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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嗤道:“还没中呢,就喜癫了?上得京城来,身上一文钱也无,鞠躬作揖哀求的,您好意白给住着、吃喝供着,看他那样就知前途有限,多半落个同进士。我的掌柜哎,您呐,就是忒善心啦。”
“去去去!”掌柜返回柜台后,继续拨拉算盘,叹道:“范老今年五十八了,一白胡子老头儿,就差下跪哭求,在门口蹲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咱欺负乡下人呢,我真没指望他会试得中!嗨,殿试最差也是同进士嘛,对他而言,已算好结果。”
小二擦完桌子,把抹布往胳膊上一搭,转身去后厨,轻声嘀咕:“会试最后一名,垫底的,他不同进士、哪个同进士?傲什么傲哟。”
客栈掌柜和小二的议论范锦已无暇顾及!他回房后立刻反锁门,哆哆嗦嗦点燃油灯,想想仍不放心,费劲搬了几把椅子堵门。
心如擂鼓,范锦用力吞咽唾沫,屏住呼吸,迫不及待从袖筒内掏出东西:
一包金子、一张银票。
金子倒在桌上,“咯咯咯”碰撞作响,把范锦吓得不行,慌忙一把捂住!
十两、二十两……六十两金,银票是五百两。
是、是真的吧?
黄金光亮,范锦两眼发直,拿起一个金锭塞嘴里,用力一咬——
“哎哟!”
金锭差点儿硌掉范锦牙齿,他的心突突狂跳,呼吸急促,蓦然哭了!
范锦仰头,嘴巴大张,拼命压抑哭声,泪流满面,两手环抱金银。
“范老兄,清醒点儿!哪怕此番高中状元,也不过授翰林院修撰,何况二甲三甲?都还得进翰林院学习,三两年后考核,还不定通过,轻易便耗费数载。即使最后通过了,呵呵,不是我说话直,以您的资质,想做官?难呐!”
枯坐僻静简陋客房中,范锦无声痛哭流涕,上气不接下气。
“范老想想,全国上下才多少官位?科举却是年年有的,普通进士想派个县丞都难于登天,何况您呢?升官发财极不容易,不如接了我这金银,殿试时,您只需想办法损毁排号第三人的答卷,不拘何种办法、不拘能否成功,总之,辛苦钱少不了您的!”
“喏,这是金子,见过吗?听说您至今尚未成家,双亲早已故去?哎,也是艰难。别犹豫了,拿着!又不是叫你杀人!到时你只需一口咬定自己年迈体弱、老眼昏花,哪怕闹到御前,最坏不过革除殿试功名嘛,怕甚?金银才是实在的,这些足够您下半辈子花销了,娶妻纳妾,再买两个下人,岂不逍遥?”
范锦被金子闪花了眼睛!
他只会读书,应考半生,穷困潦倒,连碎银也没见过几块,饱受讥讽耻笑,早已麻木不仁,谁知年过半百,竟时来运转了!顺利中举,会试又险险攀住榜尾,总算踏进梦寐以求的文昌殿、见到皇帝和文武百官,死也瞑目了。
“会试第三人?他、他怎么了?你为何要毁他?”范锦当时问。
“哈~”周明杰心腹小厮雇的混子嗤笑:“告诉您也无妨,那人叫容佑棠,今年才十七岁,能当您孙子了!他有贵人提携,舞弊鬼祟,可恶得很,您只管放手去做,事成后还有好处。”
凭什么?
为什么有人那般顺遂?十七岁名列会试前三,若再殿试及第,叫白发苍苍挣扎半生的我情何以堪?
……
就那样,愤慨冲动,范锦收下陌生人的好处,伺机损毁了容佑棠答卷。
范锦怀抱压着金银,无声痛哭一场,随后紧张找地方藏匿。
与此同时·周府
“很好,你办事不错。”周明杰赞赏道,他想起白天容佑棠的惊恐无措就解恨,畅快愉悦。不过,他谨慎问了一句:“没留下什么把柄吧?”
“公子放心。”心腹笃定道:“范锦穷疯了的人,利益熏心又胆小怕事,他收下金银就绝对不敢泄密!”
“嗯,很好。”周明杰惬意非常,慢悠悠喝冰镇莲子百合汤。
七月初一,新月伊始。
看不见月亮,只有一弧朦胧的淡淡青色。
容佑棠心急火燎赶到庆王府,他站在门口左侧威严石狮旁,驻足,略定神,抬头仰望夜空,好半晌,才勉强平心静气。
“哎?容公子在那儿!”
“赶紧禀报管家去!”
“容公子,您快进去吧,管家有急事找。”门房小厮飞奔相告。
容佑棠诧异道:“管家找我?什么事?”
“不知道,他没说,得您亲自去问。”
“好的。”容佑棠打起精神,匆匆步入王府,二门处便遇见管家,后者并无多话,立即催促容佑棠去见庆王。
殿下有何急事?
容佑棠疑惑不安,迅速赶到独院外,侍卫刚进去通报,再一抬头,庆王已大步迎出来。
“你哪儿去了?”赵泽雍劈头问。
“我应殿试去了啊。”容佑棠傻眼,没反应过来。
“交卷后,你哪儿去了?”赵泽雍细问,转身往书房走。
容佑棠紧随其后,略一思索,轻声问:“您知道了?”
