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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寻刚出监狱没两天,就又进了监狱。
不过,这一次的监狱和上一次的监狱截然不同。
上一次监狱里关押的都是五年以下的轻刑犯,这一次监狱里关押的却都是穷凶极恶的重刑犯。
再加上,异种本来就对普通基因的人类有敌对情绪,骆寻又冒充公主,欺骗了整个奥丁联邦,不仅狱警憎恨她,连犯人都憎恨她。
从她走进监狱的那刻起,就像是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到处都是憎恶仇恨的目光,一路之上不断地碰到刁难欺凌。
骆寻知道棕离是故意的,给她个下马威,让她吃点苦头,方便之后审讯时,突破她的心理防线。
狱警们不但自己对骆寻毫不客气,对犯人们偭规越矩的行为也视而不见。
在狱警的有意纵容下,犯人的行为越来越过分。
骆寻尽力忍受,不想惹事,打算做最配合的犯人。
但是,忍受换来的不是适可而止,而是得寸进尺。
她整理分配给她的床铺,准备睡觉时,一个胖乎乎的女犯人从背后紧贴着她的身体,把毛茸茸的手伸进她的衣服里面乱摸。
骆寻大声求助,外面巡逻的狱警却装没听见。她没有办法再忍受,一个转身,干脆利落地扭断了女犯人的手。
一屋子犯人一拥而上,想要打断她的手脚。
骆寻虽然没有多少实战经验,可训练她搏斗的人先是千旭,后是辰砂,她的身手绝对不弱,一番拳来脚往,干脆利落地把所有犯人都打翻在地。
骆寻刚想申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和平相处原则,没想到手腕上的囚犯手环突然释放出强电流,她全身抽搐地倒在地上。
牢房门打开,两个狱警冲进来,连踢带踹,发泄般地狠狠打着骆寻。
周围的犯人高喊:“打死间谍!打死间谍……”
其他监牢的犯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都开始跟着一块儿喊:“打死间谍!打死间谍……”
所有人群情激昂、热血沸腾,不像是作奸犯科的监狱,倒像是众志成城、同仇敌忾的军队。
一个又高又壮的女狱警拽着骆寻的胳膊,像是拖拽货物一般把她拖到医疗室,对狱医说:“体能抑制剂。”
狱医蹲到地上,把一管药剂注射进骆寻体内,不满地讥嘲:“你以为你是谁?进了监狱还想横行?从现在开始你就只是D级体能者了,好好享受监狱生活。”
“这个贱人刚到奥丁时是E级体能,利用指挥官把体能训练提升到A级,现在竟然反过来欺负殴打我们异种……”狱警越说越恼火,又狠狠甩了骆寻两巴掌,打得骆寻满口是血。
骆寻觉得女狱警肯定是退役军人,辰砂的崇拜者。大概觉得她羞辱了辰砂,对她格外仇视。
骆寻含着血说:“不是我欺负她们,是她们……”
“还敢狡辩?”狱警抬脚就往她腹部踹。
体能抑制剂已经开始发挥作用,骆寻身体的抵抗力变弱,她痛得大张着嘴吸气,像一条搁浅在岸上将要死掉的鱼一样。
狱医急忙拉住狱警。“还没审讯定罪,别打出问题了。”
狱警余怒未消,直接拽着骆寻的头发把她拎起来,拖到一个密闭的漆黑小屋里。
隐约间,骆寻听到有人说:“关这里?不会把她逼疯吧?”
“咣当”一声,金属门关闭。
骆寻松了口气,虽然四周黑漆漆,什么都看不见,但至少不用再担心别人的欺凌猥亵了。
骆寻全身都痛,却不敢放任自己继续躺下去。
她挣扎着爬起来,跪在地上一寸寸摸索四周。
把人关在完全黑暗寂静的地方,没有光、没有声音,会让人失去对时间的感知,觉得一切完全静止。
恐惧和孤独被静止的时间放大无数倍,会让人觉得痛苦没有尽头,看不到任何希望,越来越浓烈的绝望最终会把最坚强的人活生生逼疯。
骆寻知道自己的心理弱点是什么——
在荒原上,第一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独自行走了三天三夜,感觉她被整个世界遗弃了。
那是她最大的噩梦!
