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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一边打开电脑,随手点进了最近的高点击率新闻。映入我眼帘的果然是“被扭曲辜负的童年——‘白丁’事件的深层思考”以及“内心充满善意的女孩——文学”诸如此类的标题。
“虽然我也看不起这群记者,一会儿唱衰你,一会又捧你,不过这次总算是件好事,据说因为这次事件,如今公众对你的同情达到了制高点,所有媒体都转脸捧你呢,丝毫没想过自己之前为了争夺眼球,整版都是怎么曝你隐私的,真够不要脸。现在么,整版都在夸,说你虽然小时候有过创伤和疼痛,之前还遭到网络暴民的伤害,可对这个世界却一直心怀温柔和善意,还说,你之前‘白丁’账号里的虚荣炫耀行为,也只是内心缺乏安全感而虚张声势,其实你才是最喜欢社会关怀的人,而其余人,却应该思考是多么冲动伤害了你这样的女孩。”
我随手浏览了几个帖子,发现这些新闻也好报道也好,言辞用语之煽情真是一个赛过一个,极尽肉麻。大概大众媒体就是这样挑逗观众的神经的,一会儿煽动的大家恨不得联合剿灭了我,一会儿又煽动的群众恨不得人人对我献出一点爱。大众眼里自认为掌握的正义,其实说到底,也就如此脆弱罢了。
我看着满屏幕对我或直接或间接的赞扬,突然有些觉得好笑。单个人的能力永远无法对抗舆论,然而单个人或者单个公司也好,却有能力引导和控制舆论。是幸运或者不幸呢?
“我自己倒是还好,反正即便媒体不对我的形象正名,随着时间过去,‘白丁’事件的新闻热度也就会散去,媒体会去追逐其余热点,我只要安安稳稳个几年不出现,再出来的时候仍是一条好汉。不过这次媒体报道倒是有一点积极的副作用。”我一边点击新闻,一边对阿林说道,“我刚看到,说有好几个基金会在看到村里那么破那么糟糕的生存环境之后,决定对村里进行捐款,也提供技术支持,把我和阿成做的事情继续下去,而且因为有媒体关注,这件事也会做的比我们更专业更系统化。尤其对村里小孩子们的教育问题,也会有专门的项目。”
和阿林挂了电话之后,我给阿成打了个电话,和他讲了现在村里得到的关注以及赞助。阿成听了却并不意外,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我心里知道他为此付出的努力:“媒体那边的报道,是你做的么?谢谢。”
他却并不邀功:“我只是牵线搭桥,现在的媒体也需要正能量和剧情反转一波三折的新闻报道,我只是提供给他们了一个不错的题材,希望他们可以去挖掘一下,但是也不要挖掘过度就行了。而且我做这些只是我想做,我不是为了你的感激或者感动做的,我在村里和村民们一起生活了好几个月,他们是质朴的人,在我能力范围内,我也总希望他们能过的好。”
然而阿成越是这样云淡风轻,我内心反而愈加感动和感激。原先在我看来都是艰难的事,和他在一起,似乎也都能慢慢迎刃而解,露出顺利的头角。这让我也有勇气去面对更多复杂而困顿的事。
我攥紧了手里的纸条和之前阿林给我的钥匙,顿了顿,还是鼓起了勇气:“我想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然而等阿成按照纸条上的地址开车达到目的地之时,我和他都有些意外,那只是一个处在郊区的小公寓房,非常平凡普通。
我捏着钥匙,阿成跟着我一起走上了纸条上所写的楼层。那是位于三楼的一件房。门口的墙壁微微有些破败,但门前却很干净,门把手上也都擦拭的一尘不染。
我握着钥匙,有些忐忑。
“张彩凤,钥匙给我,我来开吧,你跟着我。”
来的路上,我已经和阿成讲了这把钥匙的来历,他也对我的身世有了些知晓,此刻看我踌躇的模样,知道我是内心挣扎不安。
随着他插入钥匙,转动门把手,我的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然而打开房门,屋里倒并不是我想象的落满尘埃,相反,还非常干净,看得出来这里定期是有请人来维护清理的。
我跟着阿成走进房间。
“照片。”走在我前面的阿成突然叫了一声,然后他盯着他前方的墙壁,又喊了一声,“张彩凤,照片。”