“唔。”赵泽雍跨进书房,顺手将身边的容佑棠按坐,他习惯性落座上首,说:“本王已派人去查范锦,他无意是一说,蓄意是另一说。”
“其实,我出宫后在街上遇见他了,跟踪至升平客栈外,但心情烦乱,就没进去。”容佑棠坦言。
“很好。”赵泽雍满意颔首,沉声道;“初步据查,范锦年近花甲,贫寒潦倒,尚未成家。”
容佑棠叹口气,无奈点头:“确实是个老人,须发灰白。他一直道歉,鞠躬拱手,非常谦卑,连考官也不好苛责。我只来得及默写被墨汁涂黑的部分,唉,也不知答卷作不作数。”他的声音一直低下去,忐忑惶恐,终于无法强装镇定。
“别怕。”赵泽雍起身,亲自倒了杯茶,塞进容佑棠手里,宽慰道:“只要字迹能辨认,答卷就作数。”
“真的吗?”容佑棠仰脸,急切说明:“可考卷不仅被撕裂、还染了大片墨汁,我自己看着都糟心,何况阅卷大人们呢?”
“放心。”赵泽雍温和安慰,板着脸说:“若阅卷官能看得清楚却不给好好看,本王——”
“不行!”容佑棠脱口打断,紧张提醒:“殿下,除陛下及钦定大臣外,所有人不得插手干涉答卷评选。”
赵泽雍沉默片刻,伸手理顺对方略凌乱的束发绸带,再捋顺发丝,低声问:
“吓坏了?脸色这么差。”
“没有。”容佑棠强挤出一抹笑,随即淡去,狼狈垂首,情绪低落,难过极了,沮丧说:
“您不知道,我当时全写好了、都要交卷了,竟被那人一脚踩裂!还带翻砚台泼了大片墨汁!时间不够,我真是要急死!可其余人还在答卷,不能喧扰考场,向巡考说明情况后,我就走了。”
赵泽雍面容肃杀,冷冷道:“本王希望范锦是无心之失,若蓄意为之,实在卑劣!”
“殿下息怒。”容佑棠反倒安慰,咬牙坚定道:“自古都说‘好事多磨’,这次不中也没什么,明年还有正科,我到时再战!”
“好!”赵泽雍大为赞赏,话音一转,却说:“今年尚未有定论,别灰心。”
容佑棠豁达笑笑,而后皱眉,苦恼道:“待会儿回家,真怕我爹知道了担忧得睡不着觉。对了,明日还得告诉师父一声。”
“不。”赵泽雍却催促:“你现在就去见路南,如实说明情况。”
“也对。”容佑棠一拍额头,自嘲道:“看我吧,烦乱得失去理智了!不过,家里人肯定正等着我回去。”
“叫管家打发人去知会即可。”
“行!”
容佑棠仰脖饮尽温茶,努力振奋精神,抬头挺胸道:“殿下,那我去见师父了!”
“一起。”赵泽雍说。
“一、一起?”容佑棠以为自己听错了。
“动作快些。”赵泽雍率先往外走。
片刻后
庆王府驶出一辆没有徽记的马车,随行亲兵都换了便服,在夜色掩映下赶去路府。
马车平稳前进,外看不起眼,内部却十分舒适,檀木条椅,设有小巧储物矮柜。
“殿下,我第一次见您坐马车!”容佑棠乐呵呵道。他心情已平复大半,斗志昂扬,正拉开矮柜拿点心果腹。
两人并排而坐,赵泽雍挑眉:“是吗?”
“是啊。”容佑棠狼吞虎咽,饿狠了。
赵泽雍高大,坐什么马车都觉得挤。他扭头看着对方,低声嘱咐:“考卷的事,你无错,只要阅卷官谅解通融,一样能送去御前。但本王直接插手只会适得其反,路南出面最合适。你们是师徒,不必遮掩,阅卷官大半与他有交情,他会有办法的。”
“嗯。”容佑棠满怀期盼:“希望师父能帮我。”说完,他又低头从矮柜里拿红豆糕。
“中午没给吃的吗?”赵泽雍皱眉。
“给了,面饼。”容佑棠头也不抬,唏嘘道:“可谁顾得上吃呢?都忙着答卷。”
马蹄踢踏,轻快拐了个大弯。
“啊——”容佑棠狼狈歪倒!他正一手捏糕点、一手抓着水囊,仓促之下,根本腾不出手抓握。
赵泽雍莞尔,稳稳搂住人。
“洒了洒了!抱歉啊。”容佑棠尴尬举着水囊,那水不慎倒了一半,湿透庆王胳膊。
“无碍。”赵泽雍毫不在意。
马车跑到热闹处,市井吆喝叫卖嬉笑声涌入内,温馨闲适。
“殿下?”容佑棠挣了挣,却动弹不得,终于鼓起勇气问:“您为什么陪同?其实我自己去就行了。”
赵泽雍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他目视前方,侧脸俊朗英挺,隐露笑意,叹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