她怕黑、怕孤独、怕寂静,还害怕被遗弃。
狱警刻意没有告诉她要关多久,加重她的心理压迫,她必须趁着自己还清醒时,建立时间概念,否则真的有可能疯掉。
“……10、11、12……”
骆寻心里一边计数,一边用手丈量游览着小黑屋。
她用牙齿撕碎衣服,摸索着打成不同的结,放在四个墙壁的拐角处,在没有任何变化的小黑屋里刻意营造出变化。
用手游览完整个小黑屋,大概花费了五分钟。
骆寻默默告诉自己,不要怕,棕离还没有审问她冒充公主来奥丁联邦的目的,迟早要把她放出来,只是五分钟的倍数而已。
完全的黑暗,完全的寂静,一切都好像凝固了。
骆寻靠着墙壁安静地坐着。
她的右手搭在左手上,通过感受自己的脉搏跳动,让自己不被卷入像是要吞噬一切的黑暗死寂中。
人类总是怕时间流逝,可实际上,时间静止了才最可怕。
流逝的时间会让人犯下不想犯的错误、失去不想失去的东西,但也意味着变化,有了变化才有希望,才有可能弥补犯过的错,才能拥抱新的开始。
静止的时间却意味着停滞,这一刻和前一刻,后一刻和这一刻,永远都一模一样,不会有任何变化。
即使永远重复的快乐都会让人麻木厌倦,变得了无生气,更何况看不到尽头的痛苦?只会让人绝望。
骆寻觉得自己撑不住时,就给自己找点事做。
她双膝着地趴在地上,像第一次一样在黑屋子里游逛。每到一个角落,就拿起先前打好的结,摸索着慢慢解开,再摸索着慢慢系回去。
不同的结,不同的地方,有“四个商场”可以逛呢!
而且,她现在多了一个解结的动作,时间要比五分钟多,实际的时间比她计算的时间过得要更快。
就像有的人会用刻意调快的闹钟来欺骗自己早起,骆寻也给了自己一个小小的希望——时间比自己以为的过得更快。
一个五分钟、两个五分钟、三个五分钟……
议政厅里,众人唇枪舌剑,为如何处理假冒公主的事吵了一个早上,依旧没有结果。
一直默不作声的辰砂突然站起,向议政厅外走去。
大家看着他的背影,安静了一瞬,立即又吵了起来。
辰砂经过大厅时,听到自己的名字被频频提起。
一群人正盯着墙上的大屏幕看新闻,一边看,一边窃窃私语。
突然,他们发现自己议论的对象就站在他们身后,急忙脸色尴尬地四散离开。
屏幕里正在重播今天清晨的新闻,联邦政府的新闻发言人就“真假公主”事件向全星际发表官方声明。
“……假公主已经承认冒名顶替洛兰公主,联邦政府宣布,指挥官辰砂和假公主的婚姻无效,所有法律关系即时终止,任何假公主用欺骗手段获取的相关权益也全部废止……事件发生后,联邦政府已经依法拘捕了假公主,对事件展开深入调查……”
新闻的声音开得很小,几乎低不可闻,可辰砂的听力太好,字字都如雷鸣,响彻在耳边。
辰砂转身,从后门离开了议政厅。
他坐在空无一人的台阶上,眺望着远处的空旷草地。
当年婚姻的开始不由他决定,现在婚姻的结束也不由他决定。从开始到结束,他似乎都是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
十一年前,他对她一无所知;十一年后,他对她依旧一无所知。
紫宴悄无声息地坐到他旁边,晃了晃手中的塔罗牌。“先生,看你乌云罩顶、诸事不顺,要不要卜算一卦?”
辰砂连看都懒得看。“谁会信这个?”
“我啊!”紫宴一本正经,“卜算算的是各种可能性的概率,你在战场上不也是要计算各个策略的概率吗?”
“有时候也是直觉。”
紫宴赞同地点头:“人生,有时候也是运气。”
辰砂问:“查出视频来源了吗?”
“没有。阿尔帝国现在也是一团乱,皇帝下令成立了专案调查组,由皇储英仙邵靖负责,正在全力追查,已经把约瑟将军拘禁了。”紫宴屈着食指,一下下弹着塔罗牌,“能拿到军事法庭的秘密审判视频;能避开所有检查把死囚弄出监狱;能悄无声息地把人送上飞船;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换掉公主,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查一下英仙叶玠。”
“已经在查了。”紫宴想了想,“我总觉得执政官知道什么,希望他能尽快醒来。”
辰砂默不作声。
紫宴把塔罗牌夹在指间,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那个女人……你的直觉告诉你她是间谍吗?”
