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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下起今冬的第一场雪。
雪势不大,落到地上便化为雪水,但天却出奇地冷,墙头檐下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杜且在屋里烧了数个火盆,还让白芍备了两个汤婆子。白芍见过厉出衡爬墙,心中了然,默默地退到屋外,望了一眼墙头,什么都没有。
这已经是第八天了,自从上次他来过之后,杜且每天入夜都会等他。
“你先下去歇着吧。”杜且声音微哑,“有事我再叫你。”
白芍刚下去,厉出衡就到了,身上仍是单薄的袍子,嘴唇微紫,被冻得不轻。他进了梧桐轩,隔着镂空的门板轻轻敲了两下。
杜且整个人跳了起来,局促不安地站在门边,看着他倒映的剪影,心如小鹿乱撞,等待着。这八天对杜且来说,过得极其漫长,每一天都在等待夜晚的降临。可他却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句口信都没有。若不是杜如笙昨日被放了回来,她会以为那些关于厉出衡的传言是她自己臆断出来的。
“明日……”厉出衡压着声音,吞吞吐吐地说:“先生,嗯,先生明日会上门提亲。虽说,虽说这是,早已定下的亲事,但还是不能太过草率,免得叫人看轻了你。”
原来他都知道,知道她在宫中受的委屈。
杜且没有出声,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阿且……”厉出衡在门外轻唤,“我知道,厉氏衰微,目下不能对杜家有所帮助,也不能给你锦衣玉食,可能还需要过一段清贫的日子。但这种日子不会太久,你的诰命我会为你赚来,你需要当我的妻子,就是对我最大的鼓励。很抱歉,不能让你嫁给心爱之人,只因我没有那种雅量。或许日后你会发现我的好,但我绝不会奢望你会坦然接受这场婚事。你要怨,要恨,都冲着我来。不管你心中的人是谁,我都会娶你。”
杜且推开门,满院雪花飞舞,他清朗依旧,眸光澄澈,幕天席地间明亮如星,不辩喜怒。
“是你救了杜家?”
厉出衡笑道:“不仅仅是我,这当中还有清远侯的功劳。”
“你可以不必提他。”
“为何不必提?等到你日后发现,还不如我自己告诉你。虽然清远侯于你有恩,但这份情只能是以其他的方式报答。我不介意你记得他的好,但我才是你的夫君。”厉出衡走上前,直视她的双眼,“这份恩情,我会替你报答他。”
“你为何执意要娶我?”杜且想不通,厉出衡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只要他愿意,甚至连公主他也能娶回家。
厉出衡故作沉思,沉默许久,直到杜且都有些焦躁了,他才勾起唇笑开,“我以为你知道。”
“我……”杜且脸颊一热,拂袖要走,他总是能轻易地撩动她的心弦,吹皱一池春水,却又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可她并不介意这一世改变她的宿命,或许一开始就是最好的选择,而她却因为杜如笙的自私而白白苦了一世,受尽折磨。就算厉家清贫,对她而言,并非苦难,只要厉出衡真心待她,未来就值得期待。
“进来吧,外头冷。”杜且为了掩饰羞涩的慌乱,请他进屋。
厉出衡倒矜持起来,立在门口道:“这似乎不太合适吧。”
杜且瞪他,“那你站在门外挨冻吧!”
“经此一役,还是小心为上。你在含元殿时,王美人多有刁难,怕是不会善罢甘休。我纵然也想与娘子单独相处,恐怕还是要谨慎为上,若是让人抓了把柄,对你对我都不利。忍一时,是为了日后长久的相处。还请娘子勿要见怪。”厉出衡轻叹,往后退开一步,“我今日前来,就是想告诉娘子,到成亲之前,我不会再来,若是有事,会遣阿松送信。”
后宫那些不见血的手段,她见过很多,太子当初在夺位时,就曾遭遇过许多的暗算,即便是日后登基,也还是危机四伏。
“你……”杜且从屋中拿了一个汤婆子塞进他手里,“我听说你入了东宫?”
