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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我。
我此刻完全理解他的心情,但毕竟也是我打算奖励他游泳出色而临时给他的惊喜,作为一个惊喜的组成部分,势必前期有那么些跌宕起伏才迎来春风化雨嘛。
于是我蹲下身充满温情地帮他抹了一把额发上的水,温和地道:“虽然你这手表仿卡地亚24万那个款仿的不错,但就算最好的高仿,也顶多1、2万吧。我知道你肯定为找这个质量的仿款也煞费苦心,也都是随身戴着提高身价提升气场,好接点层次高的客户的。但仿造的就是仿造的,你看,在我这样有知识有文化的女性眼里,还不是一眼被看出是仿造?万一你以后遇到我这样的客户,岂不是镇不住场?所以啊,我打算奖励你一个正宗的卡地亚男表。”
鸭子大概在这巨大的惊喜面前没反应过来,还大大地瞪着眼睛。
我继续道:“当然,你只是游个泳,我不可能给你买个24万的真款。不过我会给你买7、8万的另外一款。”
他大概真是被我这样出手阔绰的主顾吓坏了,我这话下去,他还瞪着我,一句话说不出来,但脸上的表情出卖了他,这不,高兴的脸都紫了!
谁能在巨大的财富面前像我这样不露声色的保持镇定啊。我善解人意地笑了笑:“快,别光顾着开心了,赶紧从水里起来吧,别感冒呢,我先去换衣间了,外面等你啊。”
而直到我优哉游哉地往换衣间走时,阿成还泡在水里,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不时回头看刚才被我扔掉的那仿款的落水位置,脸上的表情相当复杂。
Pool party结束后我兴致十分高昂,带着阿成又去了家西班牙餐厅大吃了一顿,可惜他大概对生活里出现我这样一个贵人的际遇还没接受完全,情绪有些调整不过来。他不时看看自己的手腕,有些闷闷不乐,似乎在缅怀那只高仿的手表。然而他终究是识时务的,他到底还是没有去捡。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觉得他还算孺子可教。
“你给我个手机号,表明天给你预定,到了给你电话。”酒足饭饱,我决定愉快地完成和他最后的交易。
他扯过桌上一张印花杯垫,拿出笔写下一串数字。酒店昏黄的灯光里,此时我们之间只有摇曳的烛光。这种光影里,他的脸蛋几乎是完美的。他写号码的时候似乎在沉思,微微皱起眉头,就像有了那么点烦恼一般,让他英俊的脸生动而立体。然后他把写好的杯垫递过来。
我从他手里接过,留意到他的手生得也很漂亮,是那种养尊处优才能有的漂亮。而他看了我一眼,才慢条斯理收起了笔。那也是一只卡地亚的笔。
我不得不感慨,眼前这只光鲜的鸭子,皮相不错,正值壮年,但却分明懒惰而憎恶诚实的劳动,想走捷径才做了这一行,并且是卡地亚A货的忠实粉丝。
某种程度上,他和我一样,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但我今晚的心情很好,告别了他,就难得的回了家。
我打开那扇大门,已经能听到流动的琴声,美妙华丽。
母亲一如既往地在客厅弹钢琴。
“妈,我拿到了下周音乐舞会的邀请名额,有很多知名的钢琴家会去,Marvel也会去。”我轻轻地站在她的旁边,等待她看我一眼。
然而我的母亲只是对我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她正弹到《蓝色狂想曲》的高潮,只是紧闭了眼睛,仿佛要更深刻的去忘却周遭,尤其是忘却眼前我这个她人生里唯一不艺术的产物——我不仅不会钢琴,甚至连五线谱都看不懂。
我只能深吸一口气。
Marvel是这几年钢琴界的新秀,克里德大师的传人,传闻颇多,但十分低调,母亲十分喜欢他的演奏风格。我以为我能有机会和他见面这个消息多少会让她开心点。然而也没有。
我转过身,往楼上走去,墙边的侧灯没有开,我抬头,楼梯便显得逼仄而狭窄,仿佛通向无限黑暗的空间。我慢慢一步步往上走。
