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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慕容筝百般不愿回中原, 岳无涯一言既出,便再无反悔之理, 执意遣人将她强捆上马车。
谢嫣步出神玄谷, 慕容筝驾乘的马车已驶出很远,茫茫沙漠中,只余下一串串纷杂轱辘印痕。
药童已四散开来,徒剩段斐然一人席地坐在云阶下。
谢嫣方挨着他坐下,他忽然将脸庞埋进她怀中, 双臂牢牢圈住她的腰:“嫣嫣,你且先让我抱一会。”
他身边之人, 一个接着一个离去, 先是遭恶霸欺辱的娘,再是视他如己出的舅舅。
他捡回段念儿,这么多年已拿她当成半个女儿看待, 如今她一朝随族人离去,段斐然怅然若失之下,亦畏惧嫣嫣也会与他们一样, 撇下他一人独自守着这偌大神玄谷。
他不敢开口问她,会否要护送陆十三小姐回京, 亦不敢问她,她对他的感情是否只是一时兴起。
背靠被烈日烘烤的灼烫云阶,深青官服似乎也随之沁出几缕青烟。
段斐然活到二十四岁上,所经历的磨难已远超世人所想。那些曾陪伴他的人,如今皆化为枯骨红尘长眠泥土。
慕容筝终归是他亲手养大的徒弟, 没有男女情爱,却有师徒之谊。
谢嫣眉目舒展,她抱住他宽慰道:“未来甚是长久,段姑娘年岁尚轻,等她长大些,定会回来看你。”
段斐然自她怀中抬起头,没心没肺笑道:“丫头走了甚好,耳根总算彻底清净,不回来还省下不少口粮。”
明明眼底落寞挥之不去,却嘴硬心软满口说自己不在乎,谢嫣看破并不戳穿,她贴近他胸膛,凝视攀升至“90%”的进度条,嘴角开出一缕苦涩淡笑:“也许吧。”
她脱离世界后,若他也能这般潇洒开解自己,想来应是最美满不过的结局。
陆莹每日煎饮三副草药,体内余毒已褪得干干净净。
宁云笙前几日醉酒无意轻薄陆莹,他生在脂粉堆中,自知女儿家极其看重名声,从谢嫣那儿打听出她的喜好,日日上门求她宽宥。
陆莹始知谢嫣身份,不再似从前那般爱与她说笑。
眼见宁云笙能逗她开怀几次,谢嫣也懒得打搅他们二人共处。只是宁云笙一旦递了消息说要来竹苑,谢嫣便会收拾东西前往湖心小筑,以免令竹苑诸人窥出端倪。
胭脂水粉流水似得往陆莹屋里送,宁云笙仍觉不够有诚意,他特意上门问谢嫣:“世家小姐与武林盟里,养来供人寻.欢作乐的歌女本就有着天壤之别,嫣嫣你以往在府中都喜好做些什么?”
陆莹非寻常世家之女,她经右护法那几个喽啰作弄,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谙世事的闺阁少女,心性也较旁人成熟。
谢嫣尚未琢磨出个始终,宁云笙悻悻道:“算了,问你也不记得,我自个再好好想想。”
岳无涯遇刺消息传回神玄谷,已是数日之后。
那日天气阴沉得有些反常,沙漠狂风大作,乌云低低累于苍茫天空,浓墨翻涌升腾,遮蔽炽热红日,堪堪敛去大半暑气。
铜钟哀鸣久久回荡于乌蒙穹苍之下,鸣声飒飒冲撞耳膜,磨得太阳穴酸胀生疼。
谢嫣跟随段斐然一齐出谷,隔着乱人耳目的飞沙走石,但见慕容筝高坐于骆驼驼峰内,鬓发散乱,衣衫褴褛。她勉力牵住缰绳,引身后骆驼队艰难冒风前行。
十数个人在风沙中缓步穿梭,驼铃晃出宛如绿波流过岩石的清澈声响,驼背上的淡色身影淹没在飞扬尘土中,时而隐去时而显现。
慕容筝身下骆驼驮着她甫一走至云阶,小姑娘就精疲力竭自驼峰上坠落而下。
谢嫣足尖轻踏沙地,旋身借力倾身飞上云阶,有惊无险将她一把抱下云阶。
慕容筝空洞瞳光在谢嫣面上停留半晌,猛地扑进她怀中:“大哥哥!念儿终于见着你!”