“这是先生的意思,况且太子是储君,辅佐他,有利于我的仕途之路。”厉出衡捧着汤婆子,神情微松,“日后我与清远侯还会有打交道的时候……”
“我与清远侯并无干系,那只是我爹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杜且急切地辩解,“而清远侯是何想法,我无法阻拦,他愿意为救杜家而尚公主,这并非他一人就能成事,汝阳公主对他有意,想必这些我爹获罪,也是因此事而起。若非他让太子有了忌惮,也不会出此下策。他与太子是表兄弟,太子是不会允许他有异心。而他不该对我有非分之想,而连累了整个杜家。”
厉出衡微讶,艰涩地说:“原来你是为这事而恼。我懂,你对他有情,可他又身不由己,怪不得那天在马球场,你哭成那样。”
“我没有……”
厉出衡笑着摇头,“我说了,我不介意。阿且,能娶到你已是我这一生最奢侈的事情,其他的我不在乎。”
“因为厉氏重诺,所以你一定要娶到我,方能不负你厉氏之名吗?”他一直说着不在乎的话,无论杜且如此解释,他都抱定了一个想法,杜且心思烦乱,脱口而出的话也未加修饰,“你放心,我会是合格的妻室,不会做出辱没厉氏门风之事。”
厉出衡也不辩解,“既然你都能明白,那是最好了。”
杜且用力关上门,“郎君还请快些离开,不要叫人看到,毁了郎君一世英名。”
厉出衡苦笑,抱着渐凉的汤婆子站在廊下许久,直至屋中的烛火熄灭,他才从墙头离开,避开宿卫军的巡查,再度回到昭阳坊的厉家旧宅。
阿松还没有睡,正叉着腰和一个婆娘对骂,夜色下他的脸色不佳,显然是落了下风。
那婆娘看到厉出衡,恶狠狠地冲了过来,“你不能搬进来住!”
厉出衡冷笑,从他面前飘落的雪花衬得他的脸愈加淡漠疏离,“我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而只是通知你,我搬回自己家。”
那婆娘怔了一下,旋即破口大骂,“你有什么资格搬进来,这个家都是你叔父在支撑,你们在河东也就算了,连这里都想来占,还敢跟老娘摆谱。”
“过些时日,我要娶妻,会在厉家的旧宅,这个宅子是高宗赐给厉家子孙世代居住,我有权住在这里。叔父的俸禄不高,这个宅子的一应开支,都是靠厉家在京城仅有的四个铺子在支撑。这些年,祖父避走河东,连京郊的庄子都没有要,全是你们都支配。你说,我有没有资格住在这里?”
“什么啊,什么铺子啊……”
“阿松,走。日后以水榭为界,还请婶娘不要为难侄儿。”
进入隆冬时节,杜家发生的事情已渐渐被世人所淡忘,而厉出衡在京城的崛起,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厉出衡本身的出色,加上他有意卖弄,很快就在京城的交际圈占有一席之地。
甘赋冲乔迁的宴席上,是厉出衡第一次正式的亮相。他的首秀很惊艳,脱下粗布衣裳的他,穿了一袭天青色的锦袍,料子上饰以松竹暗纹,淡泊清远,压边的绣线并无华丽的金银丝线,而是极普通的同色系花纹,飘飘若仙,出尘无华,把到场一众华丽的世家公子全都比了下去。
他是甘赋冲的首徒,乔迁宴是他帮着张罗的,迎来送往,态度谦卑,眼中带笑,让人倍感亲切。话虽不多,但深得长辈们的喜爱。
只是惊鸿一瞥,厉出衡就已经把大梁曾经最显赫世族的风范很好地展示出来。低调而不张扬,适度的清傲,谦和的谈吐,都让人如沐春风。而关于厉氏曾经的辉煌,已经有好事者悉数扒出,件件桩桩都是后世子孙无法企及的高度。但这些都属于过往,无论厉氏曾经有多显赫,已成为大梁的一段历史,只能在史册典籍中一窥究竟,而厉氏没落之迷,至今无人知晓。
乔迁宴后,厉出衡并没有按照计划入东宫,而是往返于京城和书院之间,为书院的开春招生做准备。因为甘赋冲入朝为官,厉出衡也即将受到重用,想投入甘赋冲门下的世家子弟比往年多了一倍,那些寒门士子为求出头之日,更是还没等过年,为了为数不多的名额,在书院前排起长队。
厉出衡接了这个烫手的山芋,把甘赋冲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顿,明知道是吃力不讨好,却还假装信任地委以重腹。其实厉出衡知道,甘赋冲就是因为自己买的那几幅赝品,把这得罪人的差事推给他。
阿松捧着一大堆的拜帖进来,气喘如牛,“郎君我跟你说,这要是再不请个人来帮忙,我就不干了!”
厉出衡瞥了一眼快成山的拜帖,“你要是不干,我立刻送你回河东老家。”
阿松把嘴抿成一条缝。
“门外的人让他们都回去,冻病了,书院可不收留他们。”厉出衡轻叹,捏了捏鼻梁缓解疲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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