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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圈泛红,却强忍着没哭。
绿腊早已喜极而泣,脸上挂着两行泪水,哽咽道:“我本来还打算到了白帝城以后,买些香烛纸钱祭典红绡姐姐……”
“唔,这银子你可以省下了,买点花儿戴吧,”颜玖漫不经心地抚了抚额头,话锋一转,对红绫郑重其事道:“为免节外生枝,我一直隐瞒了红绡还活着的真相,还请你不要怪罪。”
红绫摇头道:“你和姐姐都是为了成其大事。”
颜玖便点点头,又说:“谢了,不过就算生气怪罪,也不能带你去江陵,这次我会从天刀门入手,万万不能让他们看到你这张和红绡一模一样的脸。”
“可以让绿腊帮我易容,”红绫急道:“人人都能为你出一份力,我又怎么甘心守在山上!”
绿腊也应和道:“主子允了吧,我定能叫人认不出红绫姐来。”
颜玖摆摆手,看向红绫的目光变得有些深沉繁复,静默片刻方道:“你也可为我出力,不过或许会有些凶险……”
“我愿意去,”红绫还没听完就抢道:“我教弟子就没有怯懦之徒。”
颜玖挑起修长入鬓的黛眉看着她,忽而笑了起来,拍拍红绫的肩膀,喜道:“如此甚好,等到了渝州我再与你细说。”
归元教众有出世游历者,从芙蓉城去往江陵府一般都会选择走水路,从锦江渡口直接上船,过白帝城后江水湍急,轻舟飞驰一日可达。
只不过颜玖有意回家乡看看,这才走了旱路。
一行人刚进入到渝州地界,沈轩给准备的这辆贵气逼人、富丽奢华的马车,就为他们赚足了当地人的瞩目。
沿路有不少喊客拉人的小厮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大声自荐,颜玖隔着帘子看了看,忽然欠身推开窗子,问其中一个道:“你刚说你家的店叫什么?”
那小厮喜笑颜开,赶忙上前一步,追着马车殷切回道:“叫梧桐客栈,我家的客房最是宽敞舒适,全天供热水,还有专门的厨子负责烧菜,什么都能做,味道比大酒楼还好。还有,公子初来乍到有所不知,这渝州城中最好的酒,就是梧桐客栈的醴泉酿。”
颜玖垂眸,玩味地勾起唇角,轻声喃语:“醴泉酿?梧桐……客栈?还真是有趣……”
寒川在一旁扯了扯他的袖口,询道:“师父要住店?天色还早,我们可以不在渝州留宿的。”
颜玖却不知怎么来了兴致,回说:“怎么不住,多年未回,留一晚何妨,就去这家‘梧桐’吧,”他探头对那拉客的小厮道:“劳烦带路。”
其他店家的人听闻金主有了定夺,顿做鸟兽散去,又围向了后面新进城的游客行人。
小厮在前面引路,把他们带到主街上一栋五层独楼前停下。
颜玖下了马车抬头看去,见梧桐客栈那块龙飞凤舞、金粉书就的匾额悬于头顶,青砖青瓦,琉璃飞檐,漆红棂窗,雕梁画柱。
作为一家客栈,此等装潢已经华丽奢侈得有些奇怪了。
寒川本能地感到有些不适,他站在门口不愿意往里走,颜玖便也停了下来,那小厮只好陪着笑脸在一旁等候。
“怎么了?”颜玖问。
寒川皱眉道:“师父为何要住这,徒儿以为行路莫贪奢靡,出门财不外露,不如换一家罢。”
颜玖转了转眼珠,心道,这小子还真是够正直够敏锐。
他抬手从后面揽住徒弟挺拔的背,往门里轻推催促,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先去要房间,不用给李伯和红绫准备,为师等会儿再告诉你缘由。”
颜玖吩咐完,又转身回到马车旁,告诉车夫:“李伯,你等下就回教中去复命吧,我们接下来转水路了,这么大的马车,带着也不方便。”
李伯有些不放心,飞快地比划着手语,想明儿把他们送上船以后再走。
颜玖摇头拒绝了,等李伯驾着车沿原路返回走远以后,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扭头跟红绫说:“可算摆脱了沈师哥的这辆车,压力实在大,你说他这是什么奇葩喜好?我再也不想被人当成土财主围观了!”
