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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孙儿何苦骗您,前阵子不是有传北平侯作乱么……父亲连夜进宫,却在宫中吐血,他还要去捉拿罪臣。后来是母亲领着我们跪了一宿,才将父亲劝住。那天晨起请安,是不是特别晚?”
老太太愣了愣,细想清楚,手中力道猛然做大,佛珠登时断线,啪嚓滚落一地。浑身止不住发抖,痛声:“我的儿……”气急攻心,身子一倾,生生吐了一大口血。
慕立成看着那血珠飞溅,冷冷瞧着:“你的儿子要死了,因为你没阻拦他做将军,他不想你面上无光,所以硬要去战场,惹了一身病痛。你的孙子也因你胡乱宠溺,惹人嫌恶。他们都因你而死,你不过是个糊涂的老太婆,活了这么久,他们早就觉得你活够了。你儿子孙子都死了,你为何还不去见阎王?”
老太太本来就已有些糊涂,字字都是死字,句句都是她害死的。她应该让儿子做文臣,也不该让孙儿任性。原来一切都是她的错,都是她造的孽。一口气喘上来,却夹着一口血,只觉心肺剧痛,巨大的痛楚冲上头顶,痛意一瞬消失,也再不会疼。身子歪斜倒在床榻上,双眸充血。
死相太过惨烈,慕立成迟疑片刻,听见外头有声响,才伸手探她鼻息,确定已经气绝,才急忙从窗户跳出。
慕立成为方便行动,穿的略微单薄,刚从屋里出来,心中还微带余悸,恰好一阵凉风吹来,更觉寒冷。只是身心已然轻松,这世上,再无人知晓他的秘密。
慕家老太太暴毙善德山寺庙的事一传出,前去上香求活泉的人也再没去的了。太后得知此事,特地差了御医前来,可并没查出什么伤,更非中毒。
慕家只好为慕老太安排后世。
慕立成那日在山上吹了冷风,回到家中就病了,一连几日都高烧不退,噩梦连连。慕老太最后一面在脑中挥之不去,梦里又总来缠他。等慕老太下葬,又过了好几日,才开始复原,可人已经病瘦了一圈。
云罗这会服侍在旁,喂丈夫粥水,很是心疼:“二郎同老太太祖孙情深,可人死不能复生,二郎不可再多想。”
慕立成身心疲倦,也没力气敷衍她:“再去打碗粥来,饿了几日,胃都空了。”
能吃不是事,就怕他什么都不愿吃,云罗当即吩咐下人再去弄些菜来。
办完慕老太的身后事,她从娘家带来的、在夫家攒的、田产、铺子都还需整理,下人也分派到了各院,就独独剩下秦嬷嬷。
秦嬷嬷并无家人,一辈子伺候在老太太身边。可如今年事已高,平日都像半个主子让其他下人侍奉着,可到了其他院子定没这好处。没了靠山,谁也不愿要个吃闲饭的在自己院子里晃悠。
只是近日瞧她失魂落魄甚是可怜,众人也就没逼她,让她待在老太太院子里。可这会忙完老太太身后事,秦嬷嬷的事也就摆上来了。
宋氏不喜老太太总说她肚子不正气没生个带把的,这会她去了也没难过,只是瞧着秦嬷嬷就不顺眼,便去了丁氏房里,到了就看见着云罗也在,婆婆正叹着气:“虽说老祖宗也算高寿,但那过世的景象也教人不忍。你公公知晓这事后,也伤的吐血,你们若没事,也不要多过来,有非说不可的事,就遣了下人来,去前堂见就好。”
云罗连连应声,见了宋氏,起身问安。宋氏见她双眸有些红肿,自己轻松的模样倒招人嫌了,当即提帕抿了抿眼角,这才坐下。
丁氏强打精神说道:“为娘知道你们孝顺,只是这会见了,反而添了伤感。”
宋氏和云罗又好一番安慰,丁氏才稍稍平复心绪。宋氏趁机说道:“母亲,祖母院子里的人也分的差不多了,就剩下秦嬷嬷了。她这会倒像个主子,还得别人送饭送菜去她房里。爹是敬她忠心我们慕家,但也不能真将自己当主子吧,这传出去,得遭人闲话,说我们慕家败坏风气,主仆不分。”
丁氏又何尝不知,叹道:“秦嬷嬷到底是服侍了老太太好几年的人,说放你院里你又不要,总不可能赶她出去,那样未免太薄情。”
云罗本想说让秦嬷嬷来她院里,可一想这事得和丈夫商量,也就没说出口。
这屋里的事都被个素来得秦嬷嬷照顾的仆妇看了去,等她们一走,就去同秦嬷嬷说了方才的事。秦嬷嬷亲眼见着主子惨死模样,至今阴影不去,夜里也常哭醒,眼都不好使了。这会听见那事,当即又痛哭:“我本意就不愿在这拖累人,可这慕家上下,竟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仆妇一瞧,她旁边已收拾了个包袱,才知道她当真是打算走的。这一想,更为这老奴痛心。妇人心软,见她落泪,自己也是泪落两旁。
云罗回屋后就和慕立成说了此事,慕立成哪里会让秦嬷嬷留下,说道:“三少奶奶说要她走,我们到底不好插手。”
“怪可怜的……”
“你去匣子里拿多些银两给她吧。”
云罗点头:“二郎真是个善心人。”
这事不多久也传到方巧巧耳边,她这两天都在忙着清算老祖宗名下的财务,本就不擅长这些的她更是忙的焦头烂额。忽然听见乔嬷嬷来报,当即让她请秦嬷嬷过来。
她初到慕家,老太太不喜自己,秦嬷嬷暗中帮过不少,让她免了许多责备。就这么被赶出去,她第一个不许。她不能扛不能提,那就让她做些简单的活,慕家还养的起。
秦嬷嬷还以为方巧巧要给她上月的工钱,本不想过去拿,只是要走了,多拿些钱也好。况且那本就是她应得的,为何不要!