快走到二楼时,楼梯边的书房里面传来父亲的声音。
“文学,下次你妈妈弹琴的时候别和她说话,别人做事打断是不礼貌的,在家里也不能做这么没规矩的事。”
“知道了,爸爸。”
“上周给你的书单都看了么?新的论文课题定下了么?下周吴教授会和我吃饭,院里硕博连读的那个机会他觉得你很有希望,比较文学这一块他觉得你还是有研究资质的。”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既不喜欢被别人完全忽视,又不喜欢过度的关注。
我的父亲和母亲,都能轻易地让我落荒而逃,一个用沉默,一个用语言。
而半夜写论文累了起来走动时,无意间经过他们房间,两人的对话才叫我真正狼狈而迷茫。
“文学说她拿到了下周古典音乐会的邀请函。哎,这要是给文音该多好。让文学去真是浪费了。”
“算了,这孩子到底不是我们教大的,有些习惯改不掉,养不熟。我上次看了她写的文学评论,她在文字方面也没太大造诣。哎。让她参加参加音乐会也好,熏陶熏陶吧,她比起文音来气质差太多了,小时候没长开还有点难以区分,现在却是站在一起都根本不像姐妹。”
“说起来,文音昨天电话来说明年学校要派她去维也纳参加钢琴比赛,所以今年圣诞她不回国了,就留在美国练琴了。”
我就站在门外听着他们的对话。
直到双脚冰冷,我才回了房间。
有时候真的不知道我是为了什么要拼命地写《尼采与屈原的悲剧精神比较研究》这类玩意。尼采和屈原和我有什么关系?
好在第二天我便可以离开这个家,相比这里,我更喜欢我在学校边上租的房子,那里位于市中心,热闹到我不会觉得孤独。
而回租屋的第二天,给那个成成预定的那款卡地亚就到了,我翻出他留给我的杯垫,开始拨号。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他,我就觉得心情意外的不错。
可号码竟然是空号,我有些意外,难道他激动之下紧张到写错了?
下午没课,这么想着我就又跑了一次“帝色”。
老板一见到我,果然认出来,连忙摆着手招呼保安把我赶出去。
“哎!老板你等等!我找个人!”
“小姐,和你说过了啊,我们这里不提供特殊服务,您别砸场了好么。”
“老板你别装了!你家的鸭子都和我坦白了!哎,我找的那个,就是上次我从你们顶层包厢拖走的那个鸭子,叫成成的那个,我还没给他钱呢!”
可惜老板还是不容分说把我赶了出去,并且最后看我的眼神说不出的诡异和莫名其妙。
事后我又去过几次“帝色”门口转悠,但都没有能“偶遇”阿成。
直到那个古典音乐舞会。
实话说,看到鸭子背影的那瞬间我就认出来了,他正挽着一个晚礼服女人。
我趁着他女伴走开的时候冲上去拍了他一下。
“嗨,在这里接客啊?”
阿成本来正喝了一口马丁尼,被我拍的差点噎住。
“恩?”他皱眉抬头看我,可惜眼神并不威严,因为差点呛到似乎还有点眼泪汪汪。
我晃了晃手腕:“你的卡地亚到了,我一直放在车里呢,你上次留的号码错了,我去帝色也没找到你。”
他又瞪着我看了一分钟。大概不能相信世界上有我这样实诚不赖账的人。
我指了指自己胸前的铭牌,进场时除了VIP受邀者,其余拿邀请函的人都被发了一个刻有自己名字的此类铭牌。他的胸前什么都没有,他应该只是他的那位女客人带进来的,自然没名没份。
“你还不知道我名字吧。喏,这就是,你记住啊,我可不会赖你的手表。”
我一向非常喜欢向初次见面的人做自我介绍,因为大部分人都会为这样一个书卷气的名字倾倒,然后露出欣羡的目光,赞一句“你叫文学啊,好名字,大气又精致细腻,人如其名!”这之后我便会含蓄而得体地笑。
对这样的过程我乐此不疲,每一次都能毫无意外极大满足我的虚荣心。
他果然也不例外,他看着我铭牌上,再看看我,显然颇为惊叹。
我等着他开口。
“文学?你叫文学?!”
我满足地点点头,心想安慰他,他的名字成大名,也不是那么糟糕,虽然浮躁和没有底蕴了一点,但是我可遇到过更糟糕的那些叫建国啊二狗啊的。
然而还没等我开口,鸭子阿成便自顾自接着问道:“哦,文学,你爸是不是叫诺贝尔?”