“证据是什么就是什么。”辰砂语气冷淡,似乎完全不关心。
棕离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执政官的昏迷要是和她没有关系,我把名字倒着写!”
“其实,她第一次独立做基因修复手术时,我就觉得有点怪,因为她真的技巧太娴熟了,完全不像是一个新人。”楚墨从台阶下走上来,站在辰砂身侧,“我记得当时就和你说过。”
辰砂不吭声。
但在场的三个男人都知道,那一次他为了帮那个女人几乎赌上了自己的职业前途,不可能忘记。
楚墨说:“视频里说她因为盗窃基因罪被判处死刑,证明她以前就具备一定的基因学知识,很擅长基因犯罪。”
棕离的声音里满是愤怒不甘:“我早说了她不可信,你们当年却投票同意她加入研究院,简直就是打开自家大门,欢迎一只硕鼠进粮仓。”
楚墨担心地看了眼辰砂,对棕离轻轻摇了下头,示意他不要再刺激辰砂了。“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关键是尽快查清楚她背后的组织,还有她到底泄露了多少重要信息。”
棕离阴沉沉地冷笑:“放心,我一定会查清楚!”
紫宴问辰砂:“晚上我和棕离要提审假公主,你去旁听吗?”
“没兴趣。”辰砂站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楚墨等看不到他的身影了,才唏嘘感慨:“这件事里,最受伤的人就是辰砂和封林,付出的信任越多,受到的伤害就越大。”
骆寻从小黑屋出来时,没有疯,只是觉得自己变得很苍老。
她晕晕沉沉地躺在移动床上,用手捂着畏光的眼睛,虚弱地问:“我被关了多久?”
“三十个小时。”
骆寻苦笑,才三十个小时啊,她还以为已经过去了三百多年。
不管是她的心,还是她的身体,都已经被时间侵蚀得伤痕累累,外面的世界竟然只是过了三十个小时。
一个瘦高的狱警忍不住问:“喂,你没事吧?”
自从骆寻被关进小黑屋后,狱警们就在等她变得歇斯底里、崩溃求饶,可是这个女人一直很平静,让他们竟隐隐生了畏意。
骆寻闭着眼睛说:“没事,只是有点不知今夕是何夕。”
狱医给骆寻注射营养针,又让她冲澡,换上干净的囚服。
骆寻知道审讯终于要开始了,很配合地做着一切。
把自己收拾整洁后,骆寻被带进一个宽敞阴暗的房间。四面都是密不透风的金属墙,正中央是一个黑色的人形金属台。
如果不是底座和地面相连,乍一看倒像是一件厚重的盔甲,但是看仔细了,能看到盔甲里面有细密的钢针、钻头、刀刃、钳子、喷火头……
骆寻根据自己还算丰富的医学知识迅速得出结论:这是一个设计精密的刑具,几乎人类所能想象出的、可以施加给同类的残酷刑罚都有。
四肢向外拉伸的车裂,千刀万剐的凌迟,火炙肌肉的炮烙……
“嘀”一声,密闭的金属门打开,天顶的大灯全部亮起,照得四周一片惨白。
骆寻被吓得打了个哆嗦,苍白着脸回过身。
棕离和紫宴一前一后走进来。
紫宴看到骆寻的憔悴样子,明显愣了一下。“你……没有睡觉吗?”
骆寻还没有回答,棕离不耐烦地踢了脚固定在地上的金属椅,呵斥:“坐下!”
骆寻立即走过去坐下,上半身挺得笔直,双腿并拢,双手平放在膝盖上,像是一个听话的小学生般规规矩矩。
棕离讥笑:“挺会装的。”
紫宴坐到骆寻对面,微笑地看着她。“能谈谈吗?”
骆寻说:“可以。”
“我是谁你很清楚了,先介绍一下自己吧!你叫什么名字?”
骆寻说:“骆寻。”
紫宴皱了皱眉,笑劝:“大家认识这么久了,都不想事情朝着难看的方向发展,请说实话。”
骆寻诚恳地说:“我很想能告诉你另一个名字,但是我不知道。在我有限的记忆中,我只用过两个名字,英仙洛兰和骆寻,你们现在肯定不希望我仍然叫自己英仙洛兰。”
“有限的记忆?”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不知道自己是谁。十一年前,我一睁开眼睛,就在阿尔帝国的科研禁地中。我走了三天三夜都没有找到一个人,因为肚子太饿,摘了个苹果吃,莫名其妙就变成了死刑犯……”
“闭嘴!”棕离暴怒地打断骆寻的话,问紫宴:“你还打算听她继续胡说八道?”