红绫眉梢抽动,再想想那辆恨不得镀上一层黄金的马车,无言以对。
店家十分热情,大概也看出来颜玖是个真财主,掌柜的竟然亲自出马引几人上楼。
到了楼上以后才发现,寒川居然只要了两间房,手脚麻利得不像话,连行李都按照‘男女有别不同房’的原则给安顿好了。
颜玖气道:“你个哈儿,不识数咯,老子……”
绿腊赶忙提醒他:“主子,您之前要求大伙儿下山以后要说官话,不能露乡音的。”
颜玖噎住,翻了翻眼皮,把后面的吞回肚子里。
寒川则面露不解,反问:“不是师父您自己说的,不用给红绫姐和李伯准备房间?”
“那不是还剩三个人……”颜玖无力。
寒川理所当然道:“这家客栈要价颇贵,出门在外需节制花销,我便与师父一间,师父睡床榻,徒儿晚上在一旁替您守夜。”
颜玖的表情纠结一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见寒川的目光无比坦然端正,一时也寻不出驳斥的理由,只好随他去了,挥手道:“算球……”
绿腊轻轻咳了一声。
颜玖强忍着火气,用官话重新说了一遍:“那便如此罢!”
红绫见他们谈妥了,才疑道:“为何不给‘我’留房?是叫我与绿腊睡在一处……”
“因为你今日就得动身,”颜玖打断她,吩咐道:“问店家要纸笔送来给我,再让他们置办一桌饭菜,吃完你自行租船,启程去汉阳。”
红绫不明所以,颜玖却不再多说了。
他拿到纸笔就自己一人进了房间,关起门来过了好一会儿,等那桌饭菜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才推门而出,把刚刚写好的一封信交到红绫手中,叮嘱道:“到了汉阳以后再拆开,看完就烧了。”
红绫看着颜玖难得严肃的表情,心中反而觉得有趣,她拿着那封颇为厚实的信随手掂了掂,笑道:“几时学会的锦囊妙计?”
颜玖知道红绫故意表现得轻松是在给自己吃定心丸,他有些动容,从腰间取下一只香囊,挑开封口,摸出半块成色平平的玉珏,递过去:“这个拿好,等你至少做到了我信中所写的一半以后,才能拿出来用。”
红绫接过玉珏贴身收好,正色道:“主子放心,红绫绝不辱命。”
吃过饭以后,红绫一刻都没耽搁,带着颜玖给的银两和信函就出门往江边渡口租船去了。
绿腊舍不得,非要送她一程,只把师徒二人留在客栈。
颜玖想试试额上的药膏是不是真有那么神奇,就吩咐寒川下楼去给他提一些热水上来。
一向对颜玖言听计从的小徒弟这回却难得没有令行禁止,固执地呆在房里不动,拿眼睛盯着人看个不停。
颜玖诧异得愣了一会,继而恍然大悟,笑道:“你是想知道我为什么非要在这家客栈住一晚?”
寒川不敢直接问,生怕冒犯师父,这会儿听到颜玖自己说了出来,便忙不迭点头称是,目光里还透出几许迫切。
“我说过,想知道师父的一切……”
颜玖觉得这孩子就像某种纯粹而天真的小兽一般,澄澈透明,一眼都能看到底去,他心头不禁蓦然一软,抬手摸了摸徒弟的头发。
寒川便乖顺地坐到了榻边的小凳子上,两条长腿蜷缩着,小心翼翼地伏在颜玖膝头,像很小的时候那样,满怀期待地等着师父的爱抚。
“这店原先不是客栈,”半晌,颜玖的声音缓缓传出:“它叫做‘梧桐阁’,是一家青楼妓馆,我入归元教之前,曾被强行卖到这里过。”
寒川闻言,倏地睁大了眼睛,身体大震,脊背僵直。
未待他做出接下来的反应,颜玖便冷笑一声,继续道:“今日本打算来报复一二,也给尘封多年的生烟‘开个荤’……可惜呢,这里的老板似乎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