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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她的盘中餐。
密室里,几盏灯火摇曳,幽暗如豆。她不觉举起自己的双手,对着微光细细端详。
这是一双极美的手,骨节圆润,皮肤细腻嫩白,如同剥开的鸡蛋白子,莹白不见一丝皱纹,十根手指纤纤,指甲粉盈微红,就像春日盛开的淡淡樱花。
任谁见了,都会震撼无比,认为这是上天怀着钟爱之心,赐予她美妙无比的杰作。
可是她知道,这双美丽晶莹的手,在每个圆月之夜,就会变成毛骨悚然的利爪,轻而易举地撕开任何人的喉咙,挖开那汩汩而出的血泉,满足她对人血的渴求。
那个时候,她不是自己,她只是一头想要疯狂攫取人血的怪物。
父亲当年说的没错,她就是一个怪物。
一个在清醒的时候,连自己都憎恨不已的怪物。
她应该在多年前的一个黎明,从噩梦中清醒过来的那个黎明,听着妹妹的尖叫,在父亲冷然举起的掌下,痛快死去,
倘若那时死去,她是否还是父亲心中挚爱的女儿,情人眼中至死难忘的爱人,妹妹口中的好姐姐?
然而她终究还是活着。
就像当年病榻之上,妹妹在耳边的低语,“你要活着,幸福地活着。”
“庄月明,你杀了他!你杀了飞扬!”
妹妹的声音又从机关传来,一声声,悲伤入骨。
她何尝不是?她强自忍住心中的悲伤,是的,悲伤,那个黎明之后被她视为软弱的悲伤,如同排山倒海的滚滚浪潮,毫不留情地将她卷入茫茫大海。她随着狂风巨浪颠簸,放弃了一切的挣扎,就此沉沦。
她对妹妹的控诉,竟然有一些前所未有的惶恐。
她的辩解是如此无力,“我何曾想杀他? 我是那么爱他……在地牢里的三年,每日里念的都是他,想的都是他。我宁愿死的是我……”
“但是你还是杀了他!”妹妹的声音前所未有地冰冷,一字一字,无比分明,每个字就如同匕首一般狠狠地刺入她的心头。
她有些凄惶,不自觉地又看向自己美丽无比的手,不由大惊失色,手上赫然沾满了鲜血,还在不停地滴淌。
那是飞扬的鲜血。
是的,她亲手杀死了他,用这双美妙无双的手。
因着这淋漓的鲜血,她深埋记忆上尘灰如被大风呼啸而至吹开,露出里面丑陋不堪的事实,一桩桩,一件件,如同走马灯上的画影,旋转不休。
这一切的一切,起点在哪里呢?是了,在那个她本应该死去的黎明。
黎明前的黑暗渐渐隐去,东方露出了鱼肚白,灿烂的朝霞丝丝缕缕铺染了整片天空,美丽辉煌。
她委顿在地,霞光之中,看着父亲眼中一闪一闪的寒光,他举起江湖闻名的铁掌,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她朦胧的泪光看着天边流光溢彩的云霞,一轮红日将出未出,她想,这是她最后一次看到这美丽的日出了。
铁掌挟着凌厉的掌风如期而至,却没有将她拍死,而是陷入深深的晕厥。
父亲,终究硬不下心肠,将她这个从小爱逾性命的女儿终结性命。
等她悠悠醒来,已是身处地牢之中,纱灯恍惚,光影婆娑,有如隔世再生。
父亲守候在她的床头,似一夜之间白头。他见女儿终于醒来,深深呼出了一口气,眼中交织着几分惊喜,几分疲惫,还有几分愧疚。
“月明,你醒了?”他跟从前一样叫着自己的名字,她蠕动着嘴唇,想要应声,倏忽之间想起父亲的铁掌,便转头向着暗壁,置若罔闻。
“月明,你生爹的气了?”父亲软语相求,“爹也是没有办法啊……”
她哼了一声,依旧不理父亲。
良久,父亲一声长叹,那长长的叹息是她曾经熟悉的。每当她和玉烟闯了祸,父亲想要严加管教她们,高高举起了藤条,却又轻轻落下,便会发出这样的叹息,“阿珈啊,你为何要去得这样早?女儿们长大了,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管教了,你要是还在,该多好啊……”
阿珈是母亲的闺名,生下她们这对姐妹花便因血崩去世了。她和玉烟对她的印象,来自父亲珍藏的许多画像。画中的人儿,是个极其明艳活泼的女子,或骑在一匹高大神气的枣红马上,英姿飒爽,或是一身胡女妆容,在一面大鼓之上作胡旋之舞,又或是春日桃花之下,拈花一笑,娇容艳艳,胜过灼灼桃花。
父亲后来没有再娶。曾经有许多至亲好友,为他物色了不少名门淑女,他却一概推却:“阿珈在底下不会开心的,若是娶来的女子对女儿们好,女儿们难免跟她亲近,阿珈定会吃醋,若是对女儿们不好,阿珈又会伤心难过,我百年之后,又有何面目去见她?”他这番道理,竟令好友们无言以对,渐渐绝了心思,不复提起。
等到她年龄渐长,已然懂事,开始懂得体贴父亲之心,最听不得的,便是那时他追思母亲的叹息。
这叹息落在她的耳中,如同锋芒刺入她的耳鼓。
她转过头来,看着父亲,低低叫道:“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