骆寻苦笑。“是很荒谬,但我说的是实话。那段视频只有法庭上宣判罪行的一小段,听上去我好像犯了十恶不赦的重罪,但如果你们能找到前面的审问记录,就会知道我真的只是因为吃了半个苹果就成了死刑犯,绝不是你们想象中的什么智商超高、手段厉害、心机深沉的星际间谍……”
棕离猛地一拍桌子,双手撑在桌子上,冲着骆寻怒吼:“我再问一遍!你的名字,你来自哪里,哪个组织指使你冒充洛兰公主盗取奥丁联邦的机密信息?”
骆寻无奈地说:“我真的不知道,我忘记了。没有人指使我,我也从没有盗取过奥丁联邦的机密信息。”
棕离冷笑了两声,面色阴沉地对紫宴说:“看来我们的失忆女士需要一点帮助才能想起忘记的事情。”
紫宴盯着骆寻,迟迟没有说话。
棕离疾言厉色:“紫宴,这个女人在奥丁联邦潜伏了十一年,还混进了联邦最核心的基因研究院,骗过了我们所有人。她知道的事情太多,我们却对她一无所知,必须查清楚!事关联邦安危,不要让私人感情左右自己!”
紫宴想起了很多年前那次决定性的投票。
在一票弃权、三票反对的情况下,有四个人投票同意骆寻进入生命研究院工作,他是其中之一。身为奥丁联邦信息安全部部长,本来应该守护联邦的信息安全,却因为一时自负,允许一个犯基因盗窃罪的罪犯进入了奥丁联邦最核心的科研中心,如果她盗窃、泄露,或者篡改了什么……紫宴不敢想象后果。完全如楚墨所说,付出的信任越多,受到的伤害越大。
棕离看他不再反对,正要下令,紫宴说:“毕竟她和辰砂……还是问一下辰砂的意思吧!”
棕离立即联系辰砂,不一会儿,辰砂清冷的声音传来:“什么事?”
“假公主的事你还管吗?我和紫宴在审问她时碰到了麻烦,她一直说什么都忘记了,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肯老实交代,我们需要加强审讯力度,紫宴让我最好事先跟你打声招呼。”
“我和她已经没有任何关系,无权干涉你们的工作,一切公事公办。”辰砂说完,立即切断了通信,就好像再不愿沾染上骆寻的任何事。
棕离双手撑在桌子上,上半身前倾,人逼到骆寻的脸前,茶褐色的眼睛里满是阴毒。“听清楚了吗?不要有任何侥幸心理,在奥丁联邦,没有人会包庇你!”
骆寻垂目看着自己的双手,神情淡然,声音平静:“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从不敢有任何侥幸心理。”
棕离脱去外套,一边挽袖子,一边问紫宴:“你来,还是我来?”
“你审吧!”紫宴站起来想要离开。
“紫宴!”骆寻抬起头,哀求地看着他,恳切地说:“我说的都是真话。”
紫宴回避开她的视线,像是逃一样快步走出了刑讯室。
棕离如同毒蛇一般看着骆寻,阴恻恻地说:“失忆女士,现在你只能哀求我了。”
骆寻紧紧地抿着唇,眼神虽然很恐惧,却没有示弱,也再没有开口哀求一句。
棕离对守在一旁的两个狱警打了个手势。
他们走过来,想要把骆寻拖拽起来。
“不用,我自己来。”骆寻知道无力反抗,也就不浪费力气反抗了。
她配合地走到那个像重型铠甲一样的刑具前,主动站在了打开的铠甲中。
棕离站在控制台前,按了一个按钮。
金属甲关闭,骆寻的四肢和脖颈都被固定住。
棕离冷笑着说:“几十年来,我审问过的犯人不计其数。每一个刚开始都一口咬定不知道、忘记了,到后来却连他小时候尿了几次床,一天手淫几次都记得一清二楚。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分儿上,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叫什么名字?”
骆寻诚恳地说:“我唯一知道的名字就是骆寻
,其他的事情我都忘记了。”
“冥顽不灵!”棕离阴沉着脸,按下了控制台上的绿色启动按钮。
凄厉的惨叫声骤然响起,如同野兽的哀号,听上去几乎不像人声。
几个小时后。
棕离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瞪着昏死过去的骆寻。
她全身上下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像是一具尸体一样无声无息地躺着。
帮助行刑的狱警查看完智脑的监测数据,对棕离说:“心脏停跳了两次,不能再审了,再审下去很有可能会猝死。”
棕离不得不暂时放弃刑讯,恨恨地说:“把她弄醒,关进棺房,什么时候服软了什么时候放出来。”
“是!”