她扑进谢嫣怀中哭得肝肠寸断,段斐然沉脸上前分开二人,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个遍:“段念儿你这是……”
一人翻下骆驼拱手不紧不慢解释:“不瞒神医,岳盟主前两日在沙漠中遇刺,连岳少主也被仇家绑去做了质子。在下贩卖丝绸顺道路过,看段姑娘孤苦伶仃随行在列,担忧她遭奸人迫害,便按照她的指引顺手送她回来。”
此人说着一口流利中原话,亦颇通中原礼节,尽管如此,腔调语气却依旧透着僵硬生疏。
他上上下下裹着厚重布袍,连面颊也被头巾紧紧缠成一团,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隐在头巾阴影下端,唯有立在谢嫣这个位置看去,才能发觉那眼瞳深处竟散着浅淡蓝光。
段斐然脸色一黯,视线在此人身形上游移须臾,嘴角弧度消退无踪,他抿唇抱拳道了声谢,催促谢嫣领着段念儿快些回谷。
谢嫣牵起慕容筝走至谷口,她唤小姑娘先入谷洗漱,自己则蹲在谷口边等他。
远处沙尘层层掩映,布袍商贾身后数个随从纷纷下马,他们摘下头巾,放下佩刀弯膝跪在他跟前。
段斐然似是说了什么,布袍商贾抱住他脚踝苦苦哀求。段斐然扯下他的手,枉顾几人膝行跪求,无动于衷朝着谷口走来。
谢嫣低首拍去衣摆处的尘土,段斐然捏着斗笠立在三步开外惊怔看她:“嫣嫣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先叫段姑娘回去梳洗,”谢嫣踮脚从他肩头向天际眺望,那些胡人已在纷乱黄沙中消失不见,她轻声问,“那些人是……”
段斐然遮住她双眸,“无碍,不过是从前救下的病患,我们回去罢。”
谢嫣去厨房要过几碟小菜,全数放进食盒里,又亲自送入慕容筝房中。
小姑娘一把鼻涕一把泪,将这些日子所受的委屈同谢嫣一一道来。
她这几日被武林盟一路监视,岳盟主不但不准她哭闹,连解手都有人亲自跟随。
岳青言明里暗里警告她,说她胆敢有逃回去的意思,必定派兵血洗神玄谷,叫她替师父收尸。
慕容筝在谷中多年,就是师父生起气,也只是嬉皮笑脸笑骂,从未动手掌责。
这些满口仁义道德、说他们才是她亲眷的伪君子,明面上看重她,私下却绞尽脑汁严加看管,还不知打的什么利用她的算盘。
慕容筝任他们摆弄,本已认命今后再也无法回神玄谷陪伴师父,不料事情突生转机。
勉强行驶两日,半路无故杀出一群刺客,个个身怀绝技,出手诡谲无章,十几个回合下来,岳青言吐出一口鲜血,倒卧于沙土中不省人事。
岳无涯不知被谁刺了一刀,由手下那些堂主庄主护着才有惊无险捡回一条命。
众人自顾不暇,逃命之余还惦记着拍主上马屁,抬岳无涯入车厢休整后,即刻便启程,独撇下她与被土埋了一半的岳青言。
那些刺客追赶岳无涯无疾而终,遂合力捆走岳青言。
若非她藏身于残破车厢内,且车厢破损不堪,根本看不出里头还藏着人,她兴许亦会就此丧命。
慕容筝手脚并用爬出车厢,恰好有十几个商贾路经此地,闻知她是神医之徒,顺道将她救了回来。
提醒慕容筝拴好门轩,谢嫣提着食盒乘船回至竹苑。
拜月教那群教众手段尚算利落,消息方递出去几日,那头就已布下天罗地网。
