明,往来商旅络绎不绝,有那教坊歌馆藏在深巷中,换个笑语隐约传来。

    到得贾青岚所在的酒楼外,里头丝竹管弦依约,虽非那等寻欢作乐之所,然而高台上舞姬跳舞,乐姬奏曲,周围酒客又欢呼不止,寿安公主一进去,立时气得更狠了——

    这贾青岚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身为驸马却不知检点,却往这里来寻欢作乐,当她这公主是纸糊的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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