棺房,就是一个像是棺材一样狭长的金属盒。
空间逼仄,几乎完全不能动,关在里面的人不但要忍受完全的黑暗和寂静,还要承受特意设置的缺氧环境,就像是被活埋在地底的棺材里。
一个人活生生地感受着来自整个世界的恶意和残酷,人性深处最黑暗、最绝望、最恶毒的情绪都会被逼出来。
一切信念、一切爱念,终会放下。放弃整个世界时,也会放弃自己。
骆寻不知道棕离给她注射了什么药剂,脑子有感觉,身体却动不了,清楚地感觉到他们动作粗鲁地把她放进了一个金属棺材中。
咔嗒几声轻响,光明消失,黑暗降临。
时间静止。
骆寻完全没有想到酷刑逼供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因为她从来不是一个宁死不屈的人,也从来没打算守口如瓶,一开始就打算坦白一切。
但是,没有人相信她的坦白,都认定她是冥顽不灵、负隅顽抗的间谍,不肯相信她稀里糊涂就欺骗了那么多聪明绝顶的人。
骆寻很清楚棕离不会让她死,但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活着,只是意味着无尽的折磨。
她昏昏沉沉,很想一觉睡死过去忘记一切,可是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整的肌肤,钻心噬骨的疼痛折磨得她一直无法入睡。
因为缺氧,骆寻头痛欲裂,觉得自己即将窒息而亡,完全分不清幻觉和现实,陷入了最恐怖的噩梦中。
——四野荒芜的旷野,她一个人在痛苦地跋涉。从白昼走到黑夜、从黑夜走到白昼,只想找到一个人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人,就好像整个世界都离她而去,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天色晦暗、怪石林立的岩林。千旭化作野兽咬断了她的胳膊,她悲痛欲绝、凄声哀哭,可无论她怎么哭泣哀求,殷南昭只是戴着没有表情的金属面具,冷冷看着。
——放荡不羁的叶玠柔情款款地看着她,嘴里说着我最爱你,下手却是毫不留情,把她推下了万丈悬崖。
——阴森恐怖的刑室里,她被酷刑折磨得痛不欲生、哀声惨号,辰砂、封林、紫宴他们就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她伸出血淋淋的双手,向他们求助,他们却都视而不见。
……
无穷无尽的噩梦,负面黑暗的情绪像是滔天洪水一般席卷而来,就要把她吞噬。
她怨恨、她愤怒,疯狂地质问着为什么。
她只是想活下去,从没有想过伤害别人,也从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每个人都不相信她?为什么每个人都认定她是坏人?为什么每个人都想要置她于死地?
骆寻残存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如果任由自己被噩梦吞噬,就会正中英仙叶玠的下怀。他就是想要摧毁现在的她,让她放弃十一年的记忆,变成和他一样的人,仇视异种、痛恨奥丁联邦。
骆寻努力让自己去想正面、光明的事情。
十一年的记忆,不算长,但是肯定有很多温暖美好。
——紫宴喜欢捉弄她,每每狡计得逞,总是乐不可支,可当她真遇到麻烦时,他却常常会第一个伸手帮她化解。
——基因研究中,她崭露头角、天赋惊人,封林不但没有心生芥蒂,还毫不吝啬地赞美鼓励她,帮她创造更多条件,让她能走得更快。
——辰砂不善言辞,说话犀利直接,总是冷冰冰的,但这么多年,他一直支持着她做一切想做的事,研究基因、训练体能。
……
时间,静止。
黑暗,铺天盖地。
痛苦,没有尽头。
恐怖绝望,弥漫着整个世界。
……
骆寻觉得像是已经过了几千几万年,疲惫得再也坚持不下去,只想自己也化作黑暗,用恐怖和绝望回敬这个残酷的世界,可心里一点微弱的光一直一遍遍告诉自己:
被欺骗、被伤害、被遗弃,当然很痛苦。但是,这些就像是毒药,即使五脏六腑痛得支离破碎了,也要努力把它们当屎一样排泄出来,不能藏在身体内,让它们反复发酵,把自己变成一坨毒屎。只有那些温暖、美好的记忆才值得铭记于心、镌刻于骨、收藏于生命。
半梦半醒,没有尽头的痛苦中。
棺房的盖子突然被掀开,一缕光线透了进来。