我循着他的声音抬头,入目的便是整个墙壁的照片。再环顾四周,这个房间里的墙壁全部被做成了照片墙,我走近,细细分辨,那些相框里的女孩子,有些不可思议。
“是我。”我指着最先映入我眼帘的一张照片,“这是我13岁刚回城里的时候!那时候第一次洗了个泡泡澡,第一次这么干净,母亲给我穿了泡泡公主裙,拍了这张照片。”
阿成走过来:“这真的是你吗?看起来比现在瘦小多了,而且表情也非常怕生和不安的样子。”
阿成说完,沿着墙壁走了一圈,然后他的神色便活跃起来,语气也非常雀跃:“哎呀,这里像是你的照片库,你看,张彩凤,原来你年轻时候还做过牙齿矫正呀!你看这张,戴着牙套,笑还张那么大嘴,一点都不淑女,还有这张,你的裙子后面都沾到烂泥了,还在笑,原来你小时候就这么大大咧咧的。”
我一边随着阿成的脚步向前,一边也感到恍惚,这个房间里,到处是我的照片,每张照片的下面,也都能找到一个日期和编号,我环顾了一周,这是我从13岁开始到我离开城市重回山村前每天的照片合集。我伸手触碰那些照片,照片里的女孩或表情委屈、或神情欢快,也有独自哭泣和眼神茫然的时候,而我轻轻抚摸这些相片的相框,那种瞬间,就像是在审视过去的自己,像是在与自己的童年握手。这个屋子里,到处是我的照片,鉴证了我的整个青春期和我的成长。
置身在这一片照片里,我有些茫然。
钥匙是“M”的,也就是我的母亲的。她曾经把这把钥匙寄给我,大概是想总有一天希望我能打开这扇门,看到这满墙壁的照片吧。
阿成看了一会儿照片,看到我在发呆,又回过头来牵了我的手。
“张彩凤,要不是拍这些照片又把他们贴起来的是你妈妈,换做任何一个别的人,我都要嫉妒死,我可受不了我的女朋友无时不刻被这么一个可怕的爱慕者或者跟踪狂狂热迷恋。”他笑了笑,“你看到这么多过去的照片,觉得像被监视一样的害怕么?”
我摇了摇头:“倒不是害怕。只是,只是再一次意识到,原来以为从来不爱我不关注我的人,突然发现竟然如此每天在看着我。有一些不真实感罢了。”
阿成过来抱住了我,然后给了我一个吻:“有什么不真实的呢?我以后也会每天这样看着你关注你爱着你。我希望你一直是被爱着的,不管是之前你母亲对你做的那样还是现在,我希望你永远被人爱着,因为被爱,所以心里才会温柔,才能有更多美好的情感,因为被爱,所以才会爱别人。”
“等等。”我挣脱了他的怀抱,朝着窗边走过去,整个房间都是照片,唯独在窗台那边放了一本笔记本。
我走过去,翻开来。
阿成看我安静读着,有些好奇:“那是什么?”
我有些胸闷,也有些恍惚:“是我母亲的日记,专门写给我的。她在家里无法对我说的那些话,都写在日记上了。”我看了一些,然而心里却还是难受,我等她的爱等了太久,久到已经不再抱有期待了,上天却和我开了个玩笑,在我放弃的时候,突然告诉我,原来我一直是被爱着的,可这个事实似乎不仅不能让我高兴,反而是更难过了,有些感情一旦过去,即便重来时汹涌到足以弥补过去所有的冷漠,却是回不去了,就像有些人在有些时候不出现,就永远不必出现了。
我合上了日记本,没法再看下去。知晓我母亲一直爱着我,或许对我而言,已经足够了。我已经不再是过去幼稚的小女孩了,不再总妄图得到父母的喜爱或者鼓励,我甚至已经不再想去修复和母亲之间的关系了。
人生太长,可能冥冥之中每个人的缘分都是注定的。
我放下日记本,最后再环顾了一遍这个充满回忆的房间,我不知道母亲是怀着一种什么心情把我的照片都装进相框然后悬挂起来的,我不知道她是用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写下日记。但此刻一切都不再那么重要了。我在心里谅解了她,我在心里对她近十年的不闻不问不再怨恨和计较了。
是和她和解,也是和过去的我和解。我努力过好我当下的生活,想来已经是对她最好的回应了吧。
关上这个屋子的门之时,像是一个漫长的仪式,我看着阿成转动钥匙,重新把这一段记忆和过去封印一般封存在这个屋子里。
就像是在这一刻和过去说了再见。我不再是继续偏执祈求父母目光的小女孩了。谁的目光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还是我,用我自己的原则和快乐继续走下去。
“张彩凤,晚上去吃西餐吧,我订好了位置。”外面有些冷,阿成用围巾把我裹了起来,“走吧。开心点。”