你爸才叫诺贝尔!这完全不是我想象里应该出现的对话!
我气呼呼地准备教训他,却见不远处他的女伴已经往这边走来,似乎还极其不友好地看着我。那女人穿着一身华美的红裙,深V,波涛汹涌,胸前也没有铭牌,但能带着鸭子进场,想必是个VIP。
那女人越走越近,阿成看了我好几眼,明显带了逐客的意味,大约是怕我搅局,丢了这个客人,但我本着诚挚善良的心,总觉得该为他做点什么。
我自诩也是个文学院出身,女人的心理大略也总是有些懂的,有些东西,一旦被争抢了,才能引起女人的珍视。
我捏准了时机,等那女人走到面前,便亲昵地把头凑到阿成边上,一边挽了他的手。
那女人果然色变,脸上似笼了一片黑云,但作为一个有地位的VIP有钱女客人,她竟然没有冲上来和我抢夺鸭子阿成,只是含怨带嗔地看了他一眼,一双眼睛泫然欲泣。
“你竟然不推开她,果然传言说的对,你从不为任何女人停留。”她的声音有些忧伤,说完这一句,便跺了跺脚,掩面飞一般跑了。
这一幕看的我目瞪口呆。
“她怎么这样?”我转头看阿成,“不可思议啊,换做我是她,我付了钱,带你出场,你要不敬业还和其他女客人勾三搭四,我一定雄赳赳气昂昂地把你抢回来,还要威胁你扣你工钱,解雇你。这女人穿这么有气势的大红色,看着也是个有钱小妞,怎么竟然这么没有底气?”
我感慨了好几声,当今社会果然精神文明建设比物质文明建设更显紧迫,否则有了钱也没花这钱的底气啊。而我这番感慨的当儿,鸭子就这样看着我。
“你又把我女伴气走了。”他的眼神相当谴责,也带了惋惜,“好不容易这个身材这么正点,才好上没几天。”
“我以为两女相争会让你看上去紧俏一点,这样你还可以趁机给她抬抬价嘛……”我越说声音越小,想想他,估计平日里能接到这样年轻貌美多金的女客人确实不容易,大凡服务的,还是些皮肤都起褶子了的老女人。
这样一来,我错误估计了当今女青年的心理状态,又实在很对不起他。
“那这样吧,楼下有个酒庄,都是空运来的名酒,我请你喝一杯?”
阿成点了点头。
然而这预想中的喝一杯却喝出了问题,贪杯误事,等我反应过来,已经过了钢琴演奏会进场的时间,我被拒绝入内。
我手里攥着那张得来不易的邀请函,有些自嘲:“有时候有些东西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强求不来。”然后我有些愧疚地看了一眼阿成,“倒是对你不住,不仅让你没了客人,还让你失去了听Marvel音乐会的机会。他可是钢琴新秀,据说长得也好,出身世家,他在国外的演奏都是一票难求。”
没想到他竟然毫不掩饰地撇了撇嘴,脸色轻蔑:“不就是会弹个钢琴么?我也会啊!”
我愣了一愣,没想到如今的鸭子竟然有这么高的职业素养!但阿成怎么能和Marvel比,我忍不住反击道:“会弹是一回事,但人家到底功力深厚,弹得那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不像很多人只会弹个流行曲子没古典内涵。”
“哼。”他似乎更加不忿,“他不是从小就只学钢琴么,两耳不闻窗外事,只专注于钢琴,哪像我,我不仅会弹钢琴,还德智体全面发展,综合素质过硬呢。”然后他转了转眼睛,补了一句,“而且我钢琴弹得也不见得比他差多少,我还是英国皇家演奏级的!”