食骨吸髓的噩梦如同见不得阳光的黑雾一般迅速消失不见。
骆寻闻到新鲜的氧气,差点喜极而泣,心中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不自禁地深深呼吸着。
可转念间,她想到了棕离。身体先于意识,恐惧地蜷缩起来,似乎已经再次感受到了地狱般的折磨痛楚,不自禁地打着哆嗦。
“哗啦”一声,棺房的盖子被整个儿扯掉。一个人站在了棺房旁边,没有粗鲁地拽起她,只是盯着她看。
骆寻越发紧张,不知道棕离又有什么新花招。眼睛紧紧地闭着,手紧紧地抓着残破的衣服,就像是抓着最后能保护自己的盾牌。
男人的呼吸变得格外沉重,徐徐弯下身,小心地避开她血肉模糊的手指,轻轻地握住她又青又肿的手腕。
骆寻的脸色唰一下惨白,身体抖得像是狂风中的一片枯叶。
“小寻。”
轻轻一声呼唤,却好像包含着千言万语都难以述说的沉重情感。
骆寻猛地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殷南昭。
几秒钟后,她低垂了目光,再没有任何反应。
“小寻,对不起。”
骆寻挣脱殷南昭的手,闭上了眼睛,一声不吭。
“棕离不会再来审问你,从今天起,你的事情我负责。”
骆寻的声音很微弱,却十分决绝:“我说了,不想再看见你,我愿意棕离继续调查我。”
“小寻,我……”
“执政官阁下,请离开!”
骆寻不知道殷南昭为什么会像千旭一样叫她“小寻”,看她可怜吗?但是他不知道,棕离施加到她身上的酷刑固然很痛,却比不上他给她的痛。
当年,他没有怜悯她;现在,她更不需要他的怜悯!
殷南昭小心地用毯子把她裹住,连着毯子一起把她抱了起来。
“你干什么?放下我!”
但是,她刚刚熬过残酷的刑讯,遍体鳞伤、全身虚软,根本没有一丝力气反抗。
“这里不适合养伤。”殷南昭抱着她走出刑讯室。
骆寻冷嘲:“尊敬的执政官阁下,我是个死刑犯,不在监狱里还能在哪里?”
殷南昭沉默不言,竟然抱着她直接离开监狱,回到了斯拜达宫的执政官官邸。
“只要我所在的地方,你都可以在。”殷南昭把骆寻小心地放到医疗舱里,“还有,你是阿尔帝国的死刑犯,不是奥丁联邦的死刑犯。”
骆寻刚要张嘴驳斥,他用呼吸面罩堵住了她的嘴。“好好休息。想和我算账,也要先把伤养好了才有力气算账。”
骆寻的意识渐渐昏沉,眼前的人影开始虚化,就好像整个世界又要离她而去。她心里又慌又怕,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抓住什么。
殷南昭握住了她的手。“别怕,这段路我会陪着你走。”
骆寻无力地闭上了眼睛,陷入沉睡。
殷南昭轻轻放下她的手,对站在门口的安达说:“叫医生来,照顾好她。”
安达僵着脸,冷冰冰地说:“如果您再不下去,三位公爵应该会冲上来质问您深夜劫狱的事。”
会客室。
殷南昭刚走进来,棕离立即站了起来,着急地问:“听说阁下突然现身监狱,把假公主带走了?”
辰砂和紫宴也都紧张地看着执政官。
殷南昭不疾不徐地走到椅子旁坐下。“真假公主的事我会亲自负责调查,不用你们再管了。”
棕离十分懊恼,以为执政官对调查一直没有进展不满,解释说:“我刑具用了,药剂也用了,那个女人一口咬定什么都忘记了,不知道自己是谁。阁下,请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攻破她的心理防线,让她招供。”
殷南昭长腿交叠,胳膊斜倚在座椅的扶手上,侧支着头,一言不发地看着棕离。
明明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棕离却心底发寒,全身汗毛倒竖,隐隐觉得很危险,像是自己的命脉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他下意识地握住武器匣,全身僵硬,一动不敢动,冷汗涔涔而下。
辰砂和紫宴也察觉到不对,同时开口:“阁下!”
殷南昭终于收回了目光。
棕离全身骤然一轻,握着武器匣的手都在轻颤。他以为执政官不满他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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