内忧有时并不比外患轻松,拜月教之所以能在十年后卷土重来,皆是肃清教义所致。
拜月教久攻不破,岳青言父子自视甚高,平日不检讨自己是否太过荒.淫无道,太过汲汲于名利,反倒将这些祸根全部推给外人。
如今岳青言身中剧.毒,加之身负重伤,死与活只论早晚,等到他毒.发身亡,任务进度满格,这项任务便圆满完成……也是谢嫣应该脱离世界之日。
陆莹离京太久,照顾她起居的乳母担心毁她清誉,再三与段斐然确认她身子无恙后,执意启程回京。
回京之日定在半月后,段斐然未开口问过她意愿,谢嫣也不曾提起。
别说再撑半月,凭她不断保持增长态势的任务进度,撑得过十五都算苍天有眼。
宁云笙近日往来竹苑之间甚是勤快,仗着相似相貌,不但令庄贺心悦诚服,更与竹苑诸位侍女婆子处得极为和睦。
谢嫣偶有一次趁夜色,撞破他与陆莹在后院荡秋千。
竹苑本无秋千,宁云笙为替她解闷,自作主张劈竹造下一架,闲来无事就推着陆莹慢慢晃荡。
两人晃着晃着不知怎的竟抱到一处,谢嫣不怀好意咳了声,陆莹别开脸狠狠推开宁云笙,夺路跑回屋内。
宁云笙委屈嗔道:“妹妹,瞧你做的好事!”
谢嫣拍肩:“路漫漫其修远兮。”
段斐然照例每日为谢嫣针灸,与日渐亲近的宁云笙陆莹大相径庭,他们二人若是独处,多半相顾无言。
内室灯火幽暗如豆,谢嫣身形轮廓清晰如斯投至屏风上,恰与他的清影融成模糊一团。
十五方至,谢嫣的任务进度也达到“100%”。
思忖离启程仅有几日,因所备行装太多,恐临时收拾不及,陆家下人一早便开始整理行囊。
慕容筝偷偷牵着谢嫣停在门外,她不住摇晃谢嫣袖口:“大哥哥,你能不能留下来别走?念儿舍不得大哥哥……”
即便不随陆莹回京,任务已经满格,她也会脱离世界。
与其死在神玄谷,徒给他们增添烦忧,还不如死在六扇门,也算替宿体留下一个“因公殉职”的美名。
谢嫣揉着小姑娘油亮发顶:“天下无不散宴席,现今我离去,也许不日江湖相见亦未可知。”
小姑娘眼底瞬间平添朦胧水汽,她哽咽道:“念儿知道大哥哥是朝廷命官,公务繁忙……可念儿就是不舍得大哥哥走。”
谢嫣低低哄她:“许等段姑娘再长大些,我就能回来瞧你。”
慕容筝说不出“嫁你为妻”这般羞惭言语,她咬唇伸出尾指,噙着眼泪凝视谢嫣:“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谢嫣勾住她尾指,徐徐叹了口气:“不变。”
目送慕容筝萧索离去的纤瘦背影,谢嫣深深呼出口热气,她方一转身,正见段斐然寂静无声伫立在不远处。
他的面容被手中灯笼衬得极尽暖意,连玉色衣衫上也蒙了层橘色光晕。
段斐然默然隔着青阶凝望她,而后快步牵起她手腕,“今日忙得太晚,还未来得及替你针灸,你现在就跟着我去罢。”
渡过水路,行过重重浓密树影,谢嫣跟在他身后,等他拧开锁扣,点亮屋中烛台,才稳稳坐在胡床上。
烛心时不时发出“噼啪”声响,往日眨眼间就能完成的针灸,段斐然今夜比划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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