进了屋里,方巧巧已起身:“快请秦嬷嬷坐。”
婢女搀着她入座,秦嬷嬷一头雾水,不知她要做什么。
方巧巧说道:“我院子还缺个督促丫鬟做活的人,秦嬷嬷平日也是管这些的,以后也在这替我管着吧。”
秦嬷嬷一顿:“大少奶奶不赶老奴走?可三少奶奶和二少奶奶都……”
方巧巧说道:“既然你知道我是府里的大少奶奶,那何须再听她们的。”
秦嬷嬷这才确定她真要留自己,差点又老泪纵横,颤颤起身要跪,乔嬷嬷顺势托住她:“行这大礼,少奶奶也要为难的。”
秦嬷嬷这才不跪,只是再坐下,却是默然。方巧巧并不催促她,唤人上茶水果点。好一会她才道:“老奴有些话想同大少奶奶您一人说。”
做事老道的人说一句就不用让人再问第二遍,那“一人”说的尤其重。方巧巧便让下人都退了出去:“秦嬷嬷请说。”
秦嬷嬷多日不怎么进食,唇有些干,足足喝了一杯茶,才开口:“老太太虽然脑子糊涂了,眼也不好,可没糊涂时精神还是好的,不知怎的竟突然撒手去了。老奴这几晚都在想这事,似乎有些头绪。”
方巧巧气息微屏:“秦嬷嬷且说。”
秦嬷嬷紧握茶杯,缓声:“老太太去世前,跟老奴说起过一件事。二少爷曾端了补汤来给老太太,他走后,老奴进去,老太太便和我说,方才二少爷不知为何失了神,虽然她瞧不清,可感觉的出。”
“那嬷嬷可知是说了什么话?”
“老太太说的是三少爷过世前一晚,因醉酒回家,二少爷特地端了醒酒汤给他喝。”秦嬷嬷颤声,“老奴想来想去,总觉这事儿不对。后来老太太过世,我问了府里的人二少爷可曾出去过,府里的人说他晨起就不在,午后才回来。老奴一对那时辰,恰好就是主子暴毙后不久。”
方巧巧微微睁大双眸,因瞬时想通,也有些难以置信。她知道秦嬷嬷觉得不对的、怕的事是什么。别说她,就连自己也觉心跳骤快:“秦嬷嬷是想……二弟毒害了三弟,却不料意外被老太太知晓前因,却不知结果,二弟心虚,便杀了老太太?”
秦嬷嬷一惊,手里的杯子摔在地上,痛苦的几乎痉挛:“老奴不知,老奴什么都不知道。”
方巧巧强忍震惊,好好安抚了一番。秦嬷嬷走时说道:“若是能一直伺候老太太,那便好了。”
她说这话时方巧巧以为她是感叹而已,也没多在意。命人收拾了下人中的上房给秦嬷嬷。
夜里睡下,心悸不已,等被枕边人低声唤醒,方巧巧方才从噩梦逃脱,惊的满额冷汗。
慕韶华提袖抹了她额上汗珠,不甚担心:“怎么又梦魇了。”
方巧巧埋头在他心口上,咬了咬唇,下定决心:“大郎,慕立成必须要赶出去。”她没说自己连想先下手为强杀了他的心思都有,免得先被毒蛇咬了一口,可丈夫要是知道一定会受惊吓。
如果真如秦嬷嬷猜的那样,慕立成是杀死慕正林的凶手,可慕韶华还好好的,那或许是因为慕正林没有嫡子,他一死,家业就通通是慕立成的了。
可自己一家横空出现,扰乱了他所有计划。即便他盯上了自己的丈夫,但是他们还有两个嫡子,慕立成总不可能还要杀两个孩子,否则他自己就暴露了。
方巧巧本以为他做过最坏的事只有抛弃孔氏慕玉莹,谁想竟是双手染满鲜血的恶毒人。越想越心慌,这种人,赶出去,等她寻了合适的法子,再置之死地!
正想的心烦意乱,闷声敲响。
“大少爷、大少奶奶,秦嬷嬷她在屋里上吊自尽了。”
方巧巧一惊,忽然想起她白日里走时说的话,这才明白她那时已决意寻死,要去随了老太太。暗叹一气,心中滋味百转千回。
慕家念其忠主,便将秦嬷嬷葬在老太太坟墓旁,立了个小坟。随了她最后夙愿,主仆生死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