我点了点头。
那是一家高档而安静的餐厅,有琴师在舒缓地弹着钢琴,我以为这就是一个平常而温和的夜晚,然而却没料到阿成给了我这样一个大惊喜。
在吃完正餐之后,甜品刚上,阿成却突然望了望我:“张彩凤,等我一下,我有个东西要给你。”然后站了起来,走向琴师正在弹奏的那家钢琴,那琴师看到是他,站起身来朝他笑了笑,让出了位置。
阿成便坐定,琴师给他拿来了话筒。
阿成调试了几下话筒的声音,便回头对我笑。
“我在这里想弹一首曲子,是我自己写的谱子,给我最爱的女孩。我们的相遇颇为奇妙,她一开始对我的身份有很大的误会,但是好在我们能继续陪伴着走下去,每和她在一起的一天或者同行的一步,都让我觉得是新奇而美好的。她并不完美,我也不完美,但最美好的是我们两个不完美的人在一起的时候,却能变得更好。她让我对自己过于舒适的生活有新的思考,让我对自己的人生也有新的启发。我希望她被爱着,不是被藏着掖着的爱着,我希望她被全全世界知晓,有我爱着她。下面这首歌献给我最爱的女孩——文学。我爱你。”
周围响起了煽情的掌声和女士们艳羡的声音。
我坐在座位上,看着不远处阿成专注的盯着黑白琴键,再承受着周围人的注目,脸便不自觉的红了起来。
缓慢恬静的音乐声如行云流水般倾斜出来,像是指尖跳动的魔法,声音是那么纯净而简单,干净利落,却又带着暖意,像是冬日的阳光。
这是一支写给我们的曲子,写给我们两个人的回忆,我侧着头倾听,阿成不时抬头与我对视,我们互相凝视着微笑。在别人听来或许这只是一首好听的曲子,但于我们这却是特别的,像是我们才能破译的密码一般,这是他写给我的曲子,这是我们之间爱的协奏曲。
一曲完毕,阿成站起来,长腿窄腰,身姿挺拔,他朝着台下所有人欠了欠身,在掌声里朝我走来,我正要起身迎接他,他却作势把我按住在了座位上,然后他望着我的眼睛,朝着我单膝跪地。
“你,你不是要求婚?!”我有些惊愕。
阿成却狡黠的笑了笑,拿出了求婚戒指。
“张彩凤,是呀,我这是求婚,再怎么,你也应该给我个名份吧。而且也算是你拯救苍生吧,像我这样的男人,你不来收服,难道还等着我去为害社会啊,当代女性为了我互相倾轧,难道你想看到这种惨烈的后果么?”
说罢,阿成径直拿了戒指,套到了我手上:“恩,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吧,趁着我现在还热血冲动不理智,恭喜你把我套牢了。”
他拿起我戴着戒指的那只手,亲吻了一下我的手背,然后便站了起来,转身搂住了我,笑着对四周的人道:“谢谢大家!我求婚成功啦!”
我有些茫然:“你根本没问我意愿啊?我也没说答应呢?”
周遭有几个群众也有些不解:“那她的脸上怎么没什么兴奋的表情呢?感觉受惊吓的可能性比较大?”
阿成咳了咳:“她那是惊吓过度吓傻了,我女朋友,奥,不,我未婚妻就这样,越是遇到她高兴的事,她就是这样,应激神经系统有些滞后啦,你们别看她现在淡定冷静,其实内心狂喜啊!她就是有点迟钝,反射弧也有点慢哈哈哈,总之她其实现在这一刻特别幸福啦!谢谢大家恭喜我们啦!哈哈哈!今天全场的酒水都记在我账上好了啦!”
这一句话一出,果然没有人再问出让阿成不爽的问题,现场气氛很high,其余宾客各自举起了酒杯,向我们做了个祝贺敬酒的动作。
而我和阿成坐在座位上继续甜点,阿成却随身掏出了个小本子,拿出了钢笔,开始写字。
“喂,你这是刚和我求婚的态度么?你求婚完了就自顾自做其他事了?”
阿成却对我这句话一点反应也没有,甚至连头也没抬一下:“哎,张彩凤,你等等嘛,我也是在为我们的未来筹划啊,我在草拟我们婚礼要宴请的宾客呢,你别打断我啊,让我想想,都有谁要请。”说罢他又继续埋头写起来,表情非常认真。
我望着他,这时候正能看到他头顶的发旋,带了点淘气和调皮的意味,而配上他此刻严肃认真的表情,显得英俊之外又有些可爱。
此时屋内的灯光正好,投射在他年轻又美好的侧脸上,空气里有红酒的香味,我刚吃了一块非常好的牛排身心愉悦,隔壁桌的一对老夫妻在拉着手笑,不远处有小婴儿依依呀呀学语的声音,他年轻的父母正望着他笑。而我爱的男人正坐在我对面写着婚礼宴请名单。
我突然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