我看着阿成似乎气鼓鼓的脸,虽然此刻看来他明显是虚张声势的吹吹牛,但是意外的却并不令我反感。因此我没有戳穿他,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可这番态度显然刺痛了他脆弱的内心。
“你不相信我能弹钢琴是么!”他拽起我的手,“反正你也进场不了什么Marvel的音乐会了,那我弹给你听,也让你知道什么才是深藏功与名,哼。”
我便被他这么一路拉着去了刚才的酒庄,他一路领着我,左拐右拐,绕过长长的回廊,我这才发现酒庄后面还真别有洞天,这酒庄的背面是海滩,此刻我便是站在临海的房间,而正中间摆着一架白色的三角钢琴,四周是透明的玻璃,整个房间没有那种大而华丽的水晶吊灯,而是从天顶上垂下来长短不一的钢丝,每段钢丝的末端都固定着一个星型造型的玻璃灯泡。
“你看,像不像点亮了满天的星星。”阿成在说话的刹那接通了电源,所有的灯泡便都亮起来,颜色是柔和的昏黄,映照着玻璃墙外的夜色,确实像是满天的星光,十分温柔。
“好美……”我不禁感慨道。
他听了果然面露得意,他指了指一边的沙发:“你坐吧,我要弹了。”说罢他便真的坐到了三角钢琴前,还挺有架势。
然而当他的双手开始在黑白琴键上游走,我确实被镇住了。
如水的琴音非常自然地从他的手中流泻开来,断奏连奏夹杂,那么复杂的旋律,他的手指却灵活得仿佛被赋予了魔法。他弹得不是任何一首钢琴名曲,但却舒缓和激越相并行。
我坐在沙发上,从这个角度仅仅能看到他的侧脸,他在非常认真地弹琴,表情愉悦而放松,眉眼间却是充满了气势和从容的,有一种贵族的优雅,漂亮出挑的惊人,让人暗暗心惊。
一曲终了,他挑眉回头看我。
“恩?怎么样?平时可没什么人有机会听到我弹琴。”说到此处,他皱了皱眉,“毕竟平日里我的形象是不能坐在钢琴前的。”
我看着他脸上不经意流露出的寂寞神色,心中也是很复杂,这鸭子还真是个有才华的鸭,只可惜社会分工定位下他不得不被贴上个“鸭子”的标签,再高级也还是个鸭子,谁在意他穿得人模狗样在钢琴前,女恩客当然只想他脱得光光的出现在床上。
这残酷的社会真让我有些于心不忍呐。
“你弹得这么好,又年轻,什么时候不能转行呀?”我试图安慰他,“何况钢琴这东西会弹就是有格调,你弹钢琴时多有气质啊,哪里像我,钢琴在我那个圈子里都像是女生的生活技能了,都没法说是特长,可我就不会,好几个女的,据说钢琴弹得特别好,以前就一直嘲笑我呢。而且我太笨了,我爸请的钢琴家教最后都不肯教我。”
我原本是想安慰阿成,可回忆到这一段,却总觉得胸中憋着一口气,连自己都安慰不了自己,只好伸出自己的手,定定地盯着自己的手指:“大概真是没有弹钢琴的手,那几个笑话我的,手都细细长长的,手指甲上贴了钻可好看了。”
阿成似乎对我的安慰不大在意,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起身朝着我走了过来。
“我看看你的手。”他这么说着,便握起我的手,他的掌心干燥而温热,我有些不习惯地挣脱了。
“我从没有听说哪一双手是天生不适合弹钢琴的,但我只知道,贴了钻做了指甲的手是没法弹好钢琴的,因为有指甲不仅弹下去可能会造成手指疼痛指法错误,还更容易因为指甲而导致划脱琴键,让音色不好听。”他蹲下身,看着我,“她们骗了你,她们也不见得多会弹琴。但你的手其实却是适合钢琴的。”
他的眼神是柔和的。
“有些人似乎比你先一步获得了所谓的成功,然后他们可能会用夸大的事实吹嘘为此付出的艰辛,旁敲侧击的暗示你你不可能成功,但假如你咬牙坚持下去,可能会发现未必需要付出那些艰辛,却能获得比他们更大的成就。而且只要你坚持,现在开始努力改变也都不迟的。”
我几乎要落下泪来。
而当我正要热泪盈眶地感谢眼前这一番感人肺腑而又蕴含哲理的心灵“鸭”汤时,阿成却先一步打断了我。
他说,喂,所以,这样吧,反正你爸给你请的钢琴家教都不肯教你,你以后就跟着我学钢琴吧,我给你打个对折,恩,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吧。十节课的钱一付,钢琴你买,我上门教课,交通费你出,反正最近我也没什么生意做,下周一